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打臉
馮芸擡起頭,聲音低低的:“總是我家裏窮了些,也沒人與我一起。”
女學裏的學生大都出身顯貴,身家清寒的往往都是貴女的附庸,尤其是馮芸,她生的好看,難免就招了些妒忌。
馮芸七歲時父親就染疾去了,由寡母靠着拉扯着長大。
謝婉寧自然是同意的:“當然可以,你用的是七弦琴嗎,我今日只帶了七弦琴,若是你要用別的琴盡可以跟我說,我幫着你去問別人。”
馮芸的手指捏緊了手裏的帕子,笑了起來:“如此真是再好不過了,也不必如此麻煩,我平日裏練得就是七弦琴,真是多謝了。”
謝婉寧笑了笑:“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不必放在心上,”耳房裏面飄進了些外面的樂聲,“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這就回去吧,可別耽誤了時間。”
馮芸低低點頭,她想起她娘在寒風中吆喝着賣肉,手上粗粗的裂紋,還有身上常年不去的腥膩味,又想起昨晚上陸樂怡跟她說的話……
馮芸應聲:“嗯,那咱們這便走吧。”
馮芸的順序在謝婉寧前面,她選了個指法繁複的曲子,卻沒有絲毫滞澀,完成的異常好,贏得了滿堂彩。
馮芸還琴的時候臉頰上有些紅暈:“謝小姐,真是多謝了,”待馮芸走了後,衛曼冬在旁邊嘀咕:“沒想到馮芸竟是藏了拙的,往日裏可不知道她有這樣的能耐。”
很快就到了謝婉寧的順序,謝婉寧選了首簡單的曲子,樂聲輕泠。
坐在臺下的馮芸神色卻有些飄忽,她想起剛剛謝婉寧的那把琴,用了梧桐木,琴音清實,這是她第一次摸到這麽好的琴。
馮芸的面色冷了下來,憑什麽別人能用這樣的琴,而她卻不能,別人那麽輕易就能得到的東西,她卻要付出千百倍的力氣,馮芸擰緊了手帕。
忽然“铮”的一聲,聲音就停了下來,謝婉寧望着斷掉的第七弦,手上還有琴弦打到的感覺,琴弦怎麽會斷呢……
下面卻早已經議論開了,女學生們交頭接耳,嘀嘀咕咕地,邊說邊打量着臺上的謝婉寧,面上滿是嘲笑的神色。
陸樂怡此時出了聲,滿是譏诮的樣子:“謝婉寧,你若是學藝不精大可以向先生告了假,何必要這樣上臺呢,真是丢臉,女學裏這麽多年的琴藝考核就沒有一個人弄斷琴弦,我若是你,早就臊的休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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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昭站起來:“陸樂怡你說什麽呢,婉寧她只是不小心弄斷了弦而已,何必要這樣刁難人。”
一旁就有女學生開口:“若是平日裏斷了弦也可,在這種時候……真不愧是靠着關系進來的,丢人。”
下面的聲音又響起來,鄭先生的身子往前傾了傾,把放在案幾上的茶碗輕輕頓了頓,一時間就安靜了下來。
謝婉寧側過頭就看見鄭先生的嘴唇緊抿,這種時候,她不能慌。
鄭先生放下茶碗,然後看向謝婉寧:“不必着急,換把琴繼續就是,”然後頓了頓,“直接放棄也可,”語氣很淡。
陸樂怡在下面直接就樂開了,她昨兒交代馮芸就是為了讓謝婉寧出醜,以她對謝婉寧的了解,謝婉寧肯定會受不了,直接放棄,到時候會出更大的醜,陸樂怡有點兒期待接下來的好戲。
博山爐吐出細細的煙,謝婉寧定了定神,若她是以前的謝婉寧,或許她會放棄,可她早已經不是以前的謝婉寧了……
謝婉寧眼神清亮:“先生,學生可否換把樂器。”
鄭先生有些吃驚,眉毛微挑,按照她以往對謝婉寧的印象,謝婉寧不像是能這樣做,不過這也沒什麽,也就點點頭答應了。
謝婉寧走到臺下,向一個女學生借了琵琶,然後回到琴桌上,她沒有管別人什麽表情,只是靜靜地試音定弦。
陸樂怡有些吃驚,謝婉寧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謝婉寧手指微動,便有一陣低沉的琴音響起,接着琴音有些急促,卻有一種悲怆的感覺,後來則是漸漸沉寂,歸于平靜。
陸樂怡看着臺上的謝婉寧,她穿了件雪青色的對襟襟子,荼白色的湘裙,西樓的窗柩透過的陽光灑在謝婉寧的身上,竟有些不似凡人,她抱着琵琶,指節分明。
