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喪心病狂
鮮紅的雪連續下了一天一夜。
蒼嶺山常年被積雪覆蓋,巍峨屹立在碧藍的長空,非下雪之時,陽光照在白色的山峰頂,反射出绮麗耀眼的光芒。
常年未化的白雪之上,因紅雪的遽然下降,竟泛出詭異的殷紅。
這紅雪來得不巧,覆蓋在白雪上,因此斷了極寒門所有弟子們的飲用水源。
若是一個月前,極寒門弟子還可以飲用無雜質且滲透着微弱靈力的霜潭水。
一方面是生活所需,另一方面對修煉的幫助聊勝于無。
霜潭被埋後,這一個月內為了解決日常飲用水問題,負責門內大小事宜的執事秦修絞盡腦汁地想了個法子,将高山上積存的雪取來,由修煉控火術的修士化成水,送往各大長老們管轄的分系。
沒料到才過沒多久,又給秦修出了個大難題。
這回他不敢擅作主張化雪為水,若是有毒,整個門派上上下下的性命,他一個執事可擔當不起。
待紅雪停了的第二天,秦修通過禦水鈴邀請各大分系的長老為此事出謀劃策。
率先到來的是唐樂和唐鴻兩兄妹,他們管理的分系是極寒門內實力最強勁的一支。
陸陸續續地來了人,除了三位長老正在閉關外,剩下的都到齊了。
唐鴻環顧一周,大嗓門一開:“尊主怎地不在?”
秦修回道:“此事不敢叨擾尊主。”
聞鏡向來不管這些雞毛蒜皮的閑事,除了事關整個門派的生死存活,他一概不問,一概不聽。
秦修想到上回前去禀報關于玄武比試的事情,被聞鏡一腳從天鶴宮踹到山腳下,不由得額上冒出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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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這等小事再去問一回,他幾乎不敢去想象可能面臨的後果。
對于秦修的說辭,各位長老都表示能夠理解。
他們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
“我看不如去蒼嶺山外取水來用。”
“此法太費人力和時間,還是說你們分系的弟子有這個空閑去?”
“……”
唐鴻适時地插了一句嘴:“我來時飛過頂峰積雪處,發現那奇特的紅雪堆積得并不厚,由幾位雜役刨掉上面一層,下面的或許還能飲用。”
當下衆位議論紛紛,探讨此法的可行性。
大多數長老都不同意,讓他們喝雪水已經是屈尊纡貴,對于紅雪之下的雪水,他們更是難以接受的。
“堅決不同意,我已經不想再喝雪水了!”
“是啊,假若底下的雪被污染了,可如何是好?”
“我看大家都不情願,更希望能重新飲霜潭水,不如就把霜潭重新挖出來吧。”
此話一出,房內激烈的讨論戛然而止,一片死寂。
秦修眼皮一跳:“或許也不好,尊主填埋它必定有隐情。”
“我看你是不敢吧。”某個長老陰陽怪氣起來。
空氣瞬間發生變化,似乎有冷風從外頭滲進來,給屋子來了個大降溫。
不曾發言過的唐樂輕咳一聲,打破了沉寂,她的聲音溫和平靜:“尊主大抵不願我們去動霜潭,幹脆在極寒門的殿門前再挖一個湖泊,供各位分系使用,各位長老認為如何?”
長老們面面相觑,最終颔首定下這個主意。
……
姜糖發現近來的極寒門殿門口好熱鬧,以往上山下山路過此處,只有她一個人,除了叽喳飛過的小鳥和竄過的松鼠,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這回聚集了幾十位穿藍衣的弟子,正嘻嘻哈哈地拿着鐵鍬在挖地。
剎那間她有種穿越時空,不小心穿到了種田文的錯覺。
他們已經挖了半尺深,姜糖好奇心一上來,忍不住湊過去問:“你們在做什麽呀?”
“在挖湖。”
那被問的弟子轉過頭來,瞧見是個穿粉衣的女子,立即猜出清心殿的人。
他似乎是個內斂的性子,碰見異性說話都結結巴巴的:“挖、挖出水後,師兄弟們都有水喝了。”
姜糖眨了眨眼,笑道:“你辛苦了!”
