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0

有些事是不能心存僥幸的,因為但凡讓你心存僥幸的事多半會慘淡收場。

我去找黎木澤對質,黎氏二十九層的辦公樓上,他站在偌大的玻璃窗前,低頭俯視倉促的人群和車流,只一句話便輕輕巧巧的判了我死刑。

“錄音是真的。”

他聲音清淺,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手機被扔到地上,仍盡職盡責地工作着。

“黎木澤,你為什麽對黎璃這麽好,你我都心知肚明。現在黎璃已經被你養廢了,黎氏也盡在你的掌控之中,黎老爺子從小都讨厭黎璃,遺囑上也不擔心會出什麽變故。你現在該做什麽,總不需要我提醒你了吧。”

那邊傳來黎木澤慢條斯理的聲音:“哦?那依你之見我現在該做什麽?”

“你最好別跟我裝傻。”安小小的聲音透着濃濃的警告,“就算只是一個棄子,黎璃也是你弟弟,用不着你跟他玩什麽戀愛游戲。兄長的身份不夠你發揮演技麽?用得着你把自己都玩進去?我告訴你黎大少爺,就算你把自己當奧斯卡影帝,戲裏的和現實的你也總得拎得清。”

黎木澤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安小小哼了一聲:“那樣最好。我和你的訂婚宴迫在眉睫,你最好在那之前把這事給我解決幹淨。大家都是輸不起的,我可不想到時傳出我的未婚夫和他的親弟弟之間不清不楚的消息。”

“安小小。”黎木澤的聲音聽着依然是心平氣和的,但我知道他已經發怒了,“我不喜歡被人威脅,我的訂婚對象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別人,黎氏有了安氏是錦上添花,可要是沒有也差不到哪兒去。”

“得了吧,黎木澤。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你在這唬誰?”安小小道:“你看不上我,我還未必稀罕你呢?只不過你這麽利益至上的人,應該知道怎麽做才是對你最好的吧。”

手機靜了一會兒,傳來黎木澤的聲音,他的聲音就像此刻站在我面前時他的表情一樣,冷漠、毫無感情,“我知道了。訂婚宴之前,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妥當。”

……

我很難形容自己是什麽感覺,臉頰還是熱的,手腳卻已經冷得像冰,神智和身體都剝離開,所以仍可以思路清醒咬字清晰,只是聲音沙啞的厲害,“你不是對安小小說會處理妥當麽?為什麽不是你親自來告訴我這些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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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哥哥,為什麽不是你親自告訴我呢?”

他垂着眼不說話。

“是因為愧疚、心虛?”我一拍手,“不對,你怎麽會有這種情緒呢?是因為看着被你騙得團團轉的弟弟仍對你惟命是從甚至還像個傻子一樣對你告白時的憐憫之情吧!”

“璃璃!”他站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靜靜看我,黑漆漆的眼睛沒有一絲光芒,“如果是那樣的話,在你對我告白的那一刻我就不會答應你!”

他握着拳,身體繃得緊緊的,聲音極力壓制着:“如果我真的如你聽到的那樣,這麽多年來,僅僅只是利用你捧殺你,那麽我又何必在你身上投入那麽多的心血與感情,何必接受你然後把自己搞的一團糟?”

“黎璃,我是人,不是機器。就算我剛開始接觸你的時候的确目的不純,可這麽多年,我對你怎麽樣,難道你就一絲一毫都感覺不到麽?”

我木然地站在那裏,眼睛熱辣辣的痛,于是我把眼睛睜大,輕聲問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愛我,對麽?黎木澤?”

他站在那裏:“你說呢,黎璃?”

我繼續問:“那麽與安小小的訂婚宴呢?你會取消麽?”

