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沒事吧?

姜糖腳步虛浮地從屋子裏飄出來,走了兩步,餓得腿都軟了。

她扶住臺階上的欄杆,過後随手拉住一個經過的某位後宮成員,急切地問道:“膳房在哪裏?”

被拽着袖口的黃衣女子蹙眉,甩開她的手,莫名其妙地說:“膳房?清心殿什麽時候有膳房了?”

姜糖以為自己聽錯了:“就是吃飯的地方……”

“尊主不曾安排過膳房。”黃衣女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大部分修士都辟谷了,其餘人自行解決吃食。你到現在才發現?”

姜糖:“……”

她絕望地跌在臺階上,捂着肚子,胃幾乎被胃酸灼燒得疼痛。

摳門的聞鏡!竟然包住不包吃!

姜糖委屈得倚在冰涼的欄杆上,有氣無力地想:這才穿來一天,就要餓死了嗎?

肚子裏面似乎有一團火在燃燒,她難受地皺起眉頭,用力地按着。

這才一小會,冰冷的雪簌簌落下,已經在她的發絲、鬥篷上積了薄薄的一層。

若是再待下去,大雪無情,很快會将她掩埋成一個雪人。

求生的渴望從心底升起來,姜糖努力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氣從臺階上站起來。

此刻可以求助的人寥寥無幾,她決定自食其力。

極寒門的總系位于蒼嶺山脈的主峰,山中常年下雪,只有冬天一個季節。

萬物積滿白雪,一眼望去潔白無暇,虛虛幻幻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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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糖一步步走下臺階,出了極寒門的宮殿範圍,往那些偏僻的角落中走去,每過一段距離便撥開草叢上面一層白色的雪。

殷切地期待着,或許在雪下可以找到冬日裏的野果子。

漫無目的地尋找着,漸漸地從山腰走到山腳。

下山的路并不算平坦,地上鋪着的雪有時候會成為障眼法,讓她好幾次不小心踩空或者滑倒。

慶幸的是,這些雪還算幹冷,滾落摔倒時拍一拍就掉下來,幾乎不會融化浸濕衣裳。

估摸尋了半個時辰,最終姜糖踏破鐵鞋無覓處,在山腳下某處開闊之地發現一片半人高的花草地。

有些結了果,有些正在開花。

紅色的果子像是櫻桃,小小的很飽滿,看上去很好吃。

姜糖吞了吞口水,猶豫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摘下來,一口塞進嘴巴裏。

不管有沒有毒,吃可能死,不吃一定會餓死。

她蹲在草叢裏大快朵頤,兩頰鼓動,眼睛亮得驚人。

大約五分鐘後,草叢裏傳來一聲“欸?”,高亮的聲音将旁邊樹枝上憩息的白鳥吓得振翅而飛。

姜糖一動不動地維持着塞入果實的動作,眼眸中露出一絲欲哭無淚的意味來。

運氣太差了,這些果實當真有毒。

此刻身體僵硬地半蹲着,無法控制、移動自己手腳,只有眼睛仍能輕輕眨動。

一個時辰後,二個時辰後……

被寒風吹得時間長了,姜糖的臉慘白慘白的。

內心更是慘然一片。

正在和自己的身體作鬥争時,一個白色的身影潛入到面前開闊的土地上。

透過狹小的葉隙,素懷心偷偷摸摸地、仿佛做賊般從林間挪過來。

姜糖看到室友的身影,眼淚幾乎要掉下來,正想喊人,待看到素懷心的動作後又猛地止住話。

素懷心空無一物的手上忽然多了一個樸實無華的鋤頭。

就這樣一個柔弱嬌美的後宮女子扛着鋤頭哼哧哼哧地挖地。

看到這詭異的情形,姜糖瞪大了雙眼,一聲都不敢吭。

憑借直覺意識到,如果出聲的話,可能會引來什麽不好的後果。

她默默地蹲在草叢裏看。

素懷心憑借自身的力量,辛辛苦苦地挖出一個大坑,從姜糖的視角看,最後一次鋤頭落下時砸到堅硬的東西,素懷心的臉色頓時大變,似乎看到了什麽驚悚的東西。

姜糖疑惑地眨了眨眼,是什麽讓人變了臉色?

素懷心的臉上明明很害怕,但她依然一邊抖着手,一邊把挖出的東西掘出來。

扔在平地上後,姜糖看清楚了。

是一只手……

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手……

還有腳、頭顱……

零零散散的部分擱在素懷心的腳下,她好像快要吓得暈倒了,卻還是那麽頑強地在挖。

好像在找些什麽。

離得老遠的姜糖佩服她意志頑強,若是自己肯定吓得當場逃走了。

她焦急地等素懷心趕快挖完,忍不住動了一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僵硬的身體驟然間能夠轉動,她的手腳失控地往前一撲,整個人趴在地面上,随後麻木的感覺漸漸從身體各處角落消失。

摔在地上時,響起一聲輕微的動靜。

“誰?”

