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謀劃

◎“這真是個有誘惑力的提議。”◎

甄氏蓮步走到太夫人的院子時, 還是一切正常的,可一進太夫人的屋子,她嘴唇微抖, 看向太夫人,欲言又止哽咽一聲:“母親.......”豆大的淚珠滾滾落了下來,捏着月白的帕子遮着臉,神态悲痛欲絕,哭得卻極為優雅秀氣, 拭淚而過時, 不曾亂了儀容。

她在外一向注重形象, 太夫人見她如此也不料她這哭得真心假意,連忙問道:“這是怎的了?”

甄氏嗚咽道:“母親,我們也沒臉在府裏住下去了, 行止他......實在太不像話了!”

太夫人皺眉:“你別哭,但說是怎麽回事,行止怎麽了?”

“他, 他要納葉寶兒為妾!”

“啪”的一聲脆響,太夫人擱在茶桌上的手一抖不小心掃落了茶碗, 脆了一地,等回過神來, 怒喝道:“他簡直混賬!”

甄氏身體一哆嗦:“是啊!我也又罵又打, 可他倒像是鐵了心了,我也跟他分析了厲害關系,葉寶兒雖說是那個女人的女兒,可她那般貌美, 在京城已經小有名氣, 又是淮序名義上的妹妹, 是要嫁人為正房做當家主母的,怎麽可能嫁給他做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妾室,若真嫁給他,将來又怎麽跟淮序見面相處,又讓淮序怎麽面對這個名義上的妹妹......”

她一邊抹淚,一邊說着,其實她不大明白為何要如此說,但是行曦說了,這樣說,指不定母親就同意了。

她抹了眼淚不經意擡眼去瞧太夫人,見她已從剛剛的怒目逐漸沉靜下來,她按下微訝,繼續按照行曦的話說:“母親不想淮序與她有瓜葛,将來她不管嫁了誰,淮序總是要照拂一二的,也算是不負他父親所托,可若是嫁給行止為妾,這怎麽也說不過去,你說這行止也沒和葉寶兒見過幾面,說過幾句話,怎麽就這麽鐵了心呢。”

甄氏愁容滿面,徐媽媽已經收拾了地上的殘片,重新倒了一杯茶上來,看了一眼甄氏垂下眼去。

太夫人語氣已經平緩:“我老了,經不起行止再鬧上一次,他若執意如此,我也攔不住,只是葉寶兒到底是侯府的人,序兒尊我敬我,但這件事我也不能和序兒明說,這樣吧,不管行止怎麽鬧,怎麽做,只要葉寶兒她同意嫁給行止,我再去和序兒說和。”

甄氏再度竭力壓下心中的訝異,太夫人的反應竟讓行曦猜中了,她忙是道:“母親不必這樣遷就那小子......”

太夫人擺擺手,顯見的已經很是疲累:“罷了,你回去吧。”

甄氏告退出來了。

太夫人見她走後,神色又精神了,她冷笑一聲:“倒是我小看了葉寶兒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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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媽媽笑道:“甄娘子今日這般示弱,倒不大像她了。”

太夫人輕嘆一聲,了然于心:“她們母女自有算計我不去管,但她有一句說對了,就算我去請了皇後娘娘做媒,也未必能将寶兒嫁出去,何況真嫁出去了,序兒不死心,還是後患無窮,倒不如給自己兄弟做妾,妾室不能抛頭露面,也能斷了他們見面的機會,倫理上說不定能死了那條心。”

甄氏走出來,擦掉了眼淚,又變成了那個高貴的夫人,行曦說若是太夫人沒有反對,那之後的東池宴,便是關鍵。

***

謝淮序回去漪蘭居時,寶兒正坐在窗邊趴在窗欄上看着院子裏的婢女比賽踢毽子,她還充當裁判給她們數數,窗戶的左上角剛一直杏花伸在前頭,剛好落在寶兒的頭頂,見荷花暫時落後,她嬌嗔着取笑:“荷花你最沒用了。”

花片片下飛風弄蝶,寶兒兩靥生花,正是春色迷人眼。

剎那處,寶兒看到了謝淮序,她大概是趴跪着,立時跪直了身子,愈發動人心弦地喚了一聲:“兄長!”

