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怎麽會是陸起淮呢……她不是在做夢嗎。

謝婉寧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夢了,場景忽忽兒的變。

一會兒是趙徹霸道的目光,一會兒是王府裏丫鬟們的指指點點,一會兒是陸雅怡不屑的眼神,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夏天,耳邊響着丫鬟們刻薄的聲音。

“怎麽這樣不要臉,勾的王爺盡往她屋裏去。”

“你瞧她那個樣子,胸脯鼓鼓的,腰肢那麽細,怕是一掐就要斷了去,誰家的好姑娘長她這個樣子。”

“誰說不是呢,怪不得做了那上不得臺面的妾,真叫人看不起。”

謝婉寧拼命搖頭,她也不想的,淚珠順着眼角就流下來。

陸起淮的手指上有微涼涼的觸感,他側過頭看她。

怎麽哭的愈發厲害了,面色潮紅,小臉兒上挂了淚,眼睫微動,睡得很不安穩。

到底是夢見了什麽,哭成這樣,陸起淮低下頭就看見他的手被她握的緊緊的,甚至出了些紅印,看着叫人心疼極了。

他的身子有些麻,這樣側坐着有些久了,想換只手來叫醒她,省的她哭的這樣傷心,可別着了涼。

陸起淮的身子剛剛動了動,謝婉寧就把他的手握的更緊了,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他看了看她玲珑纖細的眉眼,聲音低沉:“我一直在。”

謝婉寧夢裏的畫面又變了一個場景,她渾身濕淋淋的,正躺在夏日池塘旁的青石道上,她努力睜大眼睛,卻怎麽也睜不開,只隐隐約約看見一個身影向她俯身。

太陽一下就不見了,那人的身子正覆在她頭上,像是伸出手解她脖頸上盤扣的樣子,是怕她喘不上氣嗎,可是她已經要不行了。

眼皮上落了滴水,她微微擡起了眼,陸起淮緊抿着唇,眉骨微突,低聲說:“別怕。”

Advertisement

謝婉寧一下子就睜開眼睛了,她往一旁望去,書案上白玉花瓶裏插着嬌豔的海棠花,是先生的內間兒沒錯,方才她來的時候還想着一貫冷清的先生怎麽會在書案上安置海棠花。

陸起淮就看見她朦朦胧胧的眼睛,像是含了水霧,茫然和脆弱:“醒了,”他的嗓音不自覺就變的柔和了。

謝婉寧這下才真正的醒過來,許是胳膊壓得有些久了,她感覺身子很酸,然後直起身子來:“先生,我剛剛是睡着了嘛。”

酥酥麻麻的感覺從左手傳來,她低頭一看,她竟然緊緊的握着陸起淮的手,她一下子就把手松開了:“先生,學生方才不是故意的,”聲音越來越低,隐隐含了羞意。

陸起淮就覺得手裏那股溫熱細膩的觸感消失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有些空落落的感覺,然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無妨。”

謝婉寧回過神來,她想起剛剛的夢,為什麽,會是陸起淮的臉……她心裏嘆了口氣,真是越來越依賴先生了,竟然做了這樣糊塗的夢。

她打量起陸起淮,他的側臉白皙俊秀,夢裏的他也是這個樣子,只不過眉眼間多了些滄桑,眉心的皺痕也比現在要深些,她想起落在眼皮上那滴水,微涼的觸感,這夢也太真實了些……

許是壓得有些久,謝婉寧刻絲小襖上的滾毛邊在她臉上印了些淺淺的紋路,膚色白裏透紅,再加上剛哭過,眉眼間就多了些豔色。

“你剛剛做了什麽夢,”陸起淮把手放回來,不經意的模樣問道。

謝婉寧楞了一下,她想起她睡夢裏又哭又鬧的樣子:“先生不必挂心,就是個尋常的噩夢,”實在是太難堪了。

陸起淮看她低着頭,眉毛不自覺就蹙了起來,不想說就不想說吧,他總覺得她有時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女孩,他想起之前她在面對帖木日的時候淡然的模樣,她好像隔着一層霧,總是看不清。

日頭漸漸往下垂了,透過窗柩落在花瓶裏的海棠上,謝婉寧有些好奇:“先生的屋子裏竟也會擺海棠花。”

