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蒼海滄田
京城郊外樹林,寒風蕭瑟,吹來腐敗的氣息。
“那魔物的□□變多了。”青玟皺眉,看着城郊角落幹癟的死屍。
“它的力量正在變強,”周堙負手站在他身邊,“每吞噬多一個人,他就會變強一點。”
“它也還在抓你。”
“是的。”
青玟還待說什麽,忽然從身後傳來一聲怒喝。
“妖孽――”
青玟轉身,只見一長劍夾雜着靈氣,直逼自己的胸口。
好快的劍!
他動了動手指。
周堙卻比他更快,兩根纖長的手指,已然夾住那劍鋒。
“金氏伏魔劍?”周堙看着那柄劍,若有所思,“你是第幾代傳人?”
視線掃過劍身,至劍的主人。
是一個極為年輕的面容,那少年一身勁裝,背負劍鞘,腰懸一塊玉佩。
“你是什麽人!?”
那少年欲抽走伏魔劍,劍卻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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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周堙,不過閑人一個。”
周堙終于撒手了。
那少年愣愣地望着附魔劍,半晌,長嘆一聲。
“魔物當道,我卻無所作為――”
說着擡起劍,竟是準備自裁于此。
“伏魔劍是用來除魔的!”周堙上前,喝道,彈了一下他手裏的劍,金銘手一麻,劍便掉在地上。
青玟後來才知道,金銘是将自己認作了殺人的妖怪。
“你身上有妖氣。”
“可殺人的并不是我。”
金銘抿了抿嘴,“……我現在知道了。”
周堙和青玟二人皆看着他。
“是魇魔,我從川蜀一直追到京師,卻一直除不掉它。”
“那你為何攻擊我們?”
“此處有魔物的氣息,我趕來時又見到你們……”金銘一指青玟,“他身上的妖氣很重。”
“所以就不分青紅皂白要殺人,殺不了別人還要殺自己?”周堙語帶譏诮,金銘不說話了。
“你是金氏第幾代傳人?”
“十四代。”
“我過去曾認識許多金家人,他們無一不是剛正不阿、堅韌不拔之人,你當真是叫人失望。”
說完也不管那少年,轉身離去。
“你這樣說,不怕他再次自裁?”
走遠了,青玟才開口問他,周堙偏頭,拍拍扇子道:“若如此,他還要自裁,那他就真不配做金氏子弟了。”
魇魔的蹤跡已從北方蔓延到南方,它如同瘟疫一般,虐奪着普通人的生命。
青玟漸漸明白,人間所有的感情也抵不過生死。
“我們阻止不了魇魔的生長。”周堙收扇,看着消散的魇魔□□,面色蒼白。
青玟亦在剛才的鬥法中受了傷。
“他的力量一直在變強。”
人間也有修者自願抵禦魇魔,但收效甚微。
近千年以來積蓄的惡,遠不是他們能夠消除的。
“不出百年,魇魔就會現世。”
人間已經不再平靜,戰争頻發,疾病橫行,百姓流離失所。
“青玟,你去西方尋西王母吧。”
面對滿地的屍體,青玟幾乎說不出話。
找西王母?
可是……
“你呢?周堙,你一個人能鬥得過魇魔?”
周堙的力量實在不足以自保。
“它出世,那麽我們所有人都得死,”周堙擡眼,一雙桃花眼裏閃爍的是從未有過的堅定決絕,“我最多被抓住,不會那麽容易死的,你去吧。”
面對這樣的周堙,青玟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忘卻了身後地獄般的世界。
“唉……”周堙無奈地嘆息一聲,上前伸手擁住了青玟,在他耳邊輕聲道:“你要快點回來知道嗎?為了我。”
青玟閉上眼,只得回抱他,埋首在他的懷裏,悶悶地“嗯”了一聲。
青玟化身青鳥,去西方尋找西王母。
他叼起神玉,那是青鳥的信物,但他找不到西王母。
青玟也找不到他的前輩,青鳥族不是一個繁盛的種族,他們大多與世隔絕,獨居于深山。
時間一天天過去,青玟心憂周堙。
西方仙山地域太過遼闊,有些是古神居住之處,有些是古神沉眠之所,青玟只有一人,哪怕化身青鳥,每日飛旋于各仙山,等他飛完這片地域,就算找到了西王母,怕是也不用再回去了。
青玟終日尋覓,仙山無日月,他不知過了多久,只是不停地飛啊飛啊,心中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催促他,直到耗盡氣力,暈倒在靈山腳下。
“吾之信使……”
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撫上青玟的面頰。
是誰?