素懷心耳尖地聽到聲音,卻不知從哪處發出來,警惕地往四周望。

眼前的景象和來時沒多大區別,由遠及近都是白茫茫一片,周邊也未看到一個人影。

一顆懸着的心慢慢落下,素懷心猜測,可能是樹林裏的某只小鳥或者野鹿發出的動靜。

她緊繃着的臉放松下來,随意往林間一瞥,哪知小動物沒看到,竟然看到一個黑色身影在枝葉婆娑的樹林間躍動,正在極速往這邊趕。

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素懷心瞳孔猛地一縮,身體如同一根拉緊了弦的弓箭,倏地朝反方向逃走。

都來不及掩蓋住底下的痕跡。

白影一閃,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姜糖本來可以動了。

但是她又不敢動了。

素懷心飛奔着逃走後,聞鏡格外引人注意的身影從半空中落下,他身姿修長,站立的位置僅離那個坑一步之遠。

姜糖懷着緊張的心情,擡眼一看,當場愣住。

他仍然帶着半邊面具。

一身黑衣,簡單地紮了個高高的馬尾,用一根黑色發帶綁着,是書中經常描述的發型,和玄武比試中相對正式的發冠比較,顯得更加随性自然。

全身上下最讓人注目的是他的雙眸,一雙眼睛如沉在水底的珠玉,帶着冰冷的氣息。

聞鏡面無表情地盯着底下的坑,詭異地笑了笑。

眸中掀起了深不見底的黑色旋渦。

很不對勁,他比前一日更加的不對勁。

“四象宮。”聞鏡的周邊氣壓沉重,語速極其緩慢,一字一句地擠出了三個字。

姜糖發現他的情緒相當不穩定,好像在壓抑着眸中無法言說的情緒,原本白得發光的皮膚變作了慘白,好好的、正常的一個人,像個瘋子一樣抽出劍瘋狂地往地上砍。

鋒銳的劍影交錯,淩厲的劍氣累及周邊的樹木,片刻間空地狼藉一片。

殘肢斷腳片成一塊塊肉挂在樹枝上,有些不巧還落在姜糖的側邊。

“咕咚”一聲。

她小心翼翼地吞了下口水,維持着趴着的動作,心中祈禱他趕快發瘋完,或者去別的地方再發瘋也行。

很不幸,姜糖的運氣一直不咋地。

聞鏡的劍尖支撐着地面,他終于瘋魔的狀态中恢複了冷靜。

垂着頭好像在出神,神色莫辯,睫毛低垂時投下淡淡的陰影。

過了一會兒,他提起劍打算離開,不知道怎麽想的,腳尖驟然間轉了個方向往姜糖的方向走去。

卧槽。

姜糖口中差點爆出兩個字來。

求神求爺爺求奶奶地在心裏祈禱:大佬您換個方向行嗎??

猶如催命符的腳步聲漸漸變大。

姜糖閉上眼睛等死。

臨死之前,她懷着悲催的心情,默默将聞鏡罵了一千遍一萬遍,又想着死到臨頭也要做個飽死鬼,于是一把抓起邊上的果子塞進嘴巴裏嚼着。

用力地嚼,仿佛嘴巴裏的不是果子,而是某個讨厭的人。

正當聞鏡踏進草叢的一剎那,空中又禦劍飛來一男一女。

他們恭敬地行禮,異口同聲道:“尊主,已經确定是誰動過霜潭。”

腳步聲頓住。

片刻後,傳來衣角掠過草杆的輕微聲響,之後的世界似乎又重新恢複了寂靜,唯有風雪聲擦過耳際。

姜糖的心裏直打鼓。

走了……吧?

姜糖等了一會,微微睜開眼睛,擡起頭,大着膽子往前望。

三個身影在天際愈來愈淡,變成三個小點,逐漸消失不見。

意識到自己已經徹底安全,姜糖雙眼彎彎,喜笑顏開地想,命運仍然眷顧着她,沒有抛棄她!

接着,等到想站起來,卻怎麽也站不起來的時候,她默默地把剛才天真無知的想法收了回去,眼中忍不住冒出一大包眼淚。

眼淚一瞬間凝結成冰,涼飕飕的臉上更是冷得猶如刀在刮。

她吸了吸鼻子,把剩下的眼淚強行收了回去。

……

當天夜晚,姜糖躲在自己的小屋子裏,從窗戶镂空的縫隙中偷看素懷心的房間。

一盞燭火明亮地閃着光芒,光線将素懷心的身影投射在紙窗上。

她不停地在房間裏踱步,手上晃動着一個狀似鈴铛的東西,若隐若現的交談聲從對面傳過來。

素懷心的聲音在發抖:“霜潭被掩埋了,很多手,很多腳……屍體填滿了整個霜潭!”