院子裏的婢女們全都停下了動作,毽子穩穩落地,吓得跪下行禮。

謝淮序擺擺手,徑直走進屋裏,寶兒果然是跪着的,他微微擰眉:“膝上還有傷,怎麽還跪着。”

寶兒張開手臂,語聲嬌軟:“只是蹭破點皮,李大夫真是神醫,擦了他的藥都不疼了。”

謝淮序攬過她的腰,寶兒順勢勾住他的脖頸,讓他抱她去軟榻,她繼續道:“李大夫的藥真是神了,若是他批量生産,估計很快就能賺得盆滿缽滿了!只窩在侯府,真是屈才了。”

“小財迷。”謝淮序挑眉,盡是寵溺。

寶兒嘻嘻笑着,在他放下她時蹭過了他的袖子聽到一陣清脆的鈴聲:“什麽東西?”她拉着他的袖管往裏瞧。

謝淮序含笑輕輕拍了下她的腦袋,從袖子裏拿出那條手串,叮鈴作響:“陸乘淵買給金幼寧的小玩意,我讓他也帶了一條給你,聽說最近京城的姑娘都喜歡這種東西。”

他幫寶兒戴上,寶兒搖撼着手臂,叮鈴的聲音貫徹在耳邊,十分好聽,謝淮序道:“大概那日在街上,你聽到就是這種聲音。”

寶兒掰着上頭黃豆大笑的金鈴皺了皺眉:“像也不像。”

“什麽不像?”

寶兒道:“那天聽到的好像除了金鈴的聲音還有玉石碰撞叮咚的聲音,清脆之下很是空靈。”

謝淮序不動聲色地目色一沉,在寶兒擡眼看來時,裝作無意輕撫她的臉,他沒有直接詢問寶兒那天聽到的鈴聲是否是這種,不過是不想她多思多慮,如果可以,今後他希望她一直是剛剛在杏花樹下窗欄邊看丫頭踢毽子的模樣。

他的指尖逐漸熱燙,刮過寶兒的臉頰時有點癢,寶兒笑吟吟躲了躲:“別動,癢。”

謝淮序目光濃重,捏住了她的下颚輕輕一挑,便低頭銜住她的唇,寶兒不癢了,她熱了。

***

雖然寶兒只是受了一點輕傷,可在謝淮序的極力要求下,她還是在府裏修養了好幾天,這期間,肅安府迎來了天大的喜事。

玉李要定親了!

定的不是別人,正是對她情有獨鐘的三皇子,肅安府有一個位極人臣的侯爺,又要出一位皇妃了,正是鑼鼓喧天,熱鬧非凡,那門檻都要被前來道喜攀關系的達官貴人主母女眷們給踏破了。

從來被甄氏看不起的殷氏,如今在貴婦圈子裏也坐上了中間的位置,被簇擁着,各種奉承贊美,甄氏的心裏就像煮沸了的酸梅汁,咕嘟咕嘟直冒着泡,快把心肺都燙壞了,還要保持着雍容華貴的姿态,含笑待客。

而行曦看着玉李滿屋子都是貴族送來的禮,甚至還有皇後嫔妃和各個王妃送的禮,不由捏緊了手裏的手帕,她喝了一口眼前的茶,本想壓下心中的不快,卻聽到玉鸾說,這茶是聖人命人送來的,那口茶就怎麽也咽不下去。

她這一刻才深切感受到,嫁給皇子的莫大尊榮,淡然一笑:“怎麽這麽快就答應三皇子了?我一直以為你......”

行曦欲言又止,玉鸾和玉李瞬間明白了她的未盡之言,玉李笑了笑,嘴角有些苦澀:“三皇子情深義重,我是被他打動了,反正左右是要嫁人的,不如嫁給一個對自己好的,大姐姐,你說是不是?”

