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小偷

說完這句話, 江楓就關上了門。

兩秒後，門外傳來了楚雲柏的聲音：

“……小楓。”

江楓擡頭望天花板。

聽不見。

他關門的時候崽崽掙紮着從縫隙裏鑽了進來，這會兒正繞着他的褲腳撒嬌似的打轉。

它今天終于聞到了闊別已久的味道，整個狗都有點興奮, 一點都沒了平時的優雅與矜持。江楓把它撈起來的時候, 楚雲柏又開了口。

“小楓。”他的聲音已經稱得上緊繃, “你開門, 我們聊聊, 我跟你道歉。”

江楓抱着小狗回了沙發椅, 把自己連人帶狗卷成了一個舒适的團子。

他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句話：

不聽不聽，

王八蛋念經。

然後他突然想起來，他好像确實不止一次罵過楚雲柏王八蛋。

江楓：“……”

完了。

這有點兒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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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打開了某種開關，江楓把臉悶進崽崽的毛裏足足無聲地笑了五分鐘, 才咳嗽了一聲, 勉強按捺住了自己。

他真的生氣嗎？

其實并不。

他非常清楚楚雲柏為什麽要說那些話。

他是一個非常倔的人。

倔而膽小，談謙說他是鴕鳥，其實說得沒錯。

如果沒有楚雲柏, 他真的會遠遠地看上一眼容慧琳, 确認了對方沒事之後就退回自己的安全區。

是楚雲柏用一種近乎逼迫的方式把他拽了回來。

但是……

江楓輕飄飄地想。

這跟他現在、以及未來的一段時間裏都準備好好地生楚雲柏的氣有什麽關系呢？

從十六到十九, 江楓從驕矜的小少爺變成了所有人都誇的、懂事的忙內。

但是現在,

他又不想那麽懂事了。

楚雲柏沒有停留太久。

他是個很懂得分寸的人。

也了解江楓。

江楓說了那樣的話, 就說明他再怎麽敲都是敲不開這扇門的。

門後的腳步聲離開，但江楓知道, 他并不會就這麽放棄。

畢竟他換位思考了一下, 如果三年前楚雲柏嫌他煩跟他說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他只會帶上一大群的猴子到他面前跳二十四小時的草裙舞。

……嗯, 他應該真的會。

江楓沉默了一瞬, 趕走腦子裏自己的影響，打開了手機。

五人群裏正在彈消息，一條接一條。

江楓點開。

[葉子]:【[鏈接]E團奇怪數據大起底，用數字帶你一目了然看八卦，歡迎大家了解我們小破團！】

[葉子]：原來我團男粉比例是我們江小五同學一手拉高的，失敬失敬.jpg

[葉子]：我之前看了篇我和小五的同人，還別說，挺有感覺的，要不是我是直男，嘿嘿……

芋圓不是郁一垣：？

翟諾諾：？？

談謙。：。

江楓：“……”

這位同學，直男看同性cp同人還看出感覺，你要不要考慮先檢查一下自己性取向。

他毫不猶豫地打斷了這個無聊的話題，轉手拍了一張崽崽的照片發進群。

照片上，男生骨節分明而纖細漂亮的手指陷在小動物綿軟的毛裏，鏡頭正對着的，是小狗憨憨且漂亮的眼睛。

翟諾諾：！！！

翟諾諾：小狗狗！嗚哇……好可愛哦！！姜姜是你的狗嗎？

。：嗯

。：明天帶過來玩

翟諾諾：好耶！

懷裏的崽崽拱來拱去，江楓輕聲哄它：“明天帶你去見漂亮哥哥。”

像是聽懂了一般，小狗發出了開心的嗚咽。

江楓嘴角勾了勾。

他按滅了手機屏，把崽崽放到地上，去洗手間洗漱。

第二天早上九點，江楓準時醒來。

他洗漱完，又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然後才慢吞吞地下了樓，小狗跟着他颠颠地跑下樓梯，像是一大團棉花糖。

楚家三餐都有固定時間，今天卻沒叫他，特意為他留了飯。

容慧琳在客廳插花，顯然是在等他。

江楓叫了她一聲：

“媽。”

容慧琳一秒就放下了手頭上的事。

“起來了呀。”她眼睛亮晶晶的，然後有些懊惱，“小柏和你爸前腳剛走，他倆今天有個會挺重要的，本來我還說，可以陪你吃個早飯。”