說完後腳步一溜就往山下走,才踏出沒幾步,不知從哪兒伸出一只手揪住她的後領,又把她給拎了回去。
雖然她靠着自給自足增加了一點重量,但還是太過瘦小,輕飄飄地仿若一塊布,被拖行了幾米。
姜糖:?
“你沒事做的話,過來幫我們挖。”
一把鐵鍬塞進了她的手心裏,姜糖茫然地站着,頓覺風中淩亂。
擡眼看,橫眉豎目、面向兇惡的某個弟子扯着她的領口,強硬地要把她留在這裏。
周邊的弟子頓時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這位是負責挖湖的監護。
原本只有三位弟子被予以挖湖的重任。
監護不滿拖泥帶水的速度和效率,決定見人就拉,每回經過的雜役弟子甚至清心殿的女人都被他拉過去挖湖。
姜糖從內斂弟子口中得知大部分的弟子都是被臨時拉過來的苦力,臉上的表情可以稱得上是豐富多彩。
她好不容易靠吃果子長出來的幾兩肉要被這艱辛的勞作給消磨掉了!
第一次拿起鐵鍬,萬萬沒想到會是在一個修仙世界……
她一邊吐槽,一邊鑿地。
而且監護不拉內外門弟子,只拉雜役和後宮是幾個意思!
清心殿的女人好歹算是聞鏡的女人,原來在極寒門地位這般低下嗎?
姜糖穿越至今,不怎麽和極寒門下的修士接觸,頭一回碰到這等稀奇事,不禁心疼起自己和被拉來當苦力的三個女人。
監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目光如炬地盯着,很像玻璃窗外死亡凝視的班主任。
她咬了咬牙。特別想用手上的鐵鍬和他打一架。
但看見那人臉上的橫肉,姜糖忍了忍,默默地把舉起的鐵鍬砸向地面,發了狠地挖土,借此發洩心中的郁結和不忿。
原主的身體非常瘦,被廢修為後體質孱弱,根本經不起多少勞動。
一刻鐘後,她便累得手酸腿麻,氣喘籲籲,站都站不住了。
動作放慢,姜糖轉動眼珠,尋找最佳躲藏點。
找到了。
趁監護不注意,掂着腳尖,拎起鐵鍬,一溜煙往殿門某個隐蔽的樹下鑽。
大樹紮根在門口不遠處,有兩人環繞粗,足以遮擋摸魚的某人。
一屁股坐在地上,姜她喘了一大口氣,摸了摸胸口狂跳的心髒。
這短短的幾步路,仿若跑了幾千米。
攝入的營養不夠豐富,再加上今日超額的勞作,姜糖真的一步都走不動了,靠在粗糙的樹幹上,閉着眼睛歇了一會,心髒的跳動漸漸緩下來。
她眯着眼睛感受到晴日的微風,輕輕地呼吸着。
身下的雪好軟,比堅硬的床板還軟。
控制不住地,姜糖打了個哈欠,眼皮子愈來愈重,身子忍不住歪了歪,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有一個夜晚那麽長。
一陣陣聲嘶力竭、驚慌害怕的呼救聲驟然撞進耳中,姜糖倏然驚醒,睜着大眼睛無神地望着前方。
即使醒着,神色還帶着一絲迷茫,恍惚以為自己仍在做夢。
極寒門的殿門口不可能這麽吵鬧都沒人管。
她不以為然地轉過頭,似乎還在夢裏,漆黑的眼珠半睜着,朝方才修士們挖湖的地方瞥去一眼。
這一眼愣是将所有的瞌睡蟲給吓沒了。
方才如火如荼挖湖的地方已是一片死氣沉沉。
聞鏡戴着銀色面具,手執流月劍,手腕翻飛,動作狠厲地将所有挖湖的人劈開。
一劍一個,血肉橫飛的場面讓姜糖頭皮猛地炸開。
姜糖渾身僵硬,很想偷偷溜走,可人在極度恐懼之下,身體重得仿佛鉛塊,擡都擡不起來。
她的腦袋裏掀起了狂風驟雨:聞鏡又是發什麽瘋!啊啊啊啊她好像看到了某種惡心的白色東西!!
