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古劍
楚晏清“啊”了一聲,還未回過神來,便被石碑吸了過去。
江衍正欲上前,卻發現面前的石碑竟“轟”地開裂、崩出無數顆大小不一的碎石。無數碎石浮在水中,各個閃爍着明亮的光芒,形成一個圓圈,将楚晏清牢牢圍住。
見狀,江衍拔劍出鞘,剛要靠近那一圈碎石,下一秒,卻“嘭”地一聲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彈開!他大聲呼喊着楚晏清的名字,“晏清!晏清!”可這聲音卻被碎石之中蘊藏的靈力原原本本地彈射回來,他的聲音在江水中回旋。
與此同時,楚晏清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環顧四周飛旋的碎石,只見這碎石圍成的圓圈當中,竟是一把寶劍。眼前這把寶劍古樸雅致,劍把由黑金煉制,劍身通透,散發着清澈的光芒,一看便知并非俗物。
楚晏清深吸一口氣,他緩慢靠近這把長劍,握住劍柄的剎那,仿佛被天光擊中,剎那間,一種遙遠而龐大的力量将他包裹,瞬時帶他一起陷入遙遠的夢境之中。
這場夢很短暫,只有須臾的光景,那跨越時光滾滾而來的往事卻很悠長。他看到昆侖之巅冰雪消融,看到雪水順流而下,歷經千裏,奔流入海。他看到亘古長存的山川與河流,看到青翠蓊郁的古木争相生長。他看到地面上走獸相宜,天空飛鳥略過,看到耕田織布的百姓,看到精怪頑劣調皮,看到仙人上天入地……
依稀中,他看到昆侖聖君身披鐵甲,手持寶劍,跨坐在穿雲而過的上古惡龍之上,那偉壯的身形愈發清晰,他看到昆侖聖君臉上的表情運籌帷幄、安然自得,他看到昆侖聖君與惡龍主仆二人騰雲駕霧,逍遙世間。
陡然見,夢中的光陰急速流轉,吐息的功夫,人間已滄海變作桑田。大地紛争四起,那些原本與人和諧共處的精怪戾氣大發,變為了可怖的妖魔鬼怪,而林林總總的修仙門派亦亂象叢生,竟有人學起了精怪魔修的本領,由人堕入魔道。
整個世界烏煙瘴氣,風雲變幻。楚晏清跟随着古劍的視線,模糊地看着那遙遠的世界。他看到昆侖聖君将萬千妖魔封印于豐都結界,從此世間妖魔不再。
又過了幾輪寒暑,昆侖聖君手持古劍,跨坐在惡龍龐大的身軀之上,游歷山河,最後,主仆二人駐在了瀾江一側。這時,昆侖聖君突然喚出玄冰鏈條,将上古惡龍牢牢捆縛。上古兇獸遭到主人的背叛,發出震天撼地的吼叫,而昆侖聖君臉上的表情未變,他施法封住了惡龍法力的十之八九,又将古劍刺入江底,化作鎮龍石,從此将惡龍困在了這瀾江之中。
眼前的畫面倏地黯淡了,從此以後,直到百年後的今日,惡龍身死、鎮龍劍終于得以露出原型。
楚晏清站在鎮龍劍的面前,撫摸着寶劍堅硬而鋒利的劍身,他感受到一種巨大的落寞與悵惘。鎮龍劍與上古惡龍,一個曾是昆侖聖君的坐騎、仆從,伴他南征北戰,一個則挎在他的腰間,為他斬盡妖魔。可只是一朝一夕,上古兇獸被困在這一池江水之中,而上古神劍,則化作一塊光禿禿、硬邦邦的石頭,鎮壓着自己日夜相伴的老友。
鬥轉星移,日新月異,古劍有靈,卻到底是把劍,不似活物。劍中的世界簡單而單一,劍的想法更是如此。楚晏清無法分辨出更多的信息。諸如身為上古兇獸的惡龍是如何成為了昆侖聖君的仆從,又如昆侖聖君為何會将自己的坐騎困在江底。