江楓彎着眼睛笑了笑：“那可真不巧。”

語氣乖巧又無辜。

就好像昨晚問祝随今天楚雲柏的安排的人不是他。

祝随以為他要去公司探班，還特地含蓄地囑咐了一句：“小楓少爺，進公司要刷員工ID卡，不過我明天一天都在公司。”

江楓配合地回了個狗狗驚訝.gif，轉手就切回其他頁面跟隊友聊天。

“是的呀。”

容慧琳語氣遺憾。

江楓好不容易肯回來。

她陪着江楓吃了早飯，還想留江楓住下，只是江楓今天确實有事，還是跟她告了別。

容慧琳依依不舍。

江楓抱着狗站在門口，看到她眼眶又紅了，于心不忍：

“我以後工作不忙的話，會回來的。”

容慧琳愣愣地看着他：“……真的嗎。”

她的眼淚還是掉下來，“寶寶，你說的哦，不是哄我，會常回來看媽媽。你爸爸和哥哥看不看都沒事的。”

江楓：“……”

媽，您還真是直接。

容慧琳還有話要說，攥着手上的絲巾。

重逢之後她就一直這樣。

江楓看出了她眼神裏除了欣喜和欣慰，更多的是滿心的愧疚。

但是她不敢點明。

如果江楓不知道，這種愧疚何嘗不是另一種傷害。

于是江楓主動擁抱了她一下。

“媽媽。”他輕聲道，“謙哥跟我說，很多事情不用想太多，活在當下其實才是最輕松的，我以前不懂，現在懂了。我希望您也能一直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好嗎？”

容慧琳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湧下來，用力地抱緊了他。

坐上回去的車時，江楓的肩膀還有眼淚的溫度。

容慧琳一直送他到門口，看架勢恨不得跟他到宿舍，江楓哭笑不得：“如果媽想過來我們宿舍玩的話，也可以聯系我。我隊友人都很好相處。”

他給容慧琳寫了地址和電話，然後才被放上了車。

車子啓動，駛出花園，江楓擡頭，看到了不遠處晴朗湛藍的天空。

司機也是長輩，從後視鏡看他，感嘆：“小楓少爺長大啦。”

話裏有話。

是可惜又欣慰的語氣。

江楓笑了笑，知道他是誤會了，他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抱着崽崽看窗外的街景。

不管容慧琳和司機怎麽想，是安慰或者勸解。

他自己心裏知道，他是真心的。

雖然他昨天跟楚雲柏說了那個秘密，但是他心底其實沒怪過容慧琳。

容慧琳和楚憑遲遲沒有把報告結果告訴他，是怕他傷心，這已經是對他的偏袒。如果從楚雲曦的角度來看，親生的父母為了養子的感受不把他接回去，心裏是會難受的。

同樣的，容慧琳沒有選擇執意讓他回去，而是順勢接回楚雲曦，他雖然感性上确實會感覺到難過，但是理智上，這就是他離家出走的目的。

讓一切回歸正軌，去他們該去的位置。

本質上，以他們的關系，容慧琳和楚憑本就兩難。

他不想再為難他們。

至于那句委屈……

江楓估計，多半是因為楚雲曦那個時候正在打官司，而且在公司也待遇糟糕。如果他在楚家，就不至于這麽任人欺負。所以容慧琳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而就算容慧琳真的有那麽一秒因為心疼楚雲曦遷怒于他，他也完全接受。

因為容慧琳真的很愛他，她對他的愛和心疼遠大于這點微不足道的遷怒。他不能要求容慧琳時時刻刻都完美又理智。

現在這樣的狀況，對他來說。

真的已經很好很好了。

“所以，你針對的自始至終只有雲柏啊。啧啧啧，我真是挺心疼你的便宜哥哥的，吃力不讨好啊這。”

低調雅致的隔間內，鄭泊羽一邊切着牛排一邊開口。

語氣裏都是幸災樂禍。

他今天穿了一身昂貴西裝配暗紋領帶，從領帶夾到袖扣都是精心挑選過的騷包。

他坐在江楓對面，江楓能看到他精心修飾的頭發，以及感受到……

呃，撲面而來的刺鼻香水味。

要不是開門就是鄭泊羽那張一如既往欠揍的臉，他剛進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走錯了門，錯入了什麽相親局。