陸起淮看了看她睜的圓圓的眼睛:“興許是女學裏的仆婦弄的。”

原來是這樣,謝婉寧點了點頭,她看了看陸起淮俊秀的眉眼,怎麽這樣熟悉:“先生,我們以前見過嗎。”

陸起淮微楞,然後回答:“怎麽這樣問,我第一次見你是在謝府的書房外,你忘了不成。”

謝婉寧點點頭,可能是她想多了,她以前怎麽可能見過陸起淮呢,這個夢弄得她越發糊塗了。

時間不早了,謝婉寧整理好卷宗:“那學生這就走了。”

她抱着卷宗往外走,回身關門的時候就看見陸起淮的手放在海棠花旁邊,穿着單薄的直綴,竟然生出幾分孤寂感來,她輕輕合上了門。

外頭的風大些了,吹的門外的燈籠滴溜溜地轉,守在一旁的仆婦馬上拿了鈎子挑緊,然後推開了房門。

風一吹進來呼啦啦的響,仆婦往前走,面上帶了笑:“陸夫子,這海棠還是您親自拿過來的呢,”然後湊上前把裝着水的黑漆碗遞給陸起淮。

“這花兒是先生您自己家裏種的吧,生的可真好,”仆婦說道。

陸起淮接過碗,用手輕輕沾了水往海棠上撒:“是我母親種的,她平日裏喜歡種花。”

仆婦就贊了句:“老夫人的手藝好,這花開的真好。”

陸起淮看着白玉瓶裏茕茕的一支海棠,明媚嬌豔,像她。

到了晚間忽然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外面的街道到處是淅淅瀝瀝的聲音。

陸起淮雖打了傘,回府後直綴的邊兒也沾了水,顏色顯得深了些。

陸府正堂裏正亮着燈,一個婦人靠在太師椅上,手上拿了串佛珠,眼睛卻閉阖着,顯然是睡着了,一旁的小丫鬟卻一點兒聲都沒出。

陸起淮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他立在庑廊下,上面挂着燈籠,暖黃色的光,在雨中一蕩一蕩的。

他折好了傘,遞給一旁的馬和。

許是鬧出了些動靜,正堂裏的婦人睜開了眼,佛珠卻不小心落在地上,噼啪一聲,清脆的響聲。

陸起淮拾起來:“娘,您不是答應我了嗎,以後不要等我到這樣晚了,您的身子吃不消,”他看着眼前的婦人,明明只有四十歲,發絲卻早都斑白了,眼尾都是細紋,明明和那些世家夫人一樣的年紀。

羅氏站起來,笑容和藹:“我的身子哪裏就這樣嬌貴了,”說着就看到了陸起淮濕了的衣角:“還不去換衣裳,等會子着了涼可怎麽辦。”

羅氏把佛珠盤在手上,皮膚上有些粗紋:“我叫廚房做了你愛吃的,馬上就熱好了端過來,”說着就嘆了口氣,“你怎麽穿的這樣單薄。”

陸起淮握了羅氏的手扶她坐下,又特意吩咐了一旁的小丫鬟拿來靠枕:“兒子知道了,明日就換上厚衣裳,”他想起下午小姑娘也是這麽說的,唇角不自覺就勾了起來。

羅氏自然是知道自己兒子的,平時一貫清冷的人,此刻竟笑了起來,她裝作無奈的樣子:“別家夫人總說你是個省心的,依我瞧啊,你是最不讓娘省心的,這麽大年紀了還不娶親。”

羅氏看了看陸起淮的神情,試探道:“可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陸起淮聽了這話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謝婉寧,他閉了閉眼,她還是太小了:“時候到了,兒子會同您說的。”

羅氏也知道自家兒子的性子,他要認定的事兒旁人怎麽勸都沒有用,也就将這事放下,去張羅吃的。

只有在羅氏面前大人是這幅樣子,馬和感慨,他忽然想起謝婉寧,好像……大人在她面前也是這樣的。

又過了幾日,天氣越發的冷了,謝府衆人都已經換上小襖了。

謝婉容所在的屋子裏起了爐火,謝婉寧坐在內間隐約能聽見外面填火的聲音,噼啪的動靜。

屋裏熱得很,謝婉寧脫了外裳,穿了件櫻紅色的小襖,正坐在臨窗大炕上繡花。

謝婉容已經從一開始的不相信到現在的接受了,她側過身來:“你這瓣花繡的不大好,針腳有些粗了。”