“汝為何而來?”
如同母親一般溫柔的聲音,青玟心中的焦急奇異地消散了。
她似已完全了解了他的來意。
“吾之神力,封于玉中,屆時吾自會出玉,且去人間,助蒼生度此浩劫!”
青玟醒來,看着手中的神玉,幾乎落下淚來。
原來王母娘娘還未抛棄她的信使……
仙山無日月,青玟一別多年,卻不知人間已大變樣。
魇魔于北方誕生,它是人間大惡的集結。青玟離開仙山地域的瞬間,心中就升起一陣強烈的不祥預兆。
若魇魔本體已經現世,周堙又會怎麽樣?
青玟不敢耽擱,化身青鳥,将玉佩叼在嘴裏,朝北方展翅飛去。
北方已經淪陷,民間各精怪修者難得聯手,共同抵禦魇魔的入侵。
但他們也不過将這種侵蝕減緩幾年。
周堙在哪裏?
青玟盤旋在高空,看着由修士們築起的防禦線,內心滿是焦急。
他沒有看見周堙,他甚至連那人的氣息都沒有感受到。
但他看見了曾經那柄伏魔劍。
它的主人還是當年那個人,不過如今少年已不在,變為了一位成熟幹練,兩鬓斑白的中年男人。
“金銘,”青光閃過,青玟已化身為人,落于金銘面前,“不知你是否還記得我?”
“你是……”他盯着他,有些警惕,又似乎在辨認什麽,“你是周堙的朋友?”
“是,我是他朋友,”聽見周堙的消息,青玟無法保持冷靜,“他如今身在何處?”
“他……跳進了極北的深淵,魇魔的所在地,他跟我提起過你……”
金銘後面的話青玟已經聽不見了。
青玟站着,如同失了魂,他聽不見,也看不見。
他只想去極北。
那人說過,要自己快點的,他在等他,可是他慢了。
手臂被人拽住,有人阻止他,青玟轉頭,一雙琥珀色眼,如刀鋒般直直刺進那人的眼裏,于是便再沒有人能阻止他。
等我。
青玟知道周堙還活着。
他一定還活着。
青鳥化作一道青光,深入魇魔籠罩的黑暗中。
極北深淵在哪裏?
魇魔的世界,連青鳥也無法分辨出方向,他甚至連神力都無法施展出來,他在無盡的黑暗中徘徊、游蕩、四處摸索,卻不過是徒勞。
魇魔侵蝕着他的意志,帶給他無盡悲觀的情緒。
到頭來依舊是什麽也做不了嗎?
青玟跪倒在地,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玉佩,絕望如同堅韌細密的蛛網,将他死死纏住,他感覺窒息,甚至快失去了鬥争的力量。
王母娘娘,如何才能找到周堙?
怎麽才能幫到他!
一滴淚,落在溫玉之上,仿佛映射出一道極淺的青光。
是真的有一道光!
青玟擡頭。
這是您給我的幫助嗎?
他踉跄地向前,幾乎熱淚盈眶。
怎麽能放棄希望?
