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再見亦緣遂同行

話說敏三一通胡編亂造,歪打正着,竟真教那頭牌相公以身相許。然而謊話已開了個頭,要得人心,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雖然他一心吃白食,狎相公,身為白蓮尊者,降世人間,總不該如斯短視,只瞧見那俏相公臍下三寸,應當傳揚善念,廣收信衆才是。

與翎兒施咒次日,李公子依約光臨。翎兒歡天喜地,當下收拾行裝,同李公子私奔了去,臨行還不忘罵了袁玟一頓。敏三樂得清閑,袁玟亦不趕他,他便日日坐在「天比高」處,時而讀經,時而賞景,好不惬意;望着樓中相公來來往往,已物色了好幾個。

只見一個常着鵝黃盤領衫,足蹬牙白雲頭履,面容雖看不清,生得挺拔矯健,行路擡頭挺胸,自有一股傲氣。一次他撞着一個醉漢,那人掐了他臀瓣兒一把,只見那人五指陷進衣裏,卻陷不進肉裏,那翹臀好生緊實,幾乎将那醉漢彈開幾步,看得敏三食指大動,暗道有生之年,必要親自抓他一把。

這日敏三百無聊賴,往那樓中望去,又瞧見那相公。正盤算如何拿下此子,袁玟急步上來,道:「尊者!尊者果然在此!」敏三稍一分心,那相公便不知去向,害他失了興致,便不耐煩道:「袁施主,何事焦急?」袁玟尚未喘定,答道:「翎兒昨夜随那李公子私奔,今日突然回來,只說要見尊者。」敏三問:「他現今在何處?」袁玟道:「他一回來,就跪到尊者房門口,說要向尊者請罪。」

敏三即刻落樓,果然見那翎兒五體投地,似乎還在低泣。翎兒一聽他腳步,連連叩頭哭道:「白蓮尊者在上!信男知錯!信男知錯!」敏三扶他站起,同他拍淨衣衫,柔聲問:「翎兒施主,何解忽然折返?你不是同李公子私奔了麽?」

翎兒教敏三一問,又淚如泉湧,嚎哭起來:「尊者教訓得是!信男真是一葉障目,錯信了那賊搗子,萬不該使那同心咒,害尊者亦傷元氣!」

敏三掏出條手帕,同那翎兒抹淚,攙他入房坐下。翎兒又哭了好一陣子,才斷斷續續道明原委。原來當日李公子來同翎兒贖身,翎兒只道泊着個好碼頭,歡天喜地,随他上了轎子。那李公子一坐定,左手攬着翎兒,右手除了鞋襪,徑自摳起腳來。五指在腳趾間百轉千回,流連忘返,尋幽探秘。

翎兒看在眼裏,心中頗有微言,李公子卻渾然不覺。只見他掀起一塊硬皮,如獲至寶,拈到窗邊前後鑒賞,才放入口品嘗。翎兒頓時眉頭一皺,捂口欲嘔,李公子又撕出來一塊硬皮,遞到他嘴邊去,教他當下腹中翻江倒海,跳轎落荒而逃,一路跑回八詠樓,便有了方才敏三所見一幕。

翎兒哭道:「平日他來尋我,我只在意他活兒,那曉得他有這等癖好?」敏三聽罷,心想他只吩咐齊真叫那李公子設法吓退翎兒,不料李公子如此決絕,寧食皮屑,亦不為美色所動,害那敏三聽在耳中,亦不禁胸口作悶,撫翎兒背安慰道:「翎兒施主,如今看清他為人,未為晚也。日後記得帶眼識人,莫為孽緣所惑。」

翎兒這才漸漸止了哭聲,伏案默默抹淚,忽然坐起又道:「尊者,但前日才施了同心咒,如今豈不是同那搗子同心?萬一信男斬不斷情根,如何是好?尊者,此咒可解?」敏三長嘆一聲,故作無奈道:「阿彌陀佛,解鈴還須系鈴人。如何施咒,便要如何解咒。只消再依此法施咒一回,将他私物焚毀便是。」

翎兒連連應允,摸進袖筒裏頭,道:「壞了,我鐵心離了那厮,那亵褲不知丢了那去。」渾身上下摸不着,又去翻他包袱,幸好尋得,便與敏三施咒。敏三剛要點朱砂,翎兒又道:「尊者且慢!這回施咒,那李公子可感知到?」敏三道:「他同你緣分已盡,此咒只為驅除施主心魔,故他不能感知。」

翎兒淚眼婆娑,卻難掩喜色,即道:「妙極!妙極!」待敏三點罷朱砂,坐到床上去時,便撲進他懷裏,攬着他脖頸道:「尊者,上回施同心咒,咱家怕姓李那厮聽到,不敢向尊者示好。」話間望了望敏三,嬌聲道:「尊者的發式好別致哩!」又把玩他那發辮道:「看這對俏小辮兒,這髡發刺得紮手,真是可愛!」

