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陸起淮把書放在案幾上,擡起頭,聲音低沉:“陳夫子家中有事,暫時由我教授你們經義,待陳夫子家中事情處理完畢就會回來的。”
底下的女學生神态各異,她們一早就知道了會有新夫子來,只不過沒想到來的竟然是這麽年輕俊秀的夫子,一時間有些呆愣。
陸起淮在臺上看見底下一衆女學生驚訝的樣子,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謝婉寧。
饒是在這一衆女學生當中,謝婉寧也十分出衆,陸起淮推開門第一眼就看到了謝婉寧,那時候她正在側着頭和前面的小姑娘說話,好像說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兒,笑的眉眼彎彎,露出了酒窩。
謝婉寧卻很吃驚,哪裏能不吃驚呢,陸起淮未來可是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啊,就連新皇也要讓他三分,縱然如今他名聲不顯,還在陸修文手下忍辱負重,可也不會來女學來教書啊,更何況前些日子她還在田莊裏看到陸起淮在追鞑靼……
陸起淮翻開書頁,他想起剛剛謝婉寧驚訝的樣子。
陸起淮的課講得很好,聲音也溫和,完全不似往日的殺伐果斷,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謝婉寧卻沒有在意到這些,這堂課她一直在發呆,自然就沒有感受到陸起淮的變化。
渾厚悠揚的鐘聲響了三下,這是下學了,陸起淮合上了書本,他微微擡眼就看見謝婉寧還是那副呆愣的樣子,是他講的太無趣了嗎,陸起淮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書頁。
陸起淮斂眉,他想起之前陳夫子交代的,然後開口,聲音低沉:“經義課程繁複,我打算選一個課業負責人。”
陸起淮話音一落,屋子裏就靜了下來,女學生們互相看,卻沒有一個人出聲,她們本就是貴女,身份高貴,來女學也不是真的為了學本領,不過是想把身份擡高一截兒,将來議親說出去也顯得光彩。
因此沒有人願意做這個負責人,受苦受累不說,還容易遭埋怨,雖則這新來的夫子生的好,但估計家世好不到哪裏去,不能沖着臉就應承了這事。
陸起淮卻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似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案幾:“那就上次經義所得絡子最少的來做負責人吧。”
女學裏的成績好壞靠所得絡子的多少來區分,絡子少自然成績就差,陸起淮此舉也算是穩妥,一則是找了人應承這差事,二則也能促進那人的成績。
女學生們就都看向謝婉寧,偏謝婉寧還是愣愣的模樣,像是沒聽到一樣。
陸樂怡笑出聲:“怎麽着,謝婉寧,你自從琴藝考核以後尾巴就翹上了天,如今竟然忘了你的經義成績了嗎,真是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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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昭有些着急,回過頭來碰了一下謝婉寧的手。
謝婉寧才從思緒裏面醒過來,她看到周圍人都在看她,這是發生了什麽,程昭忙跟謝婉寧解釋。
陸樂怡看謝婉寧完全沒把她的話當回事兒就氣的噎了口氣,剛要說話,謝婉寧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上次是學生所得絡子最少。”
陸起淮點點頭:“好,你跟我去一趟,其他人下學吧。”
謝婉寧終于反應過來了,忙收拾了案幾上的書本,跟了上去。
謝婉寧她們所在的屋子離夫子們的院落有些遠,外面正是将要下學的時候,路上沒有什麽人,只看得見青石小徑旁的花草。
謝婉寧離陸起淮差不多一步的距離,不遠不近。
陸起淮的個子很高,謝婉寧此刻才真的感受到,她現在剛剛到了他的肩膀處,暮色染在他的身子上,竟然顯出一股蕭瑟的感覺,謝婉寧以前一直以為陸起淮是無所不能的,現下她才發現他的背脊有些瘦弱,竟生出了伶仃的感覺。
陸起淮身上怎麽能出現伶仃的感覺,謝婉寧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青石小徑上的石板鋪的很平穩,她不妨就看見了一雙黑色的皂靴,旁邊鑲了如意紋,一步一步,踏的很穩。