他自己把狗放回宿舍就出來赴約了，身上就是普通的衛衣牛仔褲。

相比之下，簡直簡樸得不能再簡樸。

結果這人還笑眯眯地調戲他說沒關系，說這樣也好看。

聽了他的話，江楓：“……”

他就多餘答應鄭泊羽和他吃什麽久別重逢飯。

他心平氣和：“我沒針對他。”

都是成年人了，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嗯。

“拉倒吧。”鄭泊羽道，“從小就這樣兒，我還不了解你。”

江楓怔了一下。

他一向像是冷着的玫瑰，這個表情愣是添了幾分慢半拍的可愛，鄭泊羽一擡眼被晃得肉都忘了切，好了一會兒才續上了之前的話。

“……你說你是因為他對你态度不好才冷戰。”他道，“這就沒道理啊。”

他頓了頓，“如果他對你态度好，就你這死犟的性子，八百年後估計才能回楚家，這還多做多錯了。還有，楚雲柏慣了你十六年，他有多疼你你還能不知道，你肯定知道他是在激你。”

江楓沉默了一瞬，勉強評價：“還挺有道理。”

其實是滿分。

但他嘴硬，必不可能承認他就是在作。

“不過。”江楓瞥他，“什麽叫我從小就這樣？”

不要說得很了解他一樣。

他們也就是小時候搭檔爬樹的關系。

鄭泊羽哼笑了一聲。

江楓忍不住：“快說。”

鄭泊羽賣關子：“不說。”

他頓了頓：“你叫句‘哥哥’聽呗。”

他心癢。

小的時候江楓跟在楚雲柏身後叫哥哥，以前沒什麽，十六七的時候也又軟又甜，像有小鈎子。

江楓冷笑：“做夢。”

鄭泊羽：“……”

片刻後，鄭泊羽摸了摸鼻子：“……行吧。”

哎，誰愛誰輸。

他可真是個癡情種。

“你沒發現嗎。”鄭泊羽道，“你這人就挺恃寵生嬌的。對你越好，你越喜歡對着人作。雲柏從小寵你寵到大，你就可着勁兒對着他鬧騰。”

他也不是突然良心發現，只是純粹地感慨。

“當初你走的時候也是吧。”他道，“給家裏人留了言，就不給他留，你都通知了我一聲呢。”

……嗯，雖然是拉黑通知。

江楓的叉子停住。

“我還記得他從國外回來，行李都沒放就上江家了。”鄭泊羽回憶，“當時是不是還下雨了，哎，他一個人拖着行李箱，在大雨裏……”

江楓：“……”

他不得不打斷他：“大哥，我走的時候一星期沒下雨。”

這對他來說也是深刻的記憶，他記得。

鄭泊羽毫無愧意：“不好意思，記錯了。”

“但他那個時候狀态真的挺不好的。”鄭泊羽道，“他這個人冷又慢熱，上心的事從小到大除了楚家就一個你。”

說到這，他住了嘴。

他想起來，其實江楓也是。

他們一塊玩的都知道，楚家小少爺嬌縱任性，百無禁忌，唯獨不能說他哥哥一句不好。

他說江楓作。

說到底，還不是楚雲柏寵出來的。

再說到底……

還不是因為最在意，最親近。

江楓那個時候不給楚雲柏留紙條，真的是因為他在國外覺得沒必要，或者只是單純地鬧脾氣。

還是……

別的原因呢？

比如，不願意，或者不敢。

鄭泊羽突然不想說了。

江楓聽得認真，冷不丁被鄭泊羽掐斷：“我開玩笑的。”

江楓：“……”

？

鄭泊羽一本正經：“我覺得你對我也挺特別的，畢竟拉黑通知我獨一份，這麽一看楚雲柏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江楓沉默了一瞬，收回了目光。

“神經病。”他說。

一頓飯吃完，鄭泊羽去結了帳。

江楓有心想跟他AA，被鄭泊羽攔住了。

“行行好吧小少爺。”他笑着道，“要是讓雲柏知道我和你一起出來吃飯還讓你花錢，他非得揍我不可。”

江楓想了想，現在鄭泊羽确實比他有錢多了，也就沒再争。

鄭泊羽還有下一句：“等你紅了請回來就是。”

江楓鎮定：“那還是現在請吧，一頓麻辣燙也是請，讓我把債還完。”