謝婉寧連忙改回來,她看了看自己繡的,再看看謝婉容繡的……差距怎麽這麽大。

謝婉容看到謝婉寧嘟了嘴,小臉紅撲撲的:“這繡藝也不急在一時,你往常不怎麽動針,如今自然就繡的不大好,慢慢來。”

一旁的小丫鬟拿來了掐絲琺琅的碟子,裏面放了各式各樣的幹果,“你怎麽忽然想起繡花了,往常叫你繡花可是要了你的命一樣,”謝婉容很是好奇。

謝婉寧面不改色:“這不是我哥要回來了嗎,我尋思着給他縫件外裳。”

謝嘉澤平日裏在外頭練武,如今冬天到了,也是時候要回府了,謝婉寧她們兄妹兩個關系一向很好,謝婉容也沒懷疑。

謝婉寧低了頭,她現在說謊是越來越順手了,明明是想給先生縫件外袍……她想起那天海棠花旁衣衫單薄的男子,他對她這麽好,她也要對他好的。

只不過不能直接告訴謝婉容,謝婉寧自然就選擇将這事推在謝嘉澤身上,到時候她給謝嘉澤随便縫制些什麽好了。

謝婉容的繡藝好,謝婉寧就趁晚上的時間來謝婉容房裏請教。

謝婉容看了看謝婉寧手裏的素絹,上面是一朵未繡完的忍冬花,小姑娘家家的喜歡這樣素淨的花紋。

謝婉寧沒想到繡花有這樣多的講究,她打算先做個香囊試試,到時候再縫制袍子,她看了看素絹上的忍冬花,繡的算是有些模樣了,先生是喜歡忍冬花的吧,她記得之前看到的先生袖袍邊兒就是忍冬花紋。

至于外裳的顏色,謝婉寧一下就想起了陸起淮穿着竹葉青的直綴時候的樣子,他很适合這樣的顏色,只不過外裳的顏色是不是該深些,算了,還是等以後再想吧。

一旁的燭火閃了幾閃,謝婉寧也有些累了,她放下了手裏的活計:“大姐姐,婉寧就先回去了,等明日再來叨擾你。”

謝婉容掐了掐她的臉頰,手感細膩的很:“哪裏就叨擾了,你來陪我說話也省的我無聊呢。”

謝婉寧辭別謝婉容後就往苑香居走,走了一會兒她停下了步子,她有好些日子沒去花廳瞧她養的那些花了,這些日子忙,都交給府裏的花匠照料了,想想還是有些不放心,謝婉寧拐了個彎兒就往花廳的方向走。

謝府院兒裏種了些松柏,在冬日裏也是青翠的,謝婉寧穿了大紅色的織錦鑲毛鬥篷,帽檐兒一圈是絨絨的毛,很是暖和,她走到一棵松柏下就看見花廳裏黃色的暖光,她剛要往前走耳邊就傳來些聲音。

“表哥,前些日子我送你屋裏的賞瓶好看嗎,我特意求了我娘開了庫房才尋到的,裏面插的梅花是我特意去梅園摘得呢,你屋子裏面素淨,正好缺這樣的裝點。”

謝婉寧微楞,這是謝婉柔的聲音,她是和顧紹單獨在這裏說話嗎,夜深露重的。

顧紹低了頭:“多謝表妹的好意。”

謝婉柔擡着頭,真真覺得眼前的人生的好看極了,那雙眼睛看着她的時候深情的很,他到底喜不喜歡她,如果不,為什麽還由着她擺置他的屋子,若是喜歡,怎麽總是這般冷淡,少女情懷總是詩,她抿着唇低笑。

