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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楠聽楚西庭這樣說,卻是臉上還挂着笑容,靠近了楚西庭細細把他打量了一番,才開口說道:“如果沒有休息好,就不要太勉強了。你完全可以跟我直說的,不要這樣強撐着來招呼我。”
這樣說的時候,方楠和楚西庭之間幾乎只有咫尺的距離,可能是第一次主動和楚西庭靠得那麽近,仿佛一伸手楚西庭就能把他抱進懷裏。
楚西庭很是花了些決心才克制住自己沒有那樣做。
方楠卻似乎沒有自覺,繼續說道:“倒是我打擾你了。”
楚西庭回答道:“不,只是有點失眠,也不是什麽大事。”
方楠又客氣了兩句,問道:“真的沒關系?你看上去不太好。”
楚西庭只要再三強調他很好,很有精神,方楠這才放棄了追問。
之後方楠琢磨完了《崇朝》裏面兩個場景的編曲,卻是自己動手修改了好些地方,并且在一些關鍵的地方還另外添加了渲染的副旋律。之後通過軟件做出的小樣,雖然音質上面比較一般,但是整體的感覺上面卻頗有些進步。
至少聽上去是讓人印象比較深刻了。
其實做這個對于方楠沒什麽好處,但是楚西庭知道,方楠想通過這樣的練習來琢磨配樂在電影中的運用。他似乎是被啓發了什麽,在改編中開始學會重點渲染和強化關鍵的畫面和表演。
這是楚西庭沒見方青致做過的活計。
琢磨到最後,方楠卻停了手,突然開始翻出一頁空白來開始一邊使用軟件試音,一邊重新書寫曲譜。那旋律比較陌生,方楠嘗試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很不方便,就伸手開始從背包裏面掏東西。
楚西庭愣了一愣,就看到方楠從背包裏面掏出了一部手卷鋼琴,然後就把鋼琴攤開在茶幾上,開啓了電源開關,然後彈了起來。
準備充分得讓人愕然。
手卷鋼琴音質肯定是不如三角鋼琴的,但是比起手提上的模拟軟件還是好多了。楚西庭愣了一下,卻是失笑。這一笑之後,雖然處境沒有任何變化,他的心情倒是終究輕松了幾分。
然後他就聽到方楠慢慢重制了影片之中的幾首曲子——因為倉促,所以整體的編曲并不算十分完美,甚至還有幾分粗糙。但是那意境卻是慢慢開始躍然音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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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結束之後,楚西庭把牛奶遞給了方楠,讓他潤口。
方楠沉默了一下,才伸手接了過來。
含入一口牛奶的時候,方楠得心情卻突然變得很差。他是喜怒現于臉上的人,雖然面對楚西庭的時候因為強烈的愛憎交雜會有情商會暴漲,但是那也是要看狀态的。
方楠在楚西庭面前能夠表現出來的冷靜,是出于強烈的負面感情。這樣強烈的負面感情讓他覺得無論對楚西庭說謊,欺瞞,懷抱惡意……都理直氣壯。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他的道德感才不會來妨礙他——因為楚西庭曾經的作為就不配讓他覺得不忍。
可是喝下這口牛奶,他卻忍不住想起,對方也對他好過。
方楠用力閉了一下眼,想要壓下這點動搖和心煩意亂,告訴自己——那全部都是虛僞的謊言。
再愚蠢的人,都不該因為僞裝的好意而動容,而念念不忘。
這樣對自己重複了好幾次之後,方楠再次看向曲譜,眼睛裏面已經是一片平靜和冷凝,沒了那曾經屬于方青致的天真愚昧,搖擺不定。
回家之後,方楠放下了背包,取出皮夾,望着曹旻的照片發了許久的呆。