只是,千年的時光流轉,百年的變幻莫測,這些故事,恐怕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了。
楚晏清一只手握住鎮龍劍黑金的劍把,另一只手掌覆在它尖利的劍鋒上,從上而下輕輕劃過,剎那間,楚晏清掌心的鮮血染紅了劍身,鎮龍劍璀璨的光芒與鮮血融合,血水消失于劍身的片刻,楚晏清感受到了上古神器當中蘊藏着的磅礴而洶湧的力量。
他聽到了古劍的聲音,那是跨越了前年、百年後的驚天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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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久違的強大于心底滋生。他感覺渾身舒暢而輕松,饒是在深江之中,亦飄然優游。這種感覺很熟悉,在十二年前,在他還是修真界最耀眼的明星時,在他的靈力和劍法都處于全盛時期時,便是如此的感受,仿佛整個世界,上至青天九萬裏、下至地獄十八層都任他馳騁翺翔。這種感覺又很陌生,他的潇灑與恣意,他的無畏與驕傲都封印在了如今這具破敗的身體當中。
靈力在他體內迅速流轉,起初,這靈力如同涓涓細流,須臾便裹挾着暖流奔湧而來。他的身體愈發輕盈,他的心跳愈加有力,他的四肢開始發燙,輕微的灼燒感從丹田一路席卷,到最後連手指與腳心都是暖洋洋的。這力量從鎮龍劍中誕生,積蓄了千百年,直到此刻,終于傾瀉而出。漸漸地,靈力沿着楚晏清的經脈游走,這靈力在他的身體中內化,到最後,已全然成為由內而外的自發的能量,就像垂柳歷經了冬日肅殺嚴寒,只肖得春日暖風一烘,從此就煥發出新的生機。
他的經脈逐漸強勁,對周遭的感知變得清晰起來,他聽到了水流順勢而動的聲響,聽到江衍手持碧華劍砸動着碎石陣的聲響,他聽到岸邊蟲鳥的窸窣……
與其說上古神劍給予了他力量,不如說上古神劍喚醒了封印在他殘破身體中的靈力,讓他煥發出新的勃勃生機。
須臾過後,楚晏清睜開眼睛,周遭的碎石“唰”地一聲,整齊落在江底,碎石陣法不再,陣外的江衍失了力道,一個踉跄栽到楚晏清面前。
“晏清,你沒事吧?”江衍擡起頭來,卻發現楚晏清身體四周浮動着溫潤的光芒,他一怔,低頭看見了楚晏清手中古樸雅致的寶劍,問道,“這是什麽?晏清,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楚晏清扶了江衍一把,他搖搖頭,沒回答江衍的話,只是低頭看向鎮龍劍,茫然地問,“過去多久了?”
江衍一愣,“約莫半盞茶的功夫。”
楚晏清将鎮龍劍收入劍鞘,半響才悵然道,“我還以為……已經度過了百年。”
“江衍,我突破元嬰了。”
江衍臉上地表情滞了片刻,旋即大喜過望,他扶住楚晏清的肩膀,目光再次看向楚晏清手中的劍,“是因為你手中的這把劍麽?它是……鎮守上古惡龍的法器?”
楚晏清點點頭,“不錯,這劍名喚鎮龍,曾是昆侖聖君的法寶。剛剛石碑碎裂,我被吸入碎石陣中,見到鎮龍劍的那一刻起,便被這上古神劍魇住了,竟跟随它的目光竟走馬觀花地略過了百年的光景。”
江衍覺得不可思議,他看看楚晏清,又低頭望着鎮龍劍,“鎮龍劍可曾告訴你惡龍與昆侖聖君究竟是什麽關系麽?”
