36 遷怒
江河如今在修仙界是何等的身份地位,怎堪忍受自己的弟弟幾次三番挑釁不恭,一時間,無處宣洩的怨恨與怒火一通上湧,他勃然大怒,聚集靈力至掌心,接着便扼住了江衍的手腕,“你放肆!”
“呵”,江衍絲毫不在意與兄長硬碰硬,他手腕一擰便要與江河靈力相接。
霎時間,靈力流轉,白光沖天。兄弟二人修的是同樣的法術,練的是同樣的招式,一個沉穩老練行雲流水,一個剛勁有力勢如破竹,竟是難分高下。
此時,二人均在氣頭上,誰都不肯相讓,只等一個打倒另一個才算作罷。
“——砰”地一聲巨響,楚晏清一掌破裂了面前古樸雅致的木桌,他氣到了極致,連太陽穴都一跳一跳的,“你們還有完沒完?”
兄弟二人倏地回過神來,只見楚晏清面色疲憊,無奈地說,“要打出去打,在我這裏耀武揚威成何體統?”
江衍臉色通紅,垂着頭不看楚晏清。
楚晏清怎會放過他,端起長輩的架勢,“江衍,昨天我是怎麽跟你說的?大人的話,小孩別插——”
江衍撇過頭,徑直打斷了楚晏清的聲音,“哥哥,昨天我又是怎麽跟你說的?莫要以為裝睡就可以假裝不知道。”
他頓了幾秒,心有不甘地補充道,“也莫要再将我當做孩子了。”
楚晏清氣極反笑,隔着滿地的碎木,他看了江衍一會兒,旋即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好啊江衍,你現在很可以。我管不了你了。不過所幸我沒把你當做外人,想來江河也不會把你這個親堂弟當做外人,如今我就當着你的面,跟他攤開了說。”
說罷楚晏清眯起眼睛看了江河片刻,他沒提可笑的婚約與玉佩雲雲,只微微擡起下巴,倨傲地問道,“江河,你我相識、相知一場,縱然未得善終,我卻只怪緣分未到。”
月虧易盈,破鏡難重圓,縱使未曾有過那些橫亘在感情中的龃龉,縱使修仙之人歲月漫長,他們之間到底隔了十二年。他放緩了語氣,目光悠遠,“江河,我知你最要顏面,所以我給你體面,希望你也給我們的感情留一些體面吧。”
楚晏清的話說得隐晦,江河卻如遭受晴天霹靂,他身體一僵,連呼吸都停了幾秒,臉色倏地煞白,堅毅的臉上爬滿了慌張與惶恐,最後,他扯出一個難堪的慘淡笑容,“晏清……你,原來你都知道。”
原來他一切都知道。他不曾質問,不曾吵鬧,不曾責怪,只是淡然地看着自己一路上尴尬的表演,沉默地包容了自己的小九九,甚至慈悲地接受了自己的疏離。
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江河都懊惱當初自己的懦弱,自己的膽怯,自己的不成熟,可說到底,當年的楚晏清也只是個與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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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從來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加怨恨自己。
剎那間,江河思緒繁雜,心神大亂,竟忘記了身為三清掌門應有的高傲,徑直蹲在了楚晏清面前,他想要握住楚晏清玉筍般纖嫩的手指,可還未曾觸碰到便被楚晏清用力甩開。他的五官因為痛苦而變得扭曲,聲音也顫得厲害,“晏清,當初我不是有意的,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是我靈力低微,是我學藝不精……是我對不起你,”
他的雙眸中寫滿了無盡的懊惱與深刻的恐懼,“晏清,你是相信我的對不對?”
楚晏清心亂如麻。
當初豐都結界危在旦夕,他第一個沖上前去查看、修補,江河緊随其後,将靈力灌注進他的體內。而梅依雪、孫雄、還有當初尚未結丹的江衍便依次将靈力傳入了江河體內。
萬鬼齊發所産生的詭氣讓楚晏清首當其沖,那詭氣所向披靡,不過彈指間,他便渾身刺痛難當、冷汗直流,好在有江河與梅依雪、孫雄他們在後面支撐,幾個當世英傑強大而富饒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輸入他的體內。他調動所有靈力,全神貫注地感受着結界的脆弱之處,念動口訣,一絲一寸将結界修補。
可正當這時,楚晏清突然背脊一涼,緊接着便感受到自己與江河之間傳遞靈力的鏈接斷了。他的身後竟是一片虛無,再無半分靈力輸入。
他來不及細想,更無力詢問,只是拼命搜刮出體內每一絲的靈力,他的經脈逐漸幹涸,他感受到自己脆弱的身軀正在被一股愈發強大的力量擠壓、扭曲,他的五髒六腑被這股糾纏不休的詭氣壓迫變形,而他的金丹更随着靈力的迅速流逝以及詭氣的淩厲殺氣而漸漸開裂。
“啪嗒”
“啪嗒”
他心神驟亂。金丹一旦受損,再無修複的可能!可眼看結界裂縫越來越大,無數奇形異狀、如獸如妖,如鬼似魅的怪物從無盡的黑暗中爬動,一邊從裂縫中争先恐後地探出觸手,一邊嘶吼着“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我要回家!”
楚晏清大呵一聲,金丹之中最後的靈力被悉數激活,沿着他脆弱的經脈飛速湧向他的指尖,他的身體發出微弱的光芒,那光芒漸漸壓過了結界裂縫彌漫的黑霧,照出裂縫中龇牙咧嘴的怪物。
無邊無盡的詭氣摧枯拉朽而來,他的身前似有千斤重,他喉頭一緊,嘔出一大口鮮血,可掌心的靈力仍在源源不斷地輸入結界。微弱而倔強。
“——啊!”楚晏清大喊一聲,金丹頓時發出燒灼的刺痛,連同經脈、骨骼、從肌肉到皮膚,由內而外無一處不叫嚣着刺骨的疼痛。
他不能松手、不能放棄,他的身後已無一人,他唯有靠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被詭氣撕裂的縫隙終于被楚晏清盡數修補,他渾身癱軟,倏地倒地。
閉上眼睛前,他看到江衍與梅依雪、孫雄幾人亦精疲力盡,靈力虛空。他們也付出了全力,只是這力量未曾傳遞于他。
豐都乃苦寒之地,楚晏清身負重傷,又失去了靈力的庇護,再不是那個不知寒暑的少年。他渾身發冷,顫栗着縮成一團,身體劇烈的疼痛讓暈厥都成為奢望,只能反複地問自己:
江河他怎麽了。他究竟為什麽要斬斷他們之間的鏈接。
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他是怕了麽?
往日怎能如煙。
時至今日,豐都萬年未曾消融的雪仍在楚晏清的心底飄揚着,散發出絲絲入骨的寒意。然而時隔多年,多說無益。他嘆了口氣,再一次成全了江河、乃至整個三清派的體面,只淡淡地說,“十二年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捂緊身上的狐裘,而後無力地阖上雙眸,“我累了,快走吧。”
江河怔了幾秒鐘,蒼白的臉上盡是慘淡,“好,我走。晏清,你好好休息。”說罷,江河離開了房間。
無盡的沉默讓江衍心煩意亂,他唯恐楚晏清重蹈覆轍,湊到楚晏清身前問道,“你們剛剛到底在打什麽啞謎?他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
楚晏清睜開眼睛,目光落在了江衍身上,“那句‘快走吧’,也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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