他後退了一步,抿唇凝視着我。我靜靜等待着,然而只是良久的沉默。

我慘淡的笑了笑:“所以你看,重要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果。”

“黎木澤,你可真是個人渣。”

11

我從黎氏出來,開着我的車去酒吧買醉。最後還是黎木澤接我回來,懷抱一如既往的溫暖有力,我摟着他的脖子,頭昏腦漲,磕磕絆絆的湊到他耳邊說,“黎木澤,我不會善罷甘休。”

他摸了摸我的耳朵,溫柔道:“璃璃,別傻了,你還能去哪兒?你只能待在我身邊。”

他這話沒錯。我确實被他養廢了。那些經濟學的書籍,我就算看吐了也背不下來一本,勾心鬥角的手段,我更是沒那個天分。連最基本的人脈,我都荒廢的幹淨,凡是能靠得上的朋友,都是黎木澤細心選給我的。仔細盤算下來,我竟是比孤軍奮鬥還要凄慘幾分。

然而兔子急了也會跳牆,我畢竟不是兔子,黎木澤毀了我,即使用最下作的手段,我也要讓他付出代價。

我把我僅有的幾張,在我們感情還不錯時拍的接吻的照片一點塗抹也無的全數發給了黎木澤的母親,我的繼母。

我當時并沒有想到,這幾張照片竟會造成那樣嚴重的無可挽回的後果。

在黎木澤訂婚前夕,那個女人從黎家老宅三層的小閣樓上一躍而下,穿着據說當年初遇我父親時穿的淡藍色百褶裙,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開出了一朵鮮紅的花。

三層的高度本來是摔不死人的,然而她卻是報了必死的決心,手裏拿了把匕首,在摔向地面的一刻紮進了自己的心髒。

訂婚宴如我所願的取消,我父親拿着拐杖恨不得要殺了我,将我打的只剩一口氣時,黎木澤攔住了他,把我揪到我繼母的靈位前,讓我給她磕頭。

我反抗,他就按着我的頭往地上砸,等到地面上浸透了我的血,他方才松手,任我癱軟在一邊。

眼裏盡是紅紅的血絲,他一身黑色西服,靠在牆上,夾了一支煙在修長的指間,不點,只是輕輕嗅着。

“我母親從來沒想過嫁給父親。”他說:“當年父親酒醉她被強迫這才有了我,她本來想守着我安穩度日,可是父親卻不肯放手,我外公家當時沒什麽權勢,為了讨好父親就把母親送了出去,母親幾次想帶着我逃跑,卻還是會被父親找到,最後她就被父親關了起來養在外面。”

“她當時就患上了輕微的抑郁症,後來你母親病逝,她嫁進來,卻總覺得你母親的死是她所導致,見了你更加愧疚,寝食難安,越發消瘦。父親也不會安慰人,兩人時常吵架,導致她的病情越來越重,輕易不下閣樓,這幾年更是頻頻有自殘的傾向。”

黎木澤捂着臉低低的笑:“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才讓她開心點,讓她知道自己也有機會去參加兒子的訂婚宴,也有資格以黎夫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站在外面,你就成功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黎璃,你可真是好樣的!你這一手,哥哥的确沒有想到。”

他的聲音像結了冰一樣:“黎璃,你滾吧。從今往後,我們就誰也不欠誰的了。”

血順着額頭流下來,染得視線一片血紅,我呵呵笑了:“黎木澤,你說的輕巧。你還應該感謝我呢。要不是我,你怎麽能撇清自己的內疚難舍,心安理得的去抱你漂漂亮亮的新娘子?”我喘了口氣,“誰也不欠誰的?別做夢了!我欠你母親的,今生今世還不清我認了,可是你欠我的哪有這麽容易一筆勾銷?”

我還是支持不住昏了過去,昏迷前我聽到黎木澤親口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冷漠不屑,他說:“黎璃,這次可由不得你。”

等我醒來時,父親就通知我離開老宅,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我只需要接受就可以了。

“房子都給你找好了,繼承權什麽的你也不用想了。如果你安分的話,你哥哥會每個月按時把你的生活費打到這張卡裏。”他嘆了口氣,像老了很多,“黎璃,離開老宅以後好好念書,別再胡鬧了。你不是繼承黎氏的料子,不要和你哥哥對着幹。沒人護着你,自己要懂得分寸。”

多麽可笑!母親去世後,父親對我說過的唯一溫存點的話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我沉默着轉身離開,臨上車的時候,對身後這棟承載了我年少所有悲歡喜怒的老宅說了聲再見。