似乎沒得到想要的回答,她似陷入魔怔,不斷地重複着一句話:“靈脈沒了,沒了,都沒了。”

微弱的哭聲飄過來。

“我會死的!”素懷心恐懼地直流淚,“我想回四象宮,師父,求求您,讓我回去吧。”

“這些屍體是前任門主和曾經的極寒門弟子?”

“不,不要……他已經察覺到了!”

聲音戛然而止。

交談聲中斷,素懷心的哭聲隐隐約約,在凄清的黑夜裏增添了一分陰森的氣氛。

姜糖毛骨悚然,渾身上下汗毛直立。

她是不是該遠離這個屋子了?

原來聞鏡注意到素懷心,不是覺得她很特別,要發展什麽霸道仙尊愛上我的劇情。

而是鏟除內奸!!!

姜糖一個哆嗦,望了望外頭的暴雪,心中搖擺不定。

外面冰天凍地,又能去哪裏?

姜糖撲到床榻上,用被子裹住自己,溫暖的棉被給了她十足的安全感,她把腦袋埋在被子底下,即使快窒息了也不敢鑽出來。

心裏祈禱着聞鏡找錯人了,不會找上門來。

即使找上來,可能、大概不會殃及池魚吧……

她不确定地想,有一種抱住被子往外逃的沖動。但僥幸的想法克制住了這個不太靠譜的行為。

時間慢慢地走,到了後半夜。

寒風大雪愈來愈猛烈,打在木質窗戶上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

規律的聲響掩蓋住了若隐若現的哭聲,姜糖緊張的心漸漸地平穩,困意深沉,眼皮耷拉地幾乎快要睡着了。

“吱——”

一聲推開門的異常聲響讓她驚醒過來,屏住呼吸,豎着耳朵。

世界仿佛陷入了冷寂。

周邊沒有半點人聲,素懷心的哭聲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消失。

她只能聽見自己埋在被窩裏的一陣陣呼吸聲,細微的在黑暗中響起,攜帶着熱氣禁锢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裏。

很快地,一聲尖叫打破了沉寂,一聲“尊主”讓姜糖止住呼吸聲。

随後傳來劇烈的悶響,桌椅相撞、讓人牙酸的咔嚓聲交錯在一起。

半晌後,動靜全無。

她大着膽子往被子外露出一雙眼睛。

阒黑的窗子外,一個黑色的影子立在院子外,手裏提着一個圓形的物什。

滴答滴答——

有什麽往下滴的聲音。

活脫脫的恐怖片現場讓姜糖的心砰砰直跳。

她眼睜睜地看到——

那個人影将圓形物體垂落的頭發挂在檐角下,冷笑兩聲後離開。

夜色并非是純黑的,微微的光芒下,姜糖呆滞地和一個熟悉的面孔相視。

白日還充滿生命力的臉頰上泛起青白,瞪大的雙眼陰森森地盯着姜糖。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姜糖總覺得看到她緩緩地牽起嘴角,發出兩聲怪笑,好像在怨怪自己:為什麽不救我!

這時,姜糖已經想不起外面的冰天雪地,裹着被子從房間裏飛奔出去。

雪飛快地往後退,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失去理智般毫無形象地奔跑。

跑的過程中一只鞋子掉在路上也未曾發覺,她跌跌撞撞的往前,不知道該去哪裏,只知道離那個有鬼的屋子越來越遠就好。

砰地一聲。

猛地撞到了一個颀長的身軀。

猝不及防的撞擊讓她一下子跌倒在地上,額頭隐隐作痛,方才喪失的理智瞬間回到腦子裏。

周邊黑黢黢的,看不清是在哪裏,白雪被濃重的夜色染成了黑,可怖的黑暗裹住她的身軀,似要将她吞噬。

一個修長的身影擋在她的面前,低着頭在看她。

她捂住腦袋怕得要死,一句話也不敢說,茫然地擡頭,努力地睜大眼睛,想看清大雪中的面容。

那人站了很久,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盯得她渾身發毛,有一種想要卧倒在地上裝死的沖動。

詭異的氛圍蔓延開。

只見那人思考了很久,完全讓人不明白在想什麽。

正當姜糖往後挪了一小步想要遠離時,他忽然俯下身,湊近了看着她,笑吟吟道:“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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