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是容景
姜糖警惕地抓着身上的被子,沒回話。
那人“唔”了一聲,直起身子微微低頭,似乎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你是清心殿的人?”
姜糖方才沒注意到他的面容,這時擡起頭想要努力看清他的臉,眼中猶帶着剛才恐懼,結結巴巴地回:“是、是的。”
他想了一下,又蹲下來,仔細瞧她的臉。
同時,她也看清楚了他的臉。
是“她”,而不是他。
一個女人。
一個長得很好看,皮膚特別白皙的女人。
姜糖看到是個女人,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只要不是聞鏡就好。
可怕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在這個漆黑陰森的雪夜,可能有鬼游蕩的清心殿,碰到一個可能同是後宮的一員,起碼是個人,姜糖的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絲安全感。
甚至産生錯覺,面前的人在布靈布靈地發着光。
她抿唇朝對方笑了笑,那人被她笑得愣住,随即也笑起來。
可以稱得上是興致十足的笑,像是碰上了什麽好玩的事。
他的眼神閃爍:“你跑什麽,有人在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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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屋子裏發生的一切,姜糖手腳冰涼,立即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拽住他的袖口。
頓時他的身體微僵,手指忍耐地動了動,才沒将面前的人甩開。
姜糖沒察覺他幾乎要維持不住的動作,語速又急又快:“有鬼!我屋子外頭有鬼!”
“清心殿怎麽可能會有鬼,”他裝模作樣地搖頭,“你肯定是看錯了。”
“不是的。”姜糖不曉得該怎麽解釋,“我室友,不,是我對面廂房的素懷心,她死了……”
他簡單地哦了一聲,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平淡後立馬掩飾般地輕咳一聲,驚訝道:“怎麽死的?”
“被……”姜糖止住話,斟酌着開口,“我也不清楚,醒來後就見到一顆腦袋挂在院子裏的廊角下,對着我陰森森地笑。”
素懷心好像在責怪她為什麽不救人。
她有些難受地皺着臉。
幾日前姜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大學剛畢業正在實習中,平日喜歡點外賣吃飯,最愛吃炸雞,可連殺雞的血腥場面都沒見識過。
這兩日多虧了聞鏡,她已經見識過兩次血淋淋的人頭了。
磨着牙齒暗恨,心裏把聞鏡罵了一萬遍。
面前的人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表情,一會兒恐懼,一會兒難過,沒多久又是咬牙切齒地想殺人的表情。極為鮮活,一眼便能看出她的情緒變化。
他在腦海裏詢問某個躲藏裏面的東西。
“你怎麽沒有反應?”
那個東西似被驚醒,冷冷地回:“沒收到惡意,你讓我回應什麽?”
他的表情一瞬間陰沉下來。
忽然起身,姜糖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仰頭看他。
他盯着她,看到她受驚睜得大大的眼睛,笑得人畜無害:“帶我去看看。”
……
兩人并肩走在雪地裏,回程的路比來時更艱難。
大雪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帶着鋪天蓋地的氣勢要将世界掩埋。
比白日更加恐怖的狂風暴雪,打在臉上猶如針紮。
姜糖迎着刺骨的寒風走,走了兩步後,遲鈍地發現自己的右鞋不見了,她頓住腳步,遲疑地望了望身邊的人。
他的臉上已然收斂笑意,側面看去帶着比風雪夜更冷的氣息。
他走得飛快,沒過多久将她落在後面。
姜糖看着他的背影愈來愈遠,求助的心思頓時偃鼓氣息,踮着腳趾,右腳一拐一拐地往前,盡量避免少接觸冰冷的地面。
根據目前的身份,他對她的住處應該是一無所知的。
思及此,他腳步一頓,停在原地,神色略微不耐地等着。
待姜糖走到身旁,他一改不耐煩,臉上笑吟吟的像是看到了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看到她艱難地走路,他側着頭,假裝關心道:“需要幫忙嗎?”
兩人距離靠得近,姜糖望向他的臉,怔楞了一瞬。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簡單紮了一個高高的馬尾,漆黑的發帶融于黑夜中,随狂風肆意飛動。
不知是不是錯覺,眼眸似乎沒什麽光澤,像一潭毫無波動的死水,與唇邊的笑意極為不相稱。
時間過得長了,他尾音微勾:“嗯?”
姜糖沒太在意眼神,只被撲面而來的美貌震懾住,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心道:什麽神仙顏值!
她,嫉妒聞鏡的豔福了!!
兩人的身高差得大,姜糖仰頭看了挺長時間,等他再次催促,才忍痛拒絕了他:“不用,我能行的!”