鄭泊羽哈哈大笑。

他開車把江楓送回宿舍，江楓拎了包往回走，在門口看到了探頭探腦的翟諾。

“姜姜那是……”他問，“楚總的車嗎？”

江楓道：“不是。”

他頓了頓：“一個朋友，就上次打電話過來約我吃飯的。”

翟諾恍然。

江楓走進去：“崽崽鬧了嗎？”

翟諾乖巧搖頭：“沒有沒有，可乖了。”

江楓走進去，果不其然看到小棉花糖在對着郁一垣搖尾巴。

他把狗抱起來，幾個人就在宿舍裏堕落地一邊打游戲一邊撸了一下午的狗，然後才在傍晚去了嘉燦。

今天辛彤約了他們開會，讨論回歸的方向。

回去的車上江楓有些走神。

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是他确實被鄭泊羽的話影響到了。

所以……

他突然的任性，其實只是針對楚雲柏麽？

但他也覺得楚雲柏挺冤的。

要說那些話……

他連江夕都沒計較，體諒她年紀小。

卻偏偏揪着楚雲柏的違心之言不放，好像确實挺針對他的。

他又想起楚雲柏來找他。

第一天确實沒下雨，但是晚上很冷。

他躲在江家的房間裏，一個人躺在床上戴耳機聽音樂，楚雲柏就坐在他的門口跟他講話，翻來覆去都是同一句，小楓你跟哥哥回去。

一晚上。

楚雲柏一口水沒喝，到後來嗓子啞了也沒等到他開門。

那個時候他想楚雲柏或許會從那個時候開始恨他，他們從來沒有吵過架，但是楚雲柏要恨他。

江楓那個時候縮在床上，整個人都在抖。

最後他聽楚雲柏啞着嗓子說：“楚雲楓，我是你哥哥。”

他不是。

他想。

為什麽他不是。

他比誰都希望楚雲柏真的是他哥哥。

可是……

不是的啊哥哥。

他不想楚雲柏恨他，但是他也不想他成為楚雲柏和親弟弟之間的那道阻礙，楚雲柏越偏愛他，他越覺得自己對不起楚雲曦。

他是個小偷，偷走了楚雲曦的人生。

最重要的是，他偷走了楚雲柏對楚雲曦的愛。

最後楚雲柏走了。

他發了一夜的燒，夢裏全是楚雲柏。

最後，楚雲柏對他說“再見”。冷漠得像是陌生人。

……明明是他想要的結局，他卻從夢裏驚醒，始終不敢入睡，生怕再回到那樣的夢境。

—

“小楓，小楓？”

耳邊傳來了呼喚。

江楓回過了神，才發現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沒事吧？”郁一垣擔憂地看着他。

江楓這才發現，他眼尾稍稍有點紅。

他揉了一把眼睛，有些窘迫：“沒事垣哥，就是……呃，沒事。”

他最近哭得好像真的有點多。

“我們上去吧。”他轉移話題，“彤姐在等我們。”

郁一垣仔細看了他一會兒，确認他真的情緒還好之後才放下了心，兩人一起跟上了已經下車了的三人。

崔子烨走在前面，正在和談謙絮叨：“說實話，我還有點兒緊張。”

談謙冷笑了一聲：“你還有緊張的時候？”

崔子烨：“……”

“你能不能別這麽嘲諷。”

他覺得談謙最近對他挺兇的，明明一直挺溫柔一人。

談謙收回了目光：“确實該緊張，這是我們進新公司第一次回歸。”

他頓了頓，看着崔子烨呆毛都吓支棱起來的樣子，還是補充了一句：“不過今天彤姐說了只是簡單讨論，不會有別人。”

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們大晚上過來。

崔子烨這才松了口氣。

只是……

他沒想到，他這口氣只松到了轉彎為止。

不止是他，從玻璃裏看到會議室裏已經坐着的人之後，所有人都慢下了腳步。

片刻後，崔子烨抓住了談謙的手臂，聲音都抖了：“不是，你不是說只是随便讨論嗎，為什麽我們開個內部會，老板還要坐在裏面啊？”

談謙：“……”

那他怎麽知道。

不過，他很快回過了神，若有所思地看着一旁也怔了的江楓一眼。

“嗯。可能……”他道，“他是老板，他說了算？

作者有話說：

他是老板，他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