謝婉寧探出身子,這麽冷的天氣,謝婉柔只穿了件茜色的薄襖,掐出了纖細的腰肢,漂亮是漂亮,看着卻很冷了。

謝婉柔的手指不自覺就撫上了小襖上鑲邊兒的毛,聲音柔婉:“表哥,你收到我的詩沒,”聲音越來越低,隐隐有了羞意。

在樹後的謝婉寧聽了這話卻是一驚,送詩?謝婉柔怎麽敢,這可算是私相授受,若是這事傳揚了出去,別說是她謝婉柔,就是整個謝府的姑娘都要受牽連,她的膽子怎麽這麽大。

顧紹的聲音帶着些疑問:“表妹這話什麽意思,什麽詩,”全然不知情的樣子。

謝婉柔的聲音急切起來:“就是……”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她也曉得這事不能明說出來,本來她做這樣的事情已經夠膽大了,她的冷汗登時就冒了下來,是不是小翠把那詩給弄丢了,若是叫別人看見了……

謝婉柔的臉色瞬間就蒼白了:“表哥,我想起我房裏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說完就轉身匆匆走了。

謝婉柔走後,院子裏一下就安靜下來了,一只鳥雀兒飛到枝頭上,撲簌簌的聲音。

謝婉寧沒有動彈,她想等顧紹走後再出來。

顧紹卻笑了笑:“二表妹還要聽多久,”聲音帶着些玩味。

謝婉寧無奈,他是怎麽知道她在後面的,她從樹後探出身來:“邵表哥。”

忽然一陣風吹過,謝婉寧戴着的連帽就落在肩上。

謝婉寧看見顧紹嘴角的笑,漫不經心的樣子,她越看越覺得失望,縱然謝婉柔糊塗,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但謝婉柔絕對沒有這麽蠢,除非是顧紹也沒有果斷的拒絕她。

顧紹到底為什麽這麽做呢,謝婉柔到底是他的表妹啊,謝婉寧不解。

“邵表哥,謝婉柔給你的詩呢,”謝婉寧皺了眉,她才不信顧紹的鬼話,也就謝婉柔信了,不過就這樣叫她擔心受怕一下也好,竟然都做出了這等事,也得叫她長長記性。

顧紹看見了謝婉寧的目光,是失望的,這目光他好熟悉,為什麽現在就連她也這樣看他了呢,他低了頭,沒有動彈。

謝婉寧不明白,他好像對這些從來都是很擅長的模樣,他似乎對誰都有些情誼,但實則是絕情的很。

外頭的風有些大,謝婉寧不自覺就打了個寒顫。

顧紹看她一張小小的臉被風吹的發白,眉心卻有些紅了,他走到她身前。

謝婉寧看見顧紹離的越發的近,她不自覺就後退了一步,甬道有些滑,她的步子踉跄了一下,差點兒就要摔倒了。

顧紹一雙大手扶住她,她是這樣的細嫩柔軟,他看了看她水潤的雙眼,他忽然舍不得叫她失望。

顧紹微微擡起手,謝婉寧吓得眼睛閉了起來。

顧紹自嘲一笑,然後把她身後的連帽罩在她頭上,滾毛邊兒雪白,襯的她的眉眼越發玲珑:“你放心,我什麽都不做,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謝婉寧擡眼,滾毛邊兒旁的顧紹眼睛狹長,唇紅齒白。

這話是什麽意思……她一直知道顧紹不簡單,她好像,越來越看不清顧紹了。

天頭冷了,女學裏的小娘子們也都換上了厚厚的冬裝,教谕還特意辟出了幾個暖閣來供大家休息。

暖閣裏燒了地龍,烘得熱乎乎的,正是休息的時候,小娘子們都聚集在暖閣裏頭。

些摸有些吵嚷,謝婉寧聽的頭疼,衛曼冬和程昭則是打起了絡子,還拿了好幾款不同顏色的絲線,坐在八仙桌旁邊打得認真。

“你們怎麽都在弄這個,”謝婉寧有些好奇。

程昭沒有停下手裏的活計,瞥了謝婉寧一眼:“閑來無事打個絡子玩玩兒,給我哥哥做一個來裝些物事。”