就像是在給自己找場子,她堅強地提起裙角,靠自己繼續走下去。
路上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嘴邊的笑就沒下去。
迎面吹來的寒雪似乎要被這燦爛的笑意消融。
真是個愛笑的人。
姜糖注視着他的側面那個微勾的唇角,莫名其妙想到了原著裏的聞鏡,作者描述他時喜歡用各種笑容。
笑容燦爛、眉飛眼笑、笑語盈盈……
幾乎把所有描述笑容的詞語用了個遍。
盡管背負着血海深仇,聞鏡面對修仙途中所遇到的坎坷艱難時依然是積極向上的。
書裏的他,和前不久看到的他完全不同。
正思考原著哪裏出了差錯,身邊人頓住腳步,漫不經心問道:“到了,是這裏?”
“是的。”姜糖回神過來,見到熟悉的屋子松了一口氣。
手指和腳趾凍得幾乎沒有知覺,而溫暖的床就在眼前了。
姜糖很想快點進去,又顧忌到院子裏的人頭,手指微微動了動,試圖拉住他的袖子。
沒料到他似有察覺,一個閃身躲開,她抓了個空,尴尬地收回手。
手指交錯,撚了撚自己的食指指尖。
他垂眸盯着她局促又緊張的小動作,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一起進去嗎?”
姜糖動也不動,表情很鮮明地顯示出對裏面的恐懼,可又躍躍欲試地想進房門取暖。
矛盾的神色交錯在一起。
他的眼眸漆黑,變得深不見底。
随後露出了近乎詭異的笑容,他毫不收斂住笑,語氣中卻帶上了焦急催促,一張面孔像是分割成兩個人。
“你先進去,好像有人來了。”
手忽然一推,姜糖沒半點心理準備,發出一聲驚呼,踉跄了幾下猛地紮進黑沉沉的院中。
向前跌了好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舊木門的縫隙裏看,他掩在黑暗下的的臉上維持着方才的笑容,卻透露出掩飾不住的惡意。
幹脆現在殺了吧。
忽然劃過一個心血來潮的念頭,殺了她,像對屋子裏的白衣女人一樣,割掉腦袋挂在廊角下。
他微垂着眼眸,又有些厭煩,這樣做似乎沒什麽新鮮。
一個念頭百轉千回,他無聊地想,今天心情不錯,再跟她玩一會。
須臾之間,姜糖并不知曉自己的命運在他的一念之間悄悄改變。
別院裏黑黢黢的,淡淡的天光勉強照亮角落。
她懷揣着不安,擡眼一看,正和素懷心對上視線。
猙獰的臉,以及迸射出不甘、怨毒的眼睛,黑色的頭發如海草般瘋狂扭動。
明明離開之前人頭是對着房門口,現在卻轉了九十度方向,對上了大門口,仿佛伺機以待等人進來。
姜糖:“!!!”
這時,掩在黑暗中的人整理好表情,重新挂上燦爛的笑容,擡腳踏入院子,姜糖一張呆滞的臉進入他的視線中。
他瞥了一眼廊角下的人頭,臉上無波無瀾。
姜糖抖着聲音說:“方才她的臉不是對着大門口的。”
他敷衍地嗯了一聲:“人死後越是不甘願死去,怨氣便越重,她可能是想……”
姜糖屏住呼吸,等他接下來的話。
他停頓了一下,忽然湊近,陰沉的聲線猛地在耳際炸開。
“吃、了、你。”
一個可怕的聲音,幽幽地伴随着風嘯聲傳過來,讓姜糖一下子僵在原地。
嗚嗚的風聲像是凄婉地低吟,森然的氣氛下平添了幾分恐怖。
好半天她的身體僵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如同靜止一樣。
他微微低頭看,等着她接下來的反應。
只見姜糖僵硬地轉過頭,和收斂不住幸災樂禍的他對上視線。
四目相對。氣氛靜寂。
她稍微冷靜一些,眨了下眼,遲疑地問:“你剛剛是不是故意吓我的?”
他怎麽回事?為什麽要吓唬自己?
姜糖摸不透他的想法,相對而立,仔仔細細地觀察他的表情。
他勾着唇角沒說話。眼眸裏看不清情緒。
姜糖不敢确定他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擠出一句話:“還是說你……”
他示意她繼續說。
“……被鬼附身了?”