這張照片,方楠第一次看到是楚西庭跟他攤牌的晚上。
那時他第一次知道在兩年前的春節,有個和他同時被送進醫院急救的青年在他被搶救的時候去世了。
其實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心裏是有些不忍和難過的,只是很快,那些哀傷就被痛苦和震驚所取代。
他曾經嫉恨極了曹旻。
被背叛的痛苦和被輕視,知道自己其實只是報複對象的痛苦打垮了他。所以明知道這一切跟曹旻的主觀意願并沒有關系,他卻仍舊無法克制地開始恨一個陌生人,恨到心灼如火,恨到不講道理。
楚西庭讓他看到了曹旻的照片,他緊握着那張照片時,還是一片茫然,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直到急救之後醒來,看到不知道被人誤會而帶着一起出現在他手邊的照片時,方楠才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
他鬼使神差一般地……留下了那張照片。
那時他跟個瘋子一樣地,一直對着一張照片自言自語,神态瘋狂,心境絕望,常常看着看着就哭起來。他詛咒楚西庭,詛咒曹旻……然後詛咒自己。他真想這樣死了算了,可是卻絕望地發現,即使他死了,也許也不能給對方留下些許悔恨。
說不定楚西庭就希望他去給曹旻抵命。
病情迅速惡化,終于到了不得不做手術的地步。
他那時心如死灰,其實是不想活的,可是手術前,看着他的樣子,素來堅強的母親卻突然克制不住開始撕心裂肺地痛哭,才多少喚回了方楠的些許理智。
方楠意識到,哪怕為了父母,他也不能死。
手術結束了,還算順利,方楠挺過了術後恢複,卻并沒有扔掉那張照片——或許在他心裏,隐約還是覺得——有那麽一天,他還會回來的。
而這一張照片,能磨砺他的意志,能把恨意醞釀得醇厚。
楚西庭到底有沒有看過他的背包呢?方楠的背包裏的破綻還是蠻多的——除了照片,還有平日服用的藥物,護照上的生日資料也沒有變化……方楠并沒有刻意隐瞞,事實上,他還蠻想知道楚西庭确認他的身份時候會有的反應。
甚至于他總覺得對方說不定已經有所察覺,卻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開口試探。
之後加洛的專輯終于到了錄制的尾聲。
這張《薔薇枷鎖》最終的定案囊括十三首曲子,以同名歌曲為主打歌。
因為之前楚西庭跑出來莫名其妙地唱了一回這首歌的緣故,加洛錄制的時候方楠難免就有些苛求,這首歌錄制的時候方楠前後讓它返工了三遍,才勉強通過。
只是拿到曲譜之後簡單地試唱就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可見楚西庭的功力。
這也是沒辦法的。其實方楠心裏清楚,加洛和楚西庭之間是有很大的差距的,楚西庭年齡更長,出道時間更長,經歷的是事情更多……而他和加洛之間,誰天賦更高,更是完全說不準的事情。
無論如何,兩人的天分都不錯,所以拼的就是經驗閱歷。
而在這方面,楚西庭完勝。
可加洛是新人,雖然現在還稚嫩一些,卻也代表了他的進步空間會更大,最後能發展到哪個地步還真的不好說。
專輯制作完畢進入宣傳發行準備之後,方楠便投入到了《聆聽夏天》的編曲和重新填詞之中。
而這段時間之中,他和楚西庭也越走越近。楚西庭的表現越發暧昧起來,只是不知出于什麽心理,不管是他的感情還是猜疑,都沒有主動說破。
專輯錄制雖然已經完成,但是後續工作還是要繼續進行下去的。方楠還是需要時不時前往南極星,關注各方面的進度,楚西庭又總是刻意“巧遇”,一來二去接觸的時間卻是一點也沒減少。
結果這天晚上萬衆的財務在即時通訊軟件上給了他打款通知之後,突然很八卦地問了方楠一句:“方楠你真的在和楚天王談戀愛嗎?”