楚晏清和盤托出,“我們的猜測不錯,瀾江惡龍正是昆侖聖君的坐騎與仆從。只是我卻不知昆侖聖君如何會與上古兇獸結盟,更不知道他為何要将惡龍囚禁于此。”
瀾江之水涼入骨髓,江底更顯森然恐怖。江衍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種種詭異奇特的直覺在心田反複,他沉聲說,“無論如何,先離開此處。”說着,他拉住楚晏清的衣角,朝江岸浮去。
浮出江面後,江衍拉着楚晏清回到山洞中,二人用靈力烘幹衣衫,點燃火把的時候,江衍才發現楚晏清的手掌上橫着一條又長又深的傷口。江衍立馬扯起楚晏清的手掌,從長衫上扯下一塊兒替楚晏清包紮好,而後擰着眉毛問道,“這是剛剛在碎石陣中搞的?”
楚晏清反握住江衍的手,他的指尖在江衍的手背上安撫地摩挲了兩下,溫聲道,“以血祭劍,古劍認主。江衍,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有了鎮龍劍,我們對付三清派才有勝算,否則,就算我們揪出了在四派八門之中攪弄風雲之人,也未必能還天下一個太平。”
江衍眉心不解,他凝視着楚晏清手中古樸雅致的上古神劍,心中卻涼意更甚。只是,既然上古神劍親自認定楚晏清為它的主人,又助楚晏清以破碎的金丹修得元嬰,則說明這寶器并無惡意。想到這裏,江衍稍稍安下心來,擠出半絲的笑意,說,“好。就如你所言。”
楚晏清的體力與靈力迅速恢複,他掂量着手中的鎮龍劍,走出山洞的同時拔劍出鞘,碧華劍法的利落幹脆與鎮龍劍的鋒利堅硬相得益彰,更顯威力。
“好!”江衍不由得拍手喝彩,楚晏清回過頭來,對江衍微微一笑,接着,他向江衍伸出手來,溫聲說,“走吧,我帶你禦劍離開這裏。”
說着,楚晏清将鎮龍劍向腳邊一抛,拉着江衍一腳跨上去,鎮龍劍“嗖”地一聲飛出幾十米,轉瞬間,二人已安安穩穩地落到崖邊。
看着靜谧安寧的巫疆村落,二人心情複雜,他們深吸一口氣,走入村落。還未到村口,便聽到一陣淩亂的腳步,從腳步聲中可以辨認,那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浩浩蕩蕩,而在這腳步聲中,還摻雜着抽泣與嘆息。
他們施了個隐身決,快步朝村中走去,卻看到整個巫疆族人傾巢而出,各個披麻戴孝,此時正擡着一具巨大的棺木朝叢林深處走去。而站在棺椁一旁垂淚不語的,正是巫疆族長仡徕雲。
楚晏清眉心一蹙,眼前浮現起那手持八寶銅鈴、頭戴銀冠,走起路來身上的鈴铛“叮鈴叮鈴”作響的俏麗女子,不由得心中哀婉。他與江衍跟在送葬的人群最後,默默看着仡徕月拼死守護的愛人與族人送她最後一程。
棺木下葬,抽泣聲、恸哭聲亂作一團,仡徕雲定定地站在墓前,淚水奪眶而出,一顆顆砸進這片土地。這裏埋葬着她的曾祖母,她的姥姥,她的母親,埋葬着一代又一代巫疆的精魂與榮辱。
楚晏清與江衍默默離開送葬的隊伍。在離開巫疆之前,兩人尚有疑慮有待仡徕瑤解開,既然剛剛未曾見到仡徕瑤露面,想必她還在村中。于是,他倆趁着衆人為仡徕月送行,暗自折回巫疆村落。
他二人屏息凝神,卻聽不到絲毫活人的聲響,他們将大大小小百餘個吊腳樓翻遍,終于在村落最外圍的竹樓中發現了一個帶鎖的小屋。
不知怎地,楚晏清心跳一頓,他推開房門,只見仡徕瑤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未曾蓋上被子,只穿着的粗布短衣,身上那些歷經歲月洗禮卻依然繁複精美的銀飾都已褪去,露出她大片大片的白發和布滿皺紋的脖頸。就像安靜地睡着。只是,她的胸腔不再起伏,鼻口亦沒了呼吸。
楚晏清大驚,立馬湊上前去,發現仡徕瑤的屍體還是溫熱而柔軟的,竟是剛剛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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