怪不得用了石青色的絡子,這樣才壓得住顏色,程昭打的花樣是柳葉,看着很是好看,衛曼冬在一旁請教程昭,說是也要給家裏的兄弟們打。

謝婉寧就想起了陸起淮,她該去問問他喜歡什麽樣式的,也好給他縫制衣裳。

謝婉寧起身:“我忽然想起來我把東西落在先生屋子裏了,我回去瞧瞧,”程昭和衛曼冬頭也沒擡,就應了一聲,然後繼續專心致志的打絡子。

到陸起淮的屋子裏的時候卻沒有看到他,謝婉寧想依他的性子必然是去藏書閣了,因此也不急,就在內間兒等着他。

女學裏的仆婦不多,陸起淮也不喜歡外人随便進來,再加上天頭冷了,更是少見人影,屋子裏面安靜極了。

謝婉寧坐在平日裏最常坐的小圓凳上,書案上很多書,旁邊立着的白玉花瓶裏那支嬌豔的海棠不見了,顯得空落落的,她想該是枯萎了吧。

這屋子裏除了書便是書,太素淨了些,原先那支海棠花插得極好,添了幾分人氣兒,她擡手摸了摸瓶身,白玉花瓶紋理細密,卻少了些什麽的樣子,她想起梅園裏盛開的梅花,嬌豔的顏色,很是适合,等一會兒去摘兩枝。

屋子裏地龍燒的暖和,謝婉寧脫了外裳挂在一旁,先生若是從外頭回來該喝些熱茶暖暖身子的,想到這裏她又泡了茶。

此番陸起淮出去的時間有些長,謝婉寧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他回來,她有些無聊,随意翻開了書案上一本關于經義的書。

書籍很是幹淨,扉頁整齊,她随意翻了幾頁,大約是女學裏講授的經義,先生真是負責。

謝婉寧剛要把書放回去,卻發現其中一頁上有一排工整的小字,上面寫着:此篇策論極佳,正适婉寧。

這樣熟悉的字體,她每晚都要練的,不是陸起淮是誰,适合她……這篇策論他覺得不錯嘛,謝婉寧記下了名字,打算回府後好好研讀。

等等,正适婉寧,婉寧,他叫她婉寧,謝婉寧仔細想了想,好像陸起淮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名字,這是第一次……

她看着書頁一角上工整的婉寧二字,臉突然就紅了起來。

謝婉寧有些愣神,直到陸起淮推門的聲音傳來,她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把書放回原處。

陸起淮見了也不奇怪,她時常在這裏讀書,他坐回書案旁。

“你的臉怎麽這麽紅,”陸起淮問,她白皙的臉頰染上了些許緋色,看着很是嬌豔。

謝婉寧眨了眨眼睛:“屋子裏燒的太熱了,先生,這是學生泡的茶,正是時候,你喝了好暖身子。”

陸起淮點了點頭,屋裏确實有些熱,然後捧起熱乎乎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茶香,她的茶一向泡的好。

陸起淮這才反應過來,她怎麽無事就來了這裏,于是問她。

謝婉寧神色不變:“學生的帕子落在這裏了,特意回來取的。”

陸起淮失笑,他是何等的敏銳,若是屋子裏多了東西他必然是會發現的,除非是她在撒謊。

謝婉寧嘟了嘴:“先生你要好好照顧你自己呀,連碗熱茶都沒有,還好我來了,”有些責怪的模樣。

陸起淮看着小姑娘水盈盈的眼睛,裏面還真的帶了些責怪的意味,他忽然就不想拆穿她了:“你放心,我以後會在意的。”

“我才不信呢,上次那麽冷的天氣只穿了件單薄的直綴,”謝婉寧小聲嘟囔。

陸起淮逗她:“這下帕子也撿到了,會暖閣同她們玩去吧。”

謝婉寧果然瞪大了眼睛,裏面水蒙蒙的,像是在說先生你怎麽能這樣,枉我還幫你泡了茶,現在你竟然要将我趕出去。

陸起淮摸了摸她的頭:“我知道了。”

謝婉寧倒沒發現,她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先生你喜歡什麽顏色。”

陸起淮的手還能感受到毛茸茸的感覺,他不動聲色的放回手:“你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來了,”他想起那時穿着櫻紅色紗裙的她,不自覺就答道:“櫻紅色。”