敏三故作淡然應道:「契丹人個個髡發,也不是太稀奇。」翎兒捧起他臉頰,親了他唇,又笑道:「莫非個個契丹人,都如尊者一般好看?」敏三早有淫心,不消翎兒幾番撩撥,已覺渾身炙熱難耐,翻身壓住翎兒道:「好不好看不曉得,論騎射,本尊倒是不俗。」随即又是一番酣戰。

那兩個開壇作法了半個時辰,方才各自洩了。敏三意猶未盡,倚在枕上低喘。翎兒又撲上來,親了他唇道:「尊者,那同心咒可是解了?」敏三喘定才道:「解了,解了。」話畢才記起尚欠一步,便命人取來火盆,焚毀李公子那亵褲,才算大功告成。

次日雖非大時大節,但翎兒重新接客,已是喜事一樁。袁玟又設宴款待敏三,席間以茶代酒,敬敏三道:「多謝尊者,點撥在下,又教翎兒迷途知返,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又取來個錦盒,裏頭滿是銅錢,道:「這是一點心意,尊者請笑納。」敏三望了望齊真,見他站在一角,似有所求,便對袁玟道:「且慢。施主先前作孽太深,要洗清罪孽,還差一步。」袁玟道:「請尊者明示!」

宴後,敏三令袁玟到陰陽劍前跪下,再命齊真取來個窄口花瓶,裏頭裝的全是馊水,又取來一根鵝毛,蘸了馊水,點到袁玟身上,熏得他眉頭緊皺,卻不敢抱怨半分。敏三口中喃喃念佛,圍着袁玟轉了幾圈,裝模作樣點了幾回,幹脆整瓶往他頭上倒了去。衆人急忙掩鼻退開,各自竊竊私語。敏三嫌人群吵鬧,鵝毛往人堆一指,各人即刻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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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了袁玟滿身馊水,敏三還覺不夠火候,又叫齊真取雞毛撣子來,往那袁玟身上招呼。揮了幾回,皆如蜻蜓點水,見那齊真在旁暗笑,故意道:「齊真,我知你素來同袁施主不和,但難得你有佛緣,可願放下前嫌,洗脫此子罪業?」齊真日盼夜盼,只盼有日将皮肉之苦悉數奉還,如此大好時機,那會留手?當下接過那雞毛撣子,将袁玟痛打一頓,出了一口惡氣。

敏三在旁悠悠道:「袁玟施主,今日皮肉之苦,乃無生老母考驗。你一言一行,盡在無生老母眼中,日後尚有千難萬險,施主定必多多行善,将功抵過,切莫辜負無生老母。袁施主,你可明白?」袁玟身上吃痛,卻不敢避,縮作一團連道:「小人明白!多謝尊者!多謝齊公子! 」又跌跌撞撞起身,回房裏取了個荷包,裏頭滿是銅錢,非要與敏三不可。

敏三假意推搪幾回,勉強接了,當夜便花到酒肆裏去。他久未開葷,問齊真借了套漢人衣裳,挑了一處偏僻酒肆,一埕蒲桃酒,兩斤熟牛肉,趁着四下無人,大快朵頤。正是津津有味,渾然忘我,卻聽一人道:「宗主可是不沾酒肉?怎今日就破戒了?」

敏三擡頭一看,居然是那白賢。先前尋他不着,次次趁他忘形,白賢才忽然現身。敏三教他抓個正着,心中剛呼不妙,才記起這厮已是同夥,便又定下心來。白賢合掌拜道:「屬下拜見宗主。宗主容光煥發,陽氣大盛,想必近日過得十分滋潤。」敏三問:「這幾日不見蹤影,你去了那裏快活?」

白賢道:「咱家尋着個老友,以前一同做賊,他賺了幾個錢,便金盆洗手了,如今收僦舍錢,已夠生活無虞。幸好他念舊情,收我僦居他處。在下見宗主獨自漂泊,居無定所,恐怕難聚人心。白蓮宗要發揚光大,亦須建總壇布道,咱們何不同住?」敏三道:「不必了,本尊于八詠樓有恩,樓主與我一間上房,暫且有瓦遮頭。同住之事日後再談。」

白賢笑道:「那在下便虛位以待,留尊者半張大床。阿彌陀佛。」話畢行合掌禮,與那敏三付了酒錢,揚長而去。敏三看他背影,心中滿是不忿。不論在旁人面前如何口若懸河,如何舌粲蓮花,每每遇上這厮,卻偏偏法力全失,氣得他憤憤握拳,心想若日後同住,定将他拾撮個服服帖帖。

敏三如此思量,卻忘了問白賢住處,心想這厮來去無蹤倒好,免得叫他見着,亂了陣腳。吃飽喝足,待酒氣稍散,回八詠樓不提。豈料一開房門,一道人影閃過,驚得敏三倒退幾步,連念「南無阿彌陀佛」。究竟此人是何方神聖?下回自有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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