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破土而出

其實真的要說的話, 楚雲柏跟他們的年紀差不了多少。而且他是江楓的半個哥哥，哪怕身份上确實是上司，也不至于到緊張的地步。

“你懂什麽。”崔子烨跟談謙壓着嗓子講，“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江小五是個呆的, 看着就知道不會撒嬌。要不然怎麽連對賭都拿出來了。還有之前直播。他倆一看現在就關系不好。”

江楓：“……”

他聽得見。

談謙咳嗽了一聲, 跟他解釋：“彤姐沒跟我們說太細。”

當然不會說太細。

因為辛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頂頭上司和手下藝人究竟鬧的是哪門子的別扭。風波最盛的幾天江楓不在宿舍, 回來之後大家的态度一往如常。他就默認這事揭了過去。

聰明的人大概能猜得出他們關系其實不差, 只是有矛盾, 譬如談謙和郁一垣。慢一拍的人就會誤解, 比如翟諾和崔子烨。

江楓看着崔子烨和翟諾挺直脊背，眼神戒備，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認真和謹慎，沉默了一瞬。

……好像比他說十句好好練習效果要好。

要不就這樣吧。

他坦然地收回目光, 擡眼, 楚雲柏坐在不遠處，撐着額頭翻資料。

江楓在想他究竟看不看得懂。

像是能聽到他的腹诽一般，楚雲柏開了口：“接下來的幾個月就要辛苦各位了。畢竟各位是我做主簽的, 我也要對股東和投資人負責。”

一句話奠定了基調, 嘉燦不會放養。

第一次回歸, 他們得讓公司看到百分百的潛力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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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一出, 連談謙都斂了笑。

辛彤順勢拿出了公司的初步方案, 開始了這次的內部會議。

辛彤的第一句話是：“我想知道，各位對于目前團的定位和風格, 各自的想法都是怎麽樣的。”

定位和風格, 就像人體的骨架, 血肉都依附于此。一個團如果找不準合适的風格, 那麽實力再好, 上限也得碰運氣。

辛彤看向郁一垣：“隊長先聊聊吧。”

郁一垣想了想。

然後，他坦誠地道：“我個人覺得的話，第一次回歸那個風格，會更适合我們一些。”

辛彤看了眼資料：“第一次回歸的主打是小楓的自作曲。核心概念是‘我’的找尋。”

她頓了頓，“小楓這兩天把歌都交了，策劃那邊大概看了一下，個人風格還是很明顯的。你覺得他的風格和團隊适配度很高嗎？”

郁一垣點了點頭：“是。”

辛彤若有所思。

一盤的楚雲柏沒有說話，只是在說到江楓的自作曲時看了他一眼。

江楓莫名地覺得有些羞恥和不自在，避開了他的目光。

緊接着，剩下的人也都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和郁一垣的一致。

他們團雖然看上去個性迥異，但其實骨子裏的氣場很契合，平時也少有吵架的情況。

辛彤若有所思，往鍵盤上敲了幾下，然後道：“我知道了。”

“其實……”她頓了頓，“公司也買了幾首好歌，作主打不成問題。自作曲可以作收錄曲。你們的可塑性還是很強的，二專雖然和一專風格差異很大，但完成度很高。小楓，你覺得呢？”

話題移到江楓身上，江楓擡了眼。

辛彤看着他：“你在二專回歸的時候是小出了一次圈的。”

辛彤說的，就是江楓跟楚雲柏說他們走了純欲風的那次回歸。他的直拍因為觀賞性強出了圈。

客觀來說，雖然楚雲柏嫌他衣服透……不是，雖然那個造型很大膽，但效果還是很好的。主要是江楓個人的長相其實很适合走那樣的風格，雖然他本人不太感冒。

他明白辛彤的意思。

現在團內有創作能力的只有他和崔子烨，創作男團雖然名字聽起來好聽，但帶來的是他個人無窮無盡的壓力。

但是如果趁着現在轉型，由公司選擇合适且符合市場的路線，那麽效果也不一定差。因為創作是錦上添花，說到底，男團還是要看歌曲和舞臺的質量。

至于市場流行……

一般來說，男團之于女粉，女團之于男粉，最核心的，還是異性之間天然的吸引力。利用這種吸引力打造營業模式，自然是最簡單的方法。

“談過戀愛麽？”辛彤直白地問。

楚雲柏頓了頓，淡淡地擡了眼。

江楓僵了一瞬，難得地結巴了一下：“沒……沒有。”