那些修士們來不及逃跑,死去的表情猶帶着極度震恐。
姜糖的瞳孔中倒映着那個黑色的身影。
他的半邊面具濺了幾滴血,順着冰冷的材質滑落至鼻尖、唇角,仿佛什麽感覺都沒有。
劍尖的血滴答滴答砸落在地上,洇濕了原本幹燥的地面,綻放出一朵朵豔麗的花,凄豔異常。
姜糖捂着嘴巴,壓抑住從喉嚨口湧出來的惡心。
聞鏡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麽,似乎察覺到臉頰上的血,手擦了擦唇角,盯着那抹血色笑了一下。
終于,他想,終于要報仇了。
這些曾經害過他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笑容愈來愈大。
仿佛是帶了血的笑,扭曲地在空中旋轉。
姜糖的後背一陣陣發寒,寒冷的風從她的脊背上緩慢往上爬。
殿門口悄無聲息。
冷寂的時間并不長,在聞鏡笑得愈來愈放肆時,極寒門內幾位長老匆匆趕到。
鮮紅的血汩汩流出,像是染紅了整個世界,滿目都是血色。
而那個穿着玄衣的男人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絲毫不懼地回頭望着他們。
眉眼如漆,肆意地笑。
這幅場景震撼住所有人,他們倒抽一口氣,不可置信地看着罪魁禍首。
聞鏡的脾氣并不好,長老們都知道,平時遇見聞鏡能避就避,不敢去碰一鼻子的灰,但他們實在想不到他會做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他是修真界的尊主,萬衆敬仰的統治者。曾經戰勝魔族,在無峰遺跡以一人之力殺死魔主的大能者。
為修真界帶來數近十年的和平,受到衆位真人、聖君尊敬,他高處不勝寒,世上無人能敵,因此傲睨自若、脾氣古怪,所有修士都能理解。
可濫殺無辜是怎麽回事!?
長老們凝重相視,異口同聲呵斥道:“尊主,你瘋了!竟然濫殺無辜!?”
他們早已記不得曾經的罪惡。
聞鏡的笑聲一頓,回過頭,表情似乎很疑惑,無辜嗎?
如果無辜,以前的他不是更無辜嗎?
但他沒作出任何解釋,語氣猖狂:“還不明顯嗎?”
他的聲音涼涼的,随着冷風吹到所有人的身上:“流月劍想要飲血了,我便殺了他們祭我的劍。”
這狂妄自大的态度讓人忍無可忍!
一瞬間,抽出劍的、召風的、控水的,各種術法齊齊上陣,攻向此刻孑然一身的聞鏡!
一時刀光劍影,足以令人目眩神搖。
聞鏡從容自若地在半空劃過,動作快得出現重影,淡薄的影子交疊在空中,是剪影留下的痕跡,一瞬間又煙消雲散。
矯若驚龍的身姿在空中旋轉,劍光四溢,劃破天際般流逝而過。
短短的“铿锵”聲後,他穩穩地支腿落地,右手提劍,流月劍在日光下流淌着寒光。
發梢迎風而動,擦過他冰冷的眉眼。
頃刻間勝負已分。
聞鏡收回劍,輕呵了一聲,近乎自言自語道:“區區幾人也敢來與我鬥,未免太不把我聞鏡看在眼裏了。”
他睥睨着地上的人,眸中露出譏諷和不屑。
劍尖抵着地面,正往下滴血。
片刻後血液暈染成一個小圈,給灰棕色的地面綴上一朵暗紅的小花,濃郁的紅疊加在一起,幾乎變成了黑。
寒風刺骨,滲入骨髓裏的冷。
姜糖腦子空空,不知道該怎麽辦,僵直着手腳往旁邊退。
壓過一片幹枯的樹葉,發出窸窣微弱的一聲響。
他耳朵一動,微微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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