“!?”方楠一時驚愕非常,無法理解對方怎麽會突然問出這麽一句話。
要知道,萬衆和南極星雖說也偶爾有合作,但是本身雙方在業內是完全不同的主打方向,其實關系并不密切,既不算合作夥伴也不算競争對手,只能說是普通同行……他和楚西庭的八卦,無論如何也不應該這麽快傳到萬衆才對。
對方見他這反應,還以為他這是表示對于這個消息的震驚,便回答道:“果然是八卦雜志在胡說八道啊。”
方楠這才知道,原來他和楚西庭的八卦已經上了雜志。
方楠根據對方的提示去找了相應的雜志,結果翻了一會兒就放心了下來——那雜志估計就是個不靠譜的八卦雜志,裏面全部都是各種千奇百怪捕風捉影聳人聽聞的狗血故事,滿篇都是“據聞”,“疑似”,“分析”……幾乎腦子正常的人就不會當真的內容。
而說到楚西庭和方楠的關系,也是一堆的分析判斷,雖然夾上了一張楚西庭帶方楠兜風的照片,但是照片上并沒有明顯的親密表現——雖然方楠心裏清楚他和楚西庭的關系,但是至少表面上兩人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并不曾在公衆面前有很親密的接觸。
夾在一堆假新聞裏面的真新聞,就和夾在一堆真新聞之中的假新聞一樣,都是個悲劇。
所以方楠很快就笑着将其放置到一邊去了。
他覺得就連編造這寫八卦文章的人也想不到,他們随意編造的新聞竟然這樣貼近過現實。
相比起方楠,顯然沒什麽人跟楚西庭八卦這樣一篇文章,所以楚西庭從頭到尾都沒意識到竟然有過這樣的新聞,也沒有産生異常表現。
直到方楠做完《崇朝》所有歌曲重制的這一天。
方楠是第一次進行這種改編練習,雖然不是有償的工作,而只是自主創作,但是這一趟下來卻很有些收獲。
因為原譜和電影拷貝都是經由楚西庭弄到手,所以他最後重新配樂完成的時候,也按照一般情理把成果給楚西庭觀賞了一遍。
方楠是在原來的電影情節上逐步重制配樂的,在沙發上坐定之後,方楠就打開了影片,關閉聲音之後打開了音頻文件。
因為版權方面的問題,他并沒有對于電影本身的視頻文件進行更改。
然後楚西庭便聽到了方楠版本的配樂。
等到一段情節放完,方楠雙眼之中似乎帶着盈盈的光芒,抿着嘴唇靜靜地望向了楚西庭。
楚西庭心說:非常出色……
但是話到嘴邊,不但沒說出來,反而鬼使神差一般地突然把臉貼近了方楠,就想要親吻對方。
然後就見方楠往沙發上一倒,臉色發青如同見鬼一般地避開了去。
楚西庭愣在當場,方楠也被自己的反應驚吓住。
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度,那情況不像是差點被親,反而像是見了鬼一樣,明顯有不對勁的地方。
兩人沉默半晌,楚西庭才開口說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才有鬼。他剛才頭偏過來的時候,那表情明顯就是想要親吻方楠。那麽近的距離,正常情況下被人撞上了方楠絕對躲不開。
他就是個反應慢一拍的體力渣而已。
可是剛才那一下碰觸,方楠卻硬生生依靠本能躲開了——那不是因為他的反應變得敏捷了,而是因為排斥和恐懼。
楚西庭說道:“其實我是情不自禁——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你可能也有點知覺了吧?”
方楠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說“看出來了”還是“沒看出來”?不管哪個答案,似乎都有些不對。
最重要的是,他很奇怪,難道楚西庭真的就一點兒都沒發現他身上的可疑之處?他自覺自己身上還是有不少當年的影子,只要楚西庭有心探究就很容易發現各種破綻,但是卻沒有想過——如果楚西庭根本不想探究會怎麽辦?
這樣想着,方楠卻突然覺得說不出的悲哀。
又或者,他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對于楚西庭來說,方青致根本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影子,早就被時間沖洗得淡薄異常,無法追尋。
而楚西庭只是一時興起,對這個乍然出現的方楠有興趣而已。
這種猜想讓方楠覺得掙紮和刺痛,然後便是克制不住地心律失常,等他意識到自己要發病的時候,不但是生理上,就連精神上也是猛然眼前一黑,瞬時覺得絕望異常。
楚西庭還望着方楠,充滿了期待地——卻不料青年卻突然捂住胸口,大口呼吸了幾下,就躺在沙發上昏厥了過去。
楚西庭這才慌了幾分,伸手就把方楠抱了起來,大聲呼喚了幾聲對方的名字,卻沒有聽到任何反應。
方青致少年時候一直被看顧得比較好。雖然前十六年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發過病,但是楚西庭并沒有直接見到過。尤其是和楚西庭相處的那段日子,或者是精神上比較樂觀的關系,更是很少發病,即使偶爾情緒激動,也有足夠的時間做出反應,幾乎沒出現過直接昏厥的情況。
而楚西庭唯一一次見到方青致因為病發昏厥而送急救,緊接着就是被人告知死訊的時候。
就算此時隐隐已經明白當年傳到耳中的死訊是有人刻意制造的假消息,但是那種恐懼和痛苦卻是深入骨髓。
楚西庭焦急萬分地把方楠送往就醫,在急救之中一直維持着一種恐懼和絕望的狀态,直到急救結束時,得到的卻仍舊是一個不怎麽讓人愉快的消息。
醫生對于方楠的病情評價很不好,而之後的檢驗結果之中,方楠那特殊的血型也讓一切自欺欺人變得無法進行下去。
方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就在醫院病房裏面,而楚西庭正靠在一旁的椅子上發呆。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已經暴露了,躺在那裏許久沒有說話。
楚西庭可能是感覺到了方楠的目光,卻是很快轉過頭來,說道:“你醒了?”