“我看着也像，你就沒寫過一首跟愛情有關的。”辛彤若有所思，看向剩下的人。

空氣突然寂靜。

少頃，郁一垣默默舉手：“……我。”

辛彤“唰唰”記錄：“什麽時候？”

郁一垣耳根都有點紅：“高中。”

“隊長。”崔子烨神思恍惚，“你居然背着我們早戀。”

郁一垣蒼白辯解：“……你們也沒問過啊。”

然後他咳嗽了一聲，“不過那個時候年紀都還小，就跟鬧着玩似的，也就，起哄一下，然後就稀裏糊塗在一起了。”

“後來畢業就分開了，然後就來做了練習生。”他誠實地道。

辛彤笑着打趣了一句：“雖然這麽說，估計應該也挺美好的。”

郁一垣有些不好意思。

崔子烨回過神，看向了一旁的談謙。

談謙：“……”

“幹什麽。”他道。

崔子烨哼哼唧唧：“你居然沒談過啊。”

談謙：。

“你一個長着渣男臉的都沒談。”他淡定地道，“我為什麽一定要談。”

崔子烨：“……”

感覺人格受到了侮辱怎麽辦。

不過他和談謙十六七的時候就開始在光蔚做練習生了，日常黏在一起，如果談謙真的談過的話他不可能不知道，想到這，他也不再追問。

剩下的翟諾不用說，一看就是個沒開竅的。一圈問完，辛彤收回了目光，笑着嘆了口氣。

“太省心好像也不是什麽太好的事。”

她開玩笑似的道。

就在這時，一直沒說過話的楚雲柏開了口：“策劃團隊那邊的建議是換風格麽？”

讨論期間，他一直不怎麽說話，大家也就當不知道，但其實就算是辛彤，心也是一直提着的。聽見楚雲柏開了口，她立刻就道：“是。”

“其實也挺合理的。”辛彤道，“都是年輕愛豆，雖然不至于用擦邊的方式吸引眼球，但從舞臺到日常營業，打造男友感确實是最傳統又收益很高的方式。要玩概念也行，就是質量一定得過關。”

她頓了頓：“當然，小楓的能力已經夠了，就是……”

“他會比較辛苦。”她委婉地道。

靠純作品質量來吸引粉絲，當然也可能紅。但是沒了溺愛濾鏡，只要質量下降，就會被粉絲無情抛棄。這和影視圈流量和實力派演員的差別是極為類似的。

而且，江楓的作品風格主題都是偏個人成長。簡而言之，因為閱歷限制和缺乏戀愛經驗，他的作品吸引粉絲的更多是靈魂內在的共情感，定位更接近純陪伴而不是伴侶。

換做旁人，策劃團隊可能還要壓榨一下，但這位……

辛彤不敢。

策劃團隊也不敢。

壓榨完說不定就要被老板請去喝茶。

江楓默默地：“其實還好的……”

楚雲柏目光落到他的臉上。

片刻後他道：“那就這樣吧。要說休息，也休息得夠久了。”

E團全員：“……”

可以不用這麽直白。

其實辛彤也挺看好這個團走一個與衆不同的路線，但是這确實有點冒險。現在楚雲柏一錘定音，她也就不再糾結。

因為熱度還沒過去，要最大化地利用就得抓緊時間，所以他們緊接着就讨論了下一次回歸的具體風格。最後初步定下了“夢境”的主題，主打夢幻空靈的氛圍感。

雖然抒情曲風相對吃虧，但——

用辛彤的話說，只要臉好，慢鏡頭和氛圍感就是大大的加分項。

所有人都看向了江楓。

江楓：“……”

