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半城煙火(一更)
當時已過大晉雲山脈,再往北三百裏,行二十日就能抵達響水灣,鹿時應的軍隊就駐紮在響水灣附近,奈何陸科公報私仇罔顧人命。
鐘齊雁暗中着急,生怕來不及,但見孟多面無表情的坐在樹下喝酒,忍不住将頭湊過去,用外人看來暧昧的姿勢詢問孟多,小聲說:“你不急?”
孟多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腦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等着也是等着,跟我去城裏轉轉,聽路人說這江陽城裏的酒比大昌還要味美。”
鐘齊雁看着孟多臉色的笑容,如果不是二皇子親口所說、自己親耳所聽,鐘齊雁絕不會相信孟多與鹿大人有什麽關系,如果有,孟多怎能漠不關心,怎能無動于衷?
江陽城盛産酒和煙火爆竹,京都慶典所用的煙火都來自江陽供奉,孟多為鐘齊雁設的煙花宴,就是千裏迢迢從江陽運到的京都。
走在江陽城的街上,孟多忽然指着一間煙火坊前造型獨特的爆竹筒,說:“這只是平江歲歲月,那只是淩雲賦,裹了紅紙的叫花間獨酌。”
店裏的老板聽見孟多的話連忙走了出來,說:“客官的口音聽着是外地人,但眼光極好,您說的沒錯,這些爆竹的确叫這個名字。”
鐘齊雁驚訝:“你來過江陽?”
孟多看他一眼,阿洛解釋說:“鐘公子可能忘了,去年煙火宴上主子曾告訴過您。”
鐘齊雁當時在人群中看見鹿時應,就什麽都給忘了,于是不好意思的說:“對不住。”
孟多沒說什麽,擡步走進了這間煙火坊。煙火坊的老板熱情的招待他們,孟多在坊中轉了一圈,向老板定了一批煙火爆竹。
鐘齊雁的小厮暗暗打量孟多,似乎是想從孟多身上看出他此舉用意為何,孟多把他當空氣,對鐘齊雁說:“既然你忘了,我就再放一遍讓你看清楚。”
鐘齊雁心裏牽挂北方戰事,沒有心思花在這裏,“是為兄不好,但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我們轉一轉就快些回去吧。”
孟多說:“你想走就走,今夜我該放就放,一直放到你什麽時候記住我為你買的這些煙火,什麽時候才停。”
鐘齊雁無可奈何,只好和孟多留在城裏,一同吃了晚膳,放了半城煙火。
城中夜幕亮如白晝,陸科收到消息,冷笑三聲,對二皇子的計謀感到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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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孟多在客棧等鐘齊雁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人,那人生的潇灑俊美,孟多看慣了鹿時應,本該對人世間的美貌有了厭倦,但不知為何頻頻多看了幾次,連鐘齊雁都忍不住提醒孟多,孟多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怎麽了?”鐘齊雁問。
孟多搖了搖扇子,笑了一聲,用扇子擋住嘴,說:“你不覺得那人很好看嗎?”
鐘齊雁對男子的美貌一概無感,況且如果真的要評論男子美貌,鹿大人應該才是“很好看”。看出鐘齊雁的不理解,孟多搖了搖頭,沒說什麽,垂下的眼中閃過精光,他方才終于知道自己第一眼看到那人時為何感到異樣了。
那個人的腰間帶了一顆子彈,黑金色外殼,用紅線纏成結,綴着流蘇,不認識的人只會覺得是造型特別的佩飾,只有孟多知道這顆子彈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孟多想起雷箭,想到鹿時應曾對他說的猜測,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正想有什麽法子尋到此人,沒想到就出現在他眼前。
孟多說:“我回屋一趟,你在這裏等我。”孟多進屋裏,考慮應該從袋子裏拿出什麽才能吸引對方的注意,他先将小葉子拿出來,小葉子正在睡覺,不滿意的哼了一聲,随後又掏出許多東西,但都不是孟多要的,直到他拿出了自己用過的小手|槍。
孟多拿着槍下了樓,走到鐘齊雁面前,遞給他,“剛剛碰到了雜貨郎,順手買了這個小玩意。”
鐘齊雁問:“這是什麽?”
孟多說:“一個小玩意。”
鐘齊雁不是很感興趣,有些焦慮的說:“我們回去吧?”
孟多點點頭,伸出手,鐘齊雁将槍遞過去,孟多的手不知怎麽一顫,沒接住,那只銀色小槍撞到一只茶杯,然後和茶杯一起掉在了地上,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鐘齊雁吓了一跳,孟多問:“沒事吧?”又喊了小二,讓人把碎片清理了。小二打掃了碎片,撿起地上的小|槍問:“客官,這還要嗎?”
孟多說不要了,鐘齊雁說:“貴不貴啊?不然還是留着吧,你喜歡。”
這邊的動靜引起了客棧裏的人注意,孟多餘光瞥見那人驚訝的看着小二手裏的槍,于是他從小二手裏接過去,說:“走吧,出去轉轉。”
鐘齊雁被孟多拉着走,沒走幾步,阿洛和那名小厮同時發現了有人在跟蹤他們,阿洛問:“主子,怎麽辦?”