周堙的确還活着,追根溯源,他與這魔物鬥争也有了幾百年,百年宿敵,對對方都有一定了解。
如今魇魔即将沖破最後一道女娲封印,周堙留在深淵,為的就是延緩它突破的時間,等青玟帶來西王母,便可再次将它再次封印千年。
他盤腿坐在封印之前,抵禦魇魔一道又一道幻境。
幸福與痛苦、存在與毀滅、産生與消亡,他幾乎再次度過了這百年來他所經歷過的萬千喜樂,和無數痛苦。
這不是一個輕松的過程,人們回到過去,都是想要改變什麽,若只是無能為力地被動回憶,再一次的失去,再一次的遺憾,那麽快樂就變為痛苦的墊腳石,短暫的得到,永恒的失去,到頭來才發覺,命運是真的不可改變。
這樣的折磨又有幾人能承受?
但他的精神還未消亡。
他是靈石,當他作為一塊石頭,便可隐匿他的感情,那麽魇魔便很難吞噬掉他。
但這樣的消耗對周堙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
若他的情感被徹底消磨,靈石無靈,那麽他就徹底變成了一塊石頭。
到那時,魇魔便可徹輕松吞噬他,突破封印,毀滅人間。
“周堙……”
青玟落在周堙一丈遠的地方。
發現周堙還活着的時候,青玟才大大松了一口氣。
他想要靠近,可纏在周堙四周強烈的魔氣讓青玟不敢随意靠近。
他怕打破平衡,反倒害了周堙。
手中的神玉忽然泛出強烈的青光,青玟感到一種溫暖在他的血脈之中游走,光驅散了眼前的黑暗,周堙終于魇魔的糾纏中解脫出來,他喘了口氣,睜眼,看見了面前的青玟。
一副巨大的青鳥圖騰于他身後顯現出來,這是血脈的力量,青鳥遼闊的長鳴,讓周堙疲憊的心微微回暖。
“青玟啊……”
王母娘娘的力量從神玉中釋放,魇魔發出尖嘯,它不甘心,卻敵不過古神之威。
它又要被封印了。
從古至今,它永遠都在這深淵之中,不見天日。
因它的存在本身,便是惡。但他是世間一切生靈的惡,萬物使它誕生,又為何阻止它出世?
魇魔掙紮着。青玟與周堙護法,防止它影響王母的結印。
最後一道封印成形後,王母之力亦徹底消散。
“……成功了?”
一陣長久的沉默後,青玟忽然不确定道。
“成功了。”
周堙倒是很肯定,青玟轉頭去看他,忽然覺得他變得不一樣了。
那雙桃花眼裏,再無深情流動。
青玟忽然有些慌。
“我們走吧?”
周堙轉頭,看着他,青玟的心倏地收緊了。
那眼中,無情無感,疏離平淡,他發現他竟完全看不懂周堙的眼神。
他變得遙不可及,如同天邊的星辰。
這時的周堙,真的像一個神仙了。
“深淵不填,人間便不得安寧……”
“你不能去!”
青玟大叫道,周堙看着他,目光裏是一種極為深沉的溫柔,青玟莫名被安撫下去。
“除了補天石,誰還可以填平深淵的土地呢?”
青玟不說話了,他看着他,走到他面前,從他眼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是了,他不想失去他,他想永遠看見這雙眼睛,以及,在那眸子中的自己。
“不,你不能去,”他貼着他,近乎哀求,“你不要去”。
“對不起,”周堙的眼裏終于出現了熟悉的深情,以及,陌生的悲傷,“或許我不該找你做朋友。”
“現在也已不是朋友。”
青玟一瞬間忽然想明白了一些東西,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輕輕吻上去。
周堙沒有推開他,亦沒有回應他,于是青玟狠狠咬了他一口。
“我是七彩石啊,”他聽見他的嘆息,“命運便是如此,能遇見你,對我已是最大的恩惠。”
七彩石生來便是要填平這天地的。
所以周堙到底還是化身七彩石,填了深淵。
自此,青玟告別塵世,入深山苦修。
千年後,青玟成神。
天界無盡。
某日青玟參加講道大會,天界一位白衣男子忽然擋住他的去路,那人手持折扇,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漫不經心地笑着,偏頭看着他。
“咦,原來你這只小麻雀也上來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深淵又名:萬惡之源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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