謝婉寧瞪大了眼睛,原來先生喜歡這樣嬌豔的顏色,真是看不出來啊……

陸起淮看着她瞪的圓溜溜的眼睛,他剛剛說了些什麽,然後肅了肅嗓子:“我覺得竹青色和鴉青色就不錯。”

謝婉寧裝作了然的點點頭,先生這麽清冷的一個人,竟然會喜歡櫻紅色,這下她可為難了,總不能給先生縫制這樣顏色的衣裳吧。

陸起淮一看就知道她誤會了,他也不好解釋,只能閉了嘴不說話。

謝婉寧看到陸起淮的耳邊竟然微微紅了起來,這是害羞了嗎,她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先生,因此轉了話頭:“先生,你這白玉花瓶放在這裏孤零零的,等會兒我去給你摘來幾枝梅花可好。”

陸起淮覺得他的耳朵有些熱,不敢回頭去看她,單只點了點頭。

謝婉寧站起身:“那我先去摘花,先生在這裏等着就好,”話音兒剛落卻覺得小腹劇痛,她覺得頭暈眼花,一陣陣發黑,一時間站不穩就倒在書案上,小圓凳被推得遠了。

陸起淮只一會兒沒有看她,她就出了事,他看見她的小臉發白,就這一會兒子時間額上已經冒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怎麽了,”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焦急。

謝婉寧感受着這種熟悉的疼痛,實在是重生回來這麽久了,她都忘記這回事兒了,上輩子她好像也是這個時候來的葵水……

她的聲音虛弱:“先生,你把我放到那邊兒的美人榻上,我躺一會兒就好了。”

陸起淮這次敢抱起她,她一點兒也不重,身子又軟又小,原本紅潤的小臉越發的白了,然後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美人榻上,上面鋪了軟枕,很是舒服。

謝婉寧記得上輩子她每次來葵水時也是這樣痛,按說一般嬌養的女孩子不會這麽痛,都是受了寒的才會這樣,她有些不明白,按說她小時候是叫杜氏嬌養長大的,應該不會受寒啊,想着想着,她的神色就有些迷離。

陸起淮看她的臉色越來越白:“你到底是怎麽了。”

謝婉寧蜷縮在美人榻上,到底是男女有別,他還是她的先生,這樣的事情怎麽說得出口:“先生,我沒什麽大事,躺一會兒便好了。”

躺在榻上的小姑娘臉色像雪一樣白,眼睛也含了水,嫩白的手指緊緊抓着自己的手,看着可憐極了。

到底是她的先生,陸起淮不敢伸出手去摸她,只能撩開她因汗濕的發絲:“你還記得我先前同你說過的嗎,不要怕,我在。”

謝婉寧的鼻子忽然一酸,是啊,他在,他一直在,難免就帶了哭音兒:“先生。”

陸起淮就看見她的手不自覺的往小腹那裏去,他好像明白了:“是……肚子疼。”

謝婉寧只能小小的點了頭,他這樣聰明,還是猜到了,然後就是随之而來的羞意,這麽私密的事情,就是同胞的兄弟也不會說的,此番卻叫先生見着了……

陸起淮起身:“你在這兒休息吧,我去叫仆婦來。”

仆婦都是上了年紀的,自然懂得這些,謝婉寧嗯了一聲。

陸起淮出了門,在外頭緩緩舒了口氣,他原先一直告訴自己,她還小,可剛剛他都想了些什麽……

現在還不能急,他是她的先生,等以後她再長大些吧。

謝府,苑香居內,杜氏特意叫小廚房熬了濃濃的紅糖水來:“我們家寧寧現在是真的長大了,”眼睛裏帶着些笑意。

從小嬌養在手心的女兒就這樣長大成人了,杜氏看了看自家女兒嬌嫩的小臉,這樣好的姑娘,将來也不知道會便宜了誰,想到這裏杜氏就嘆了口氣,不舍起來。

謝婉寧把碗放在一旁的黑漆托盤裏:“娘,怎麽女兒……這麽痛,”上輩子杜氏跟着謝昌政去了,她自然沒有機會問杜氏。

杜氏想到這裏就小小的掐了謝婉寧的臉蛋:“誰叫你小時候淘氣,竟然敢同紫芝一起去池塘旁邊兒玩,還不小心掉了下去,還好紫芝把你救了起來,但你從此身上也落了寒症,你那次落水後就忘了這回事兒。”