孟多說:“去請他過來,就說孟某想請公子喝杯茶。”
鐘齊雁不贊同看着孟多,孟多說:“別生氣,我不是看他好看。”
鐘齊雁就覺得孟多有些輕浮淺薄,很難将自己這位膚淺的兄弟手足與自己崇敬尊重的人關聯在一起。
孟多找了喝茶的地方,是江陽城有名的茶樓,阿洛很快就把人邀請過來了,那人自稱軒爍,來自江陽北邊的地方。
孟多說:“軒兄請坐。”
軒爍大大方方的坐下,說:“你不怕我是壞人?”孟多注意到軒爍腰間的彈殼被收起來了,笑了一下,“那軒兄是嗎?”
軒爍說不是,孟多說他也覺得。
鐘齊雁在一旁如坐針氈,看着孟多與人嘻笑談天,心裏總覺得對不住鹿大人,好幾次想打斷他們說話,卻擋不住孟多興致勃勃。
“軒兄見多識廣不知道有沒有見過這個。”孟多問,既然軒爍說自己天南海北四處游歷,途中收羅各地奇珍異寶再倒賣給其他富商,有一雙能辨別寶物的眼睛,孟多便假裝不知道他是想試探自己,順勢将槍拿了出來放到桌上。
軒爍暗自竊喜,認為孟多仗着無人認識便随意将現代的東西拿出來,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身份。
軒爍裝模作樣觀察着槍,手扣到扳機上,槍口對準孟多。
孟多笑起來,将軒爍的手按住,意味深長的說:“軒公子,此物危險,不可對人。”
軒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測,孟多定然與他一樣,不僅來自未來,身上還有随身空間。
軒爍說:“外殼光滑細膩,形狀獨特有趣,聽公子的意思,此物還是個兵器。”
孟多笑:“威力之大你想象不到。”軒爍說:“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識一番。”
孟多說:“會有的。”說完,用扇柄敲了一下正在發呆的鐘齊雁,說:“呆子,走了。”
軒爍也跟着站起來,“公子到江陽來是游玩嗎?”
孟多說算是吧,軒爍就說自己常到江陽來,如果公子不嫌棄,他願意帶二人在江陽城裏逛逛,答謝孟公子請的茶。
鐘齊雁拉拉孟多的袖子,孟多說:“我們只能在江陽停留一日,明日就要走了。”
軒爍說:“一日足夠将江陽城的美景看遍。”
他這麽熱情,孟多自然不會拒絕,鐘齊雁臉色不太好,孟多怕鐘齊雁知道的太多容易暴露就也不給他解釋,可憐鐘夫子眼睜睜看着孟多因為好色跟一個陌生人跑了,想到處于困境的鹿大人,想替鹿時應拘一把心酸淚。
響水灣,暴雨過後的第十五日,峽谷裏沖出的淤泥山石堵塞的道路,山腳下的漁村毀了四、五個,河面飄着船只的殘屑,泥潭裏清晰可見被埋沒而無力掙紮死去的士兵和漁民。
臨海,可入水捕魚,吃食暫時不必擔憂,但淡水少了,之前峽谷有瀑布可以飲用,可惜暴雨引發山洪,将瀑布口堵死,只剩一道窄窄的小口,斷斷續續的流着水,幸好他們活着的人所剩無幾,這點水也勉強夠喝,然而這點幸運也是最大的不幸。
章禮江灌滿水囊,走回營地,離開京都時正值深秋,如今已過初冬,海邊不顯蕭索冬意,但天邊時而飛過排成行的鳥告訴他,冬風還是來了。三個月,大大小小的厮殺數不勝數,岸邊靠海的一側被血染成了深紅色,時而随着大海的波濤将一具一具屍體推上岸。
“章副将。”有人給他打招呼,章禮江點點頭,拿着水囊掀開一間營帳走了進去。
裏面的人負手而立,黑甲冷裘,背對着他,正凝視着牆壁上的地圖。
章禮江将水囊放到案幾上,說:“消息傳出去已有十日,按照腳程,他們應該到江陽城了。”
鹿時應沒說話。
章禮江繼續說:“河道還在清理,如果援軍抵達灣口與我們裏應外合,應該很快就能清出一條路。”
鹿時應轉過身,說:“率兵之将是陸科。”
章禮江說:“即使陸科是小人,可如今大敵在前,他應當不會——”話說到一半,卻說不下去了,章禮江握緊拳頭,手背浮出青筋,他一套哄人的話自己都哄不過自己。
章禮江一拳砸在桌子上,單膝跪下來,說:“屬下不甘心,屬下寧願死在沙場,也不願困死在這這裏!大昌與嶼人交戰數年,接連敗退,我們僅用了三個月就奪回了六座沙島,突圍了嶼人的右翼,相信假以時日,我們一定能将嶼人打回他們的老窩——”
章禮江眼含悲憤:“只差幾天,只差幾條船,只差一些兵馬,我們就能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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