看他幹嘛。

“別都指望門面啊。”辛彤笑罵，“一個個都長得不差，回去提高提高衣品，對着鏡子找找感覺，崔子烨——說的就是你，出門就算不帶妝至少也別蓬頭垢面。”

崔子烨：“……”

他只是頭發太長這兩天懶了沒去剪而已！

還有！

他的衣品很好好不好！

郁一垣淡定地把他拎走，身後跟上了很乖的翟諾。

談謙正要出門，江楓拉住了他的小臂。

江楓壓低了聲音：

“謙哥，掩護我。”

談謙：“……”

怎麽掩護。

揣兜裏帶走麽？

技術難度有點大了寶貝。

于是他眼睜睜地看着江小五同學被人拎住命運的後衣領，拎住他的人對他點了點頭，然後，會議室的門在他面前合上，連帶上遮住玻璃的百葉窗。

談謙沉默了一瞬。

怎麽說。

這場景挺熟悉。

楚家家風溫良，原來逮走丢的小狗也會采用暴力手段。

失敬。

小狗又在掙紮。

江楓被拎回來之後就要去開門。

楚雲柏在他面前把門反鎖，然後把鑰匙扔進口袋。

江楓看着他：“……不守信用。”

說好的不要出現在面前。

這才第二天！

楚雲柏看着他，臉色漠然：“江楓，我是你的老板。你就這個态度？”

江楓啞然。

過了一會兒，他道：“你簽我是不是就是為了這個。”

能站在道德……不是，金錢和地位的制高點全方位壓制他。

楚雲柏居然真的認真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道：

“可能是。”

江楓：“……”

王八蛋。

“對不起。”楚雲柏幹脆利落地開口，“那天在天臺，我不該跟你說那些話。小楓，我跟你道歉。”

空氣裏安靜了一瞬。

江楓道：“哦。”

王八蛋又在念經了，聽不見。

楚雲柏沉默了一瞬。

“我知道你生氣。”他放軟了聲音，“我……”

江楓頓了頓。

“只是口頭上道歉嗎？”他問。

楚雲柏看着他，褐色的眼睛裏起了一絲波瀾：“那你要怎麽才能原諒我。”

其實江楓也不知道。

畢竟他連生氣都不是真的，只是想作。

他信口胡說。

“怎麽也得……”他道，“給錢給房給車，再給點資源。”

說完他自己都有點愣。

然後想起來為什麽自己會脫口而出這些話。

……鄭泊羽當初就是這麽包小情人的，他被耳濡目染洗腦了。

江楓：“……”

楚雲柏已經毫不猶豫開了口：“好。”

“哪套房？”他問。

江楓：“…………”

他抽了抽嘴角，萬惡的有錢人。

“不，沒。”他道，“現在不要，我剛剛順口說的。”

楚雲柏看他，很專注。

江楓能看出來，他稍稍有些緊張。

楚雲柏是真的很在意他是不是還在生他的氣，會不會原諒他。

江楓想，或許鄭泊羽說的話是真的。

他能大度地原諒所有人，卻始終要折磨楚雲柏，說到底是因為他知道楚雲柏坦坦蕩蕩地最在意他，而他需要這份最在意。

他虧欠楚雲曦，但是他是個貪心的人。

證據就是：

剛剛楚雲柏還是高高在上、冷靜理智的樣子，而現在因為他，他也會緊張、無措、焦慮。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

很滿足。

這種滿足很隐秘，就像是陰暗角落裏長出的一棵幼苗。

是楚雲柏無底線的縱容。

它才會破土而出。

江楓最後還是沒有給楚雲柏明确的回答。

明明是他自己想不出來，卻還要像一個無理取鬧的小情人一樣嘴硬：“這種事情為什麽要我來想，是你要思考怎麽才能讓我消氣。”

楚雲柏盯着他看了許久。

江楓外強中幹，嘴上氣勢足，心底很忐忑。

面對楚雲柏他真的兇不起來。

聽話和乖是條件反射，現在這樣他已經盡了十足的努力。

他盡量讓自己兇巴巴的。

楚雲柏看了他一會兒，收回了目光：“好。”