陸起淮餘光裏瞧見謝婉寧的裙裾微動,然後放緩了步子,他的步子有些大。
謝婉寧卻沒有察覺到,只是下意識覺得這步伐走的正好,竟然生出了想一直走下去的想法,謝婉寧忙晃晃頭。
一路無話,謝婉寧卻忽然撞上了什麽東西,撞得鼻頭發酸,眼睛裏都噙滿了淚花,她擡起頭就看見陸起淮的背。
陸起淮轉過身,正好看見了謝婉寧濕潤的眼眶,他有些想笑,怎麽能這麽粗心大意:“到了,”聲音有些無奈。
謝婉寧揉了鼻子,确實,路已經走到盡頭了:“是,陸大人,”聲音糯糯的,像是誰欺負了她一樣。
這間屋子大約是新撥給陸起淮的,裏面空曠的很,只放了案幾和椅子。
謝婉寧小心坐在椅子上,前面的圓桌上放了茶杯茶碗。
陸起淮一語不發,只是靜靜沏茶,漸漸就升起了茶霧,謝婉寧想起來那次寺廟偶遇,他也是這樣沏茶,許是他比較喜歡喝茶,謝婉寧暗暗記下了。
陸起淮斟了一碗茶給謝婉寧:“我倒是沒想到你的經義成績竟然……”話到半截沒往下說,陸起淮是真的沒想到,他看着謝婉寧平時都是很機靈的樣子,哪裏想得到她竟然學不好經義。
陸起淮輕輕喝了口茶,喉嚨微微滾動,他想起那次在藏書閣謝婉寧抱了一摞經義相關的書,他原以為她是愛學,沒想到她是因着成績不好才去借書的。
謝婉寧的臉就微微紅了起來:“陸大人,實在是我以前貪玩兒,以後我定會好好讀書,”說到後來很是認真的模樣。
謝婉寧在心裏暗暗嘆氣,這留下的印象這麽不好,以後如何能抱好陸起淮的大腿,想着想着就咬起了嘴唇。
陸起淮就看見謝婉寧原本濕漉漉的眼眶又染了些紅色,一副嬌軟軟的模樣,他想起剛剛課堂上謝婉寧溜神的樣子,忽然覺得她的話不可信。
陸起淮掩唇輕咳:“那以後就多勞煩謝姑娘了,做經義課的負責人,難免要比其他學生累些。”
陸起淮話音兒一落,謝婉寧就開口應承:“陸大人這是哪裏的話。”
陸起淮卻皺了眉,謝婉寧又開始咬唇了,她這是哪裏說得不對嗎,“現下還叫什麽陸大人。”
謝婉寧反應過來了:“是,陸先生,”然後小心翼翼的開口:“陸大人,您怎麽會來女學教書呢,”一雙眼怯怯地看着陸起淮。
陸起淮覺得謝婉寧的眼睛就像是小動物,時常是茫然的,然後嘆了一口氣,意味不明地說:“自然是陸首輔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謝婉寧恍然,原來如此,如今自然只有陸修文能指使陸起淮,現下陸起淮必然是奉了陸修文的命令來的,她前世去女學的時候短,也不知道陸起淮有沒有來女學教書。
這是出了什麽問題嗎,來女學教書對陸起淮來說自然于仕途不利,難道是惹了陸修文不快,謝婉寧胡思亂想。
陸起淮失笑,平時看着挺機靈的,怎麽如今他說什麽她都信,陸起淮看見謝婉寧在咬唇,她今日塗了石榴紅的口脂,顏色頗有些鮮豔,如今卻被主人咬的斑駁,她怎麽這麽愛咬唇。
陸起淮身子微微往前傾,伸出一只手,想要讓謝婉寧別再咬唇,謝婉寧卻忽然感到前面出現了陰影,她想起了趙徹,他總是這樣,然後下意識往後猛地一退。
謝婉寧身後正好放了個置物方幾,很是尖銳,她一下子就撞到了幾角上面,疼的直抽氣,淚花一下子就出來了。
夏天的衣服輕軟,起不了什麽用,謝婉寧疼的很,過了會兒才反過勁兒來,她這才想起來,她這是躲了陸起淮,方才她不是故意的……
謝婉寧臉色越發蒼白,再加上微閃的淚花,顏色鮮豔的口脂,顯得楚楚可憐。
陸起淮的手頓在了半空,他就有這麽可怕……
謝婉寧的聲音帶了淚腔兒:“陸大人,不,陸先生,我疼,”眼睫微眨就掉下來一滴淚,落在臉頰上。
陸起淮頓在半空的手落在了謝婉寧的臉上,輕輕地擦掉了淚珠,陸起淮甚至能感受到謝婉寧臉上的絨毛,軟軟的。
謝婉寧眼角餘光就看見了陸起淮的手指,指甲修的圓潤,指腹碰在臉上的感覺卻很溫暖,和趙徹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她覺得委屈。
謝婉寧忽然就哭成了淚人,淚珠一串串地,梨花帶雨,看着就叫人心生憐惜。
陸起淮從沒見過這個場面,很是慌亂,只能不住低聲安慰:“不哭,不疼了啊。”
謝府,謝婉寧坐在奁臺前,看着銅鏡裏眼睛通紅的自己,又想起剛剛陸起淮焦頭爛額安慰她的模樣,臉一下子就紅透了,她這能算是讨好陸起淮嗎。
山栀和茜草面面相觑,不由得就問了謝婉寧。
謝婉寧逃進了錦被裏,滾來滾去的,聲音從錦被裏透出來,悶悶的:“不許問。”
深夜,陸府的燭火卻一直沒有暗,陸起淮的指腹仿佛還有軟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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