我不是不能再和黎木澤争下去,大不了兩敗俱傷,只不過為了那個間接因為我失去了生命的女人,我不想再争下去了。

對于她,我始終還心存愧疚。所以這些年來,每當祭拜我母親的時候,我都會為她上一炷香。

只是現在,我也要死了。黎木澤自然會祭拜他的母親。我的母親,卻不知誰能再替我祭拜。

12

都說回憶使人軟弱,一個人背負久了難免會有訴說的欲望。我思索着和姚澤笙說這些陳年舊事,他也靜靜聽着,說完時,滿室茶香沉寂,桌上的茶也冷得透徹。

我疲憊極了,咳嗽幾聲,胃部抽搐着疼痛,并不像以往有減輕的趨勢,綿綿密密的折磨着神經。

他抱着我,想抱孩子那樣溫暖踏實,臂膀有力,渾身像小太陽一樣散發熱度,“黎璃,想聽聽我的故事麽?”

我對他眨了眨眼。

他抿唇一笑,偏頭蹭了蹭我的臉,“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簡單得很。從前呢,有一個小胖子,他喜歡一個漂亮的小男孩,于是他纏着母親想去和小男孩做朋友,可惜他笨手笨腳,搞砸了小男孩的生日會,小男孩也從此不再理他。他有點傷心,但是也沒氣餒,整天偷偷跟着小男孩,希望有機會能和他說上話。”

“可是小男孩不常出門,他很少見到他。等小胖子再有機會去小男孩家時卻是男孩母親的葬禮,他着急得不得了想去安慰他,可小男孩自始至終也沒有露面。”

“後來,小男孩多了個寵愛他的哥哥,小胖子也因為家庭的原因出國學習。可他沒有忘記男孩,他一直關注着他,從七歲第一次見到他到他長大成人,小男孩的每一個精彩瞬間,不經意的小舉動,他都找人拍了下來,好好收藏起來。”

“直到他發現小男孩愛上了一直寵愛他的哥哥,他以為他會一直幸福,才漸漸停止了關注他的舉動。”姚澤笙的聲音略略沙啞:“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僅僅在他說服自己死心的三年裏竟然會發生這麽多事。”

他用粗糙的指腹摩擦着青年的臉頰,青年在他懷裏沉睡,露出小半個側臉,卷曲的睫毛低垂,顯得分外乖巧。“黎璃,如果我沒那麽懦弱,再勇敢一點,積極一點,一切會有所不同麽?”他喃喃道。

沒人回答他。

姚澤笙低低的笑了,眯起眼睛像是在回憶什麽,“黎璃,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我愛你。确實,如果有一個從不相識的人突然蹦出來說愛我,我也是不會相信的。可是,我能怎麽辦呢?我已經沒有時間再讓你愛上我了啊。你的童年、少年、青年,我全都沒有參與,可是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卻滿滿都是你的存在,我的人生就是為你而活的,你是我的全部信仰。這樣,我怎麽會不愛你?”

“還記得成年後我們的第一次見面麽?洛城晚秋,我第一次不是從照片上見你,你一臉戒備,眼睛又大又黑,睫毛長長的,真是漂亮極了。”

光線漸漸暗下來,落日的餘暈籠罩房間。懷裏的人悄無聲息,姚澤笙說着說着,眼淚忽然就掉下來了,“黎璃,如果有下一輩子的話,你可以先遇見我麽?”

“你可以先愛我麽?”

他顫抖着吻着懷中人的頭發,“可來世那麽遠,我只求今生都不可以麽?”

“明明是我先遇上你的。”

他就那樣呆坐着,等着心口的餘溫漸漸散盡,光線由明轉暗再由暗轉明,世間再無別的聲音,溪水叮咚,鳥兒私語,世間熙攘人聲嘈雜叫賣,一切都比不過戀人的一颦一笑。然而這些都沒有,只餘下長長的幽邃的讓人絕望的等待。

一分一秒,都如同枯守了一個世紀。

在他眼裏那點光芒即将散盡的時候,時間定格,他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僵硬的臉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在他懷裏,他的珍寶又重新有了溫度,一根纖細瘦弱的手指輕輕動了動,搭在了他的手上。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嗯……就這樣完結啦……還在看的人出來炫一下存在感啊~~

雖然這篇文是短篇,但我寫的還是很認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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