他扯了下嘴角:“你想多了。”
他懶得裝下去:“我就是故意的。”低垂着頭,眸中滿是森冷的殺意。
仿佛是一個暗中的窺視者,待姜糖露出兇惡、憤怒的氣息,便伸出獠牙将獵物撕碎。
姜糖先是楞了一會兒,生氣的情緒漸漸從心底浮上來,擰着眉毛瞪他。
當她現出很多人臉上經常看到的熟悉的表情,他意料之中地嗤笑一聲。
這時,系統從半空中現身。
姜糖本想努力地散發出怒氣,拼命睜大眼睛增加自己兇狠的氣勢,視線落在他臉上的一瞬間,腦中仿佛有電流竄過,直通心髒,禁不住發起了呆。
他喚出系統。
姜糖卻仍在神游天外,看着他在雪的映襯下幾乎的面容,好看得幾乎發着光。
啊啊啊他真的太好看了,濃重的夜色下皮膚依然白得像發光,眼睫根根分明,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不知怎麽的,心裏的氣忽的就蕩然無存了。
姜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何況他陪伴她在凜冽的風雪中走了一段路,只是一時興起捉弄一下,又不會掉塊肉!
不管美人做什麽事,都是能夠原諒的。
姜糖顏控發作,不停給他找借口。
他正等着回收惡意的提示音,等了半天,卻沒等到結果。
擡眼一看,姜糖盯着他的臉,露出了迷之笑容:“沒關系,不是什麽大事情。”
她眼眸閃亮閃亮的:“姐姐,你真好看。”
真便宜那個狗男人了!
他:“……?”
同時懸在他手心之上的系統很不開心地閃爍了兩下:“不要老是無緣無故叫我出來!”
沉浸于美貌中的姜糖一下子看見了在他手心跳腳的半透明屏幕。
大概是電腦屏幕的大小,幽幽地發着灰藍色的光。
屏幕右下角有一只奇怪的大圓臉,很像是翻白眼的emoji表情。
姜糖:……
等,等下,為什麽他會有系統!
她像塊木頭愣愣地戳在地上,腦海裏似有風暴在電閃雷鳴。
難道這個女人是聞鏡!??
不對,原書裏聞鏡的複仇系統是淺黃色屏幕,并且書中描述它的AI形象是機器人,并不是一個大圓臉!
所以,除了男主以外,這世界上竟然還有第二個人擁有系統……
素懷心的人頭在奇怪的氣氛中搖擺不定。
姜糖發現他的臉色一變再變,最後沉着臉,極其不痛快地瞥了她一眼,然後手指彎曲發力,随即大圓臉發出一聲尖叫,飛速從空中消失匿跡。
她眨眨眼,剛才那個系統好像是被一股力量襲擊,臉都扭曲成方塊的形狀了。
似乎覺得還不夠發洩情緒,他的手指微屈,磅礴的靈力在中心聚積,又接着将那個礙眼的搖晃的腦袋打下來。
死後的素懷心不像活着時那麽膽怯懦弱,受到襲擊後,張大着血盆大口猛地從地上跳起來。
發絲如海草般瘋狂生長,眨眼間幾乎塞滿了整個院子,游動的絲發滑溜溜地貼着人的皮膚,瞬間将姜糖捆成了一個粽子。
眼看事情往一個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姜糖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你有辦法解決嗎?”
他們兩人不會要死在這裏了吧!
他不聲不響,半點眼神沒分給她,面無表情地将圈住他的發絲扯成兩半。
空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
他擡手,手心冒出一團猛烈的大火,眸中倒映着火光和燃燒的頭發。
熊熊火焰沖破雲霄,整座別院火浪湧動,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吞噬着密集的頭發。
空氣中傳來一股難聞的焦臭味,姜糖從扭曲尖叫的發絲中掙脫出來,一個不注意,吸進一大口污濁空氣,立即跑到一旁的角落幹嘔。
這時,尚存的人頭中飄出一縷青煙。
他的眼神極冷,如一潭幽幽的死水,周邊的氣壓沉重得仿佛灌滿了鉛,他睥睨地望着這縷青煙,似乎沒把它當一回事,随手一擡便将那縷青煙控制住,青煙嘶聲尖叫哭泣,被牢牢束縛無法掙脫,飛快地飛入他的額間消失不見。
死一般的寂靜。
姜糖屏住呼吸,猛然想起原書裏的世界設定。
修士一般可以修習兩種術法,一種是攻擊型或者防禦型,另一種是輔助型。
且能學習的兩種術法無法同是攻擊型或是防禦型,必須有一種是輔助型,否則會産生相沖。
如果她沒猜錯,他方才使用的術法其一是控火術,其二是噬魂術,兩者同是攻擊型。
姜糖脫口而出:“你到底是誰?”
“哦?”聽到此問,他笑得詭異,空氣中仍有殘留的發絲在燃燒,烈焰中他的眼眸極亮,映着她震驚的神色。
他漫不經心地回答。
“我是容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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