“我想。”他道，“但是有條件。”

江楓：“嗯？”

他有點兒緊張地擡頭，絲毫沒有意識到明明是楚雲柏要道歉，他卻還要提條件，這件事有多不合理。

楚雲柏看着他的眼睛：“不準躲我。”

江楓：“……”

白緊張了。

楚雲柏是他的老板，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完全躲開楚雲柏，那也太難了。

他開了口：“行。”

楚雲柏把鑰匙遞給他。

江楓松了口氣，拿了鑰匙開門。

一直到走到門邊的時候，楚雲柏叫住了他。

“小楓。”他道，“後天見。”

江楓怔了怔。

片刻後，他還是開了口。

“……後天見。”他道。

後天，是他們拍攝出道紀錄片的日子。

這也是團隊的意見。

回歸需要準備期，中間空缺的曝光辛彤不太想用普通的綜藝來彌補。

于是，他們就決定做一個小型的出道企劃。

拍攝小短片的紀實物料，以倒計時的方式在官博定期放出，既讓粉絲不至于太空虛，又算是對之前黑料的再次澄清。

江楓這兩天一個頭兩個大。

原因是他那天和楚雲柏聊完之後，隔天他就收到了一個同城快遞。

快遞打開，是一把嶄新的車鑰匙。

江楓：“……”

所以拒絕了房子之後也應該一并拒絕車，要不然就會被誤解是吧。

最要命的是他拆快遞的時候沒避人。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把造型特別的車鑰匙。

空氣都安靜了三秒。

三秒後，崔子烨欲言又止：“小五啊……”

“就算咱有錢了也不能這麽亂花啊。”

“更不能走歪門邪道……”

他被按在沙發上揪住衣領，使勁兒捏臉：“快說！誰送的！”

江楓說不出口。

翟諾從外面回來，一聲驚呼：“天哪你們好淫/亂！雙葉cp果然是真的嗎！”

被一人丢了一個抱枕。

江楓只好解釋：“朋友買了，寄放在我這兒。”

崔子烨：？

“他腦子壞了？”

江楓：“……”

很好，很有勇氣。

崔子烨同學，你知不知道你辱罵的是你的頂頭上司。

他點頭：“嗯嗯！”

崔子烨半信半疑地放開了他。

這件事算是糊弄了過去。

但現在江楓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都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思緒回籠，他摸了摸口袋裏的車鑰匙，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準備一會兒楚雲柏來了之後還給他。

今天天氣很好，跟着的除了辛彤和助理，就是拍攝的工作人員。

大家的第一站甚至選擇了光蔚。

對此E團成員都表示好像有點太過嚣張，但是辛彤輕描淡寫：“這有什麽，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站起來。”

翟諾誠懇發問：“那光蔚怎麽會同意呢？”

辛彤冷笑了一聲。

一旁的助理輕聲解釋：“預告……已經發了……”

之前的事，甩鍋都甩給了盛棟，但光蔚也不是毫無問題。

現下，光蔚要是得證明自己清白無辜，就得和已經離開的E團友好相處——至少表面看上去友好，要不然，任何一個成員出來提起光蔚的拉皮條行為加上無緣無故的雪藏，配合嘉燦的公關，就夠讓光蔚喝上一壺。

之前團隊名就是一個例子。

大家懂了。

原來是薅老東家的羊毛。

于是欣然同意。

架好機器，大家拍了一會兒，就準備進去，但是楚雲柏還沒有來。

江楓不住地關注門口的動靜。

這樣其實不太矜持，但是想到口袋裏的車鑰匙，他又順理成章了起來。

他總要還東西。

日頭越升越高，就在他懷疑楚雲柏只是哄他玩、不會來的時候，熟悉的車在路邊停了下來，車上的人下了車，車子就開走。

楚雲柏明顯剛開完會。一身西裝扣子開了一顆，恰到好處的禁欲。

“抱歉。”他道，“來晚了。”

話說得看似毫無差錯。

但是其實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來。

等他的人自始至終……

只有一個。

他是看着江楓的眼睛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