陸樂怡的表情也終于有了變化,她之前一直聽陸樂怡說起謝婉寧,她總不當回事,覺得謝婉寧左不過是生的漂亮了些,只是個名不副實的次輔的孫女,有什麽值當的,可現在,她開始正視謝婉寧了。
謝婉寧手指輕抹,她一向最喜歡這支曲子,她年少時體味不到,上輩子被困在深紅別院時卻經常彈奏,漸漸才明白其中意味,如今只不過幾個月而已,竟覺得物是人非。
西樓外,陸起淮正往院門走。
隐隐的琵琶聲傳來,陸起淮的步子停住了,他聽了很久,最後輕聲說:“是春江語,”而後停了半晌,負過手:“悲涼了些,”漸漸消于風中。
西樓內一片寂靜,謝婉寧低垂着眼。
良久,鄭先生才回過神來,睜開眼:“你的琵琶彈得這樣好,只不過悲涼了些。”
謝婉寧起身,抱着琵琶向鄭先生行禮:“學生在家中偶有彈奏,只不過這支曲子熟練了些,”她這話确也屬實,別的曲子謝婉寧斷然不能彈得如此好。
鄭先生卻有些好奇,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小女娃,如何能有這樣的心思,剛剛那支曲子如何能有那樣悲涼的心境,聽着像是歷經了世事一般。
陸樂怡卻不相信這是真的,她站起身:“謝婉寧你作弊,你如何能彈出這樣的曲子,”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眼角微挑,愈發顯得刻薄。
程昭卻不樂意了:“陸樂怡,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沒看見嗎,難不成剛剛那個人不是婉寧。”
陸樂怡氣急敗壞,指着謝婉寧:“你以前全是裝的是不是,好這樣出風頭,”陸樂怡記憶裏的謝婉寧還是那個依靠祖父關系才進女學的謝婉寧,她才不信謝婉寧有這樣的本領。
謝婉寧看着陸樂怡這樣跳腳的樣子有些想笑,陸雅怡卻站起身,淡淡的笑:“謝姑娘不要見怪,樂怡她就是這樣的性子。”
陸樂怡還要做聲,陸雅怡拉住了她的手,陸樂怡才反應過來,這次琴藝考核的風頭全讓謝婉寧出了,恐怕鄭先生也不會收陸雅怡為徒了,這才是大事。
接下來則是如常進行琴藝考核。
考核結束後,謝婉寧一行人往外走,“婉寧,你這本領可真是厲害,怎麽如今才顯出來,”程昭有些調侃的樣子。
衛曼冬也附和:“比那陸雅怡還要厲害,婉寧你彈得真好,”說着有些向往的樣子。
謝婉寧剛要回答,馮芸卻急急忙忙地走過來了,她的眼睛霧蒙蒙的:“謝小姐,真是對不住,定是我之前彈的時候不小心弄裂了琴弦。”
謝婉寧側過頭對程昭和衛曼冬說:“你們先去吧,不必等我,我同馮小姐說會兒話。”
程昭和衛曼冬互相看了看,然後就走了。
不遠處就有一棵柳樹,很是高大,枝葉蔓蔓,正好擋了陽光。
馮芸正在解釋:“我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你那把七弦琴如此貴重,定是我方才彈奏的時候不小心弄壞了第七弦,若不然也不會斷的,真是對不住,謝姑娘你怎麽說我都行。”
謝婉寧就看見馮芸眼中含淚楚楚的模樣,任誰見了都覺得可憐,謝婉寧冷笑:“馮小姐你是怎麽知道我斷掉的是第七弦,我可沒說。”
前頭的琴桌離的遠,馮芸是看不到具體斷了哪根弦的,除非是提前知道……
馮芸的臉色一下子就變白了:“謝小姐,我……”然後半晌沒說出話來。
謝婉寧不明白,馮芸與她有什麽仇怨,若不是這次重生回來女學,她都不記得有這麽個人了,那把七弦琴是她大表哥送的,用了特殊的蠶絲,最是結實,不容易斷,除非有人故意挑斷。
馮芸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眼眶都紅了起來:“謝小姐,其實是陸樂怡陸小姐讓我這麽做的,她說我若是不這麽做,就讓我離開女學,”然後啜泣起來,“謝小姐,你知道的,我這樣出身的女孩兒,女學是唯一的出路了。”
謝婉寧想,若她是以前的謝婉寧,面對這麽大的羞辱,又會怎樣,她看了看馮芸纖弱的風一吹就要倒的身子,還是沒能說出什麽,轉身就走了。
馮芸一下子就失了力氣,靠在柳樹上,她緊緊抓着樹身,憑什麽,憑什麽她們這些人什麽都有,說讓她做什麽她就要做什麽,她想起剛剛柳樹下顏色無雙的謝婉寧,怎麽什麽都比不過,她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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