謝婉寧确實是全然不記得了,原來她以前竟然也落過水,不過,紫芝……她怎麽不信紫芝會把她就上來呢。

謝婉寧只是想起便問了一嘴,倒沒把這回事放在心上,她想起陸起淮說喜歡櫻紅色,做櫻紅色的外裳必然是不行的,倒不如繡個香囊,內裏做成櫻紅色的,她越想越覺得對……

陸府,陸起淮翻開書,一旁的燭火暈出了暖黃色的光,書頁卻停留在那一頁,久久沒有翻過去。

他想起下午問仆婦,仆婦說該是受了寒才會這樣疼,難道是那次落水坐下的病根兒嗎……

之前謝婉寧問他,以前有沒有見過她,他回說沒有,其實不是,他第一次見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陸起淮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那時他剛入朝做官不久,領了上峰的命去謝府拜訪謝亭章。

他想起謝婉寧坐在池塘邊,兩只腿晃啊晃的,帶起了一絲水痕,她穿了櫻紅色撒花的乳雲紗對襟衣衫,同色的煙水百花裙,百花裙的一角落在水裏,暈深了顏色,她一張臉精致如畫,還同她身後的小丫鬟說笑。

他停在外面的憑欄上看了一會兒,這樣活潑的小姑娘該是府裏的小姐。

他剛要走,就聽見“撲通”一聲,待他回過頭去看的時候小女孩已經不見了,水面上只剩了櫻紅色的紗,那小丫鬟像是吓傻了,直接呆在原地,竟是連喊人也不會了。

他一邊往這邊走,一邊在心裏暗嘆,怎麽謝府裏的丫鬟一點兒都不知事,這是恰巧遇上了,若是他不在,那小女孩豈不是……

池子裏的水不是很深,他也沒管那麽多,直接就跳了進去,很快就把謝婉寧給抱上來了。

她渾身的衣裳都濕了,臉色蒼白,眉眼卻依舊精致,雙眼緊閉着,不自覺就拉住他的衣袖。

還好謝婉寧很快吐出了水,人也醒了過來,一雙眼水蒙蒙的,實在可憐,卻還記得抓緊他的衣袖不放手。

他看她實在可憐的緊,只能低聲安慰她:“不要怕。”

後來他忙着手裏的事,看謝婉寧沒事了,就告訴了那小丫鬟去叫人,然後才走的。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當年那麽小的女孩如今也長大了,那次去謝府書房是第二次遇見她,他還記得她瞪大的眼睛,看樣子她是把這些都給忘了吧……

謝婉寧足足在家養了好幾天才被放出來,程昭怕她無聊特意邀請她去長安街的書畫鋪子玩,說女學的課要上完了,很快就要考試了,正好買些書來讀。

杜氏一聽這話哪有不允的道理,謝婉寧也就得以同程昭一起來書畫鋪子玩。

原來這書畫鋪子不僅賣實用的書畫,有層樓裏有好些話本子,因而程昭是這裏的常客。

程昭一到書畫鋪子就輕車熟路的去了話本子那層樓:“婉寧,此番我把你給救出來了,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玩兒吧,”說着就低了頭去看話本子。

謝婉寧倒還真有個想去的地方,若是給陸起淮做香囊的話,是該去香料鋪子買些香料的,因此她下了樓去隔壁的香料鋪子。

香料鋪子很大,謝婉寧進了屋就去挑選香料,她面對着香料發愁,這裏有這麽多香,先生會喜歡哪個呢。

謝婉寧想了一會兒,還是将各種香料都拿了點兒,等以後再慢慢想也來得及。

謝婉寧正好靠在一個架子旁邊,擋住了身形,她剛把香裝好,卻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

“好,等會兒我去茶樓尋你,”我見猶憐的聲音,不是馮芸是誰。

謝婉寧很好奇,她小心的往外看,卻只看了穿着雪白挑線裙子的馮芸,她怎麽會在這裏,她方才在同誰說話。

謝婉寧莫名想起程昭的婚事,她打算悄悄的跟上前去看看。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