方楠輕輕嗯了一聲,就沉默了下來。
然後他就聽楚西庭說道:“……我不知道你竟然有心髒病,平時看你好像都沒什麽問題的樣子。”
方楠聽了這句話,卻是驚訝地擡起頭望向了楚西庭。
這句臺詞完全就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他不明白到了這種時候,楚西庭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他和楚西庭最後一次見面是六年前,可不是六十年前,楚西庭記憶裏沒有問題,智商也沒有問題,怎麽可能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來方青致的情況,也完全不把兩者聯系到一起。
可是偏偏楚西庭的神态很自然,語氣也很真誠……就像當年他哄騙方青致的時候一樣……太過逼真,幾乎讓方楠以為他把自己都騙到了。
可這一刻,方楠怎麽也不會以為對方真的毫無察覺。
他想幹什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把他當做小醜一樣戲耍?或者又想像貓戲老鼠一樣,先把他玩弄折磨一番,再徹底弄死?
方楠閉上了眼睛,雖然很不想,但是還是忍不住地溢出了眼淚。
楚西庭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方楠會是這樣的反應,卻是突然被石化在了床邊……方楠的眼淚,簡直就像一樣違規使用的重武器——哪怕是最後的最後,楚西庭也從來沒見他使用過。
他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麽,才讓對方突然哭起來。
然後他就聽到方楠壓低了聲音,神色慢慢變得猙獰,以一種從牙齒之中嘶嘶出來的語調說道:“你去死……”
楚西庭愣在原地。
卻聽方楠說道:“戲弄我是不是很有趣,很能滿足你變态的想法?楚西庭,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況我從來沒有殺人的能力。你真讓我……惡心。”
方楠不擅長罵人,這已經是他能想出來最惡毒的話了。這話其實并不算惡毒,但是戳在楚西庭的心上卻是讓人穿心裂肺地疼——他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從方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他知道方楠會恨他……他早就準備好了被對方怨恨,可是即使如此,當對方對着他露出這樣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言辭時,楚西庭還是覺得難以忍受地疼。
現在他知道了,方青致當初該有多麽疼,多麽恨。
楚西庭哽咽了一下,說道:“別說了。方……楠。”
方楠卻并不因為他的阻止就停下,而是繼續說道:“何必還裝作沒認出來——你早該知道我是誰了不是嗎?只有我自己是個傻瓜,還總以為你不知道……”
他這樣說着,卻是突然伸手,顫抖着在額發之中摸索了半晌,然後猛然伸手一撕。
方楠的臉上并不是矽膠面具。矽膠面具這東西,如果伸手去摸還是能摸出來的,近距離查看的時候也容易看出破綻。但是方楠臉上的易裝皮膚卻是一種有機纖維質,比矽膠逼真,也難以拆卸。
他在沒有使用配套藥水的情況下硬撕下來的後果,就是臉上連着被撕下來一層皮,好幾處都紅了起來甚至滲出血跡。
“方青致!”
楚西庭終于維持不住冷靜,驚聲叫道——他倒是真的沒想到方楠是做了僞裝的,還覺得對方只是年歲長了所以沒有少年時候長得那樣精致了。
可是當方楠把臉上的僞裝撕下來,露出了那遠比僞裝的模樣更加俊美驚人的模樣時,楚西庭卻一點驚喜也沒有,反而只有驚吓。
方楠真正是一臉血地瞪着楚西庭,可是他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疼,只是挂着一臉冷笑直直地望着楚西庭,楚西庭着急地趕緊叫醫生,方楠卻好整以暇地說道:“怎麽,現在還想裝作不知道?”
簡直雞同鴨講——楚西庭恨恨地把“方青致”這三個字叫出聲,根本就不是驚訝于他的身份,而是對于他把自己臉上撕出一臉血的驚愕和不贊同。
但是方楠卻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定定地用眼神望向楚西庭,滿含諷刺。
楚西庭聽了這麽一句,卻是知道方楠大概是有了什麽樣的誤會,卻是許久沒說話,半天才回答道:“……你為什麽要說出來呢?”
“方楠,我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會做。你就當我什麽也沒發現,不管你要做什麽,我都會裝作不知道。你要報複我,我也會坦然接受……這樣不好嗎?”
楚西庭用一種很認真的口吻,自欺欺人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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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