行曦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玉鸾揶揄道:“何止是嫁給一個對自己好的,那可是皇子,将來你就是皇子妃了,我們見了你都是要行跪拜禮的。”

“二姐姐莫要這麽說,我們是一家人。”玉李正經說着。

玉鸾欣慰道:“即便是一家人,也該先守國禮才是,若是将來有大造化,那你的福氣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如今大局已定,玉鸾即便擔心三皇子的将來,可也不能在此時潑冷水了。

行曦卻覺得心被重重敲了一下,不管将來如何,三皇子都是一半一半的機會,難道她要眼睜睜看着玉李登上那萬人之上的寶座,自己只能俯首稱臣嗎?她能甘心嗎?

玉李的大喜事,雖然這裏府裏的人都不歡迎寶兒,但寶兒還是過來跟她道喜,見她來了,玉鸾和行曦也很識趣的離開了,走之前,行曦看向一處,若有所思。

寶兒很為玉李高興,她笑道:“看來那姻緣符的确是有效的。”

玉李看着寶兒真心為她高興,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當初姻緣符的初衷,此時也沒有解釋的必要了,只是問道:“那你呢?你的姻緣符奏效了嗎?”

“我的?”寶兒忽然一驚,她都忘了這茬了,現在想起來當時她是給謝淮序求的姻緣,遭了......

玉李見她愁眉苦臉,壓下心裏的酸楚道:“我想你的應該也快實現了。”

寶兒看着她好一會,才道:“玉李,我覺得你好像變了。”

玉李深深嘆一口氣,強打着精神道:“要嫁人了嘛,是該成熟一點了。”

寶兒若有所思:“可是我還是喜歡你以前的樣子。”

玉李沒有說話,她看着寶兒天真的模樣,不是沒想過和寶兒争一争,畢竟她和表哥在一起也好多年了,比寶兒多的多的多,可是感情這種事不是先來後到,而是你情我願,與其讓大家的關系都變了質,不如她潇灑點退出,她和寶兒還是好姐妹,也還是表哥最疼愛的表妹。

她用十指輕輕蹭了下寶兒的臉頰輕快道:“你這麽會說話,那請你在這些禮物中随便挑一樣,我送你。”

寶兒也順着她驚喜道:“真的嗎?”

玉李的小手輕輕一攤:“請随便挑吧。”

寶兒便假做認真的去挑選,她目光一瞟處,忽然一滞,打在禮盒上的手指猛地一顫,那妝奁盒喜愛不起眼的角落,閃出的瑩光,另她心底一顫,她走過去,趁玉李不注意,拿起那條串珠,發出一聲清脆空靈的聲響,她緊緊握住,将聲響悶在了手心裏。

“什麽聲音?”玉李奇怪道。

寶兒壓在心底的慌張:“是我的手鏈......”

她将手攏在袖管裏,心慌意亂,在玉李問道挑好了嗎?她便随手指了指,她混亂極了,沒說兩句,就拿着禮物告辭了,玉李還奇奇怪怪的。

這時玉鸾走了進來,玉李驚詫:“二姐姐沒走?”

玉鸾嘆息:“我以為你會和寶兒坦白。”

玉李聳聳肩:“坦白了又如何,不過徒增別人煩惱罷了,不坦白,我爛在肚子裏,這件事沒人知道,以後我還可以繼續潇灑。”

“若是人人都像你這般看得開就好了。”

她指的自然是行曦,行曦看不開,否則不會将那條串珠留在玉李的妝奁盒裏,那的确是她的一念之差,正如那日在長街,一念之差之下,将寶兒推了出去,事發突然,她戴着那天串珠太過明顯,她想過扔掉,可鬼使神差晚了一步,她不知道今日她特意将這串珠戴在身上,是不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栽給玉李,但她看着風光無限的玉李,她的确是那樣做了,不管會不會有什麽後果,她都那樣做了,她開始幻想一切寶兒發現這條串珠的可能,幻想着憑着寶兒的一己之力,毀了玉李的名聲,毀了玉李的婚事,最差,這件事沒有宣揚,也讓玉李百口莫辯,自請退婚,可她不知道的是,寶兒會默不作聲地偷偷拿走那天珠串。

寶兒幾乎是一口氣跑回漪蘭居的,她将門關的緊緊的,平複了心情才拿出那條串珠,盯着好一會,才湊在耳邊晃動了手腕,是那個聲音,清脆的金鈴聲後是一串玉石的叮咚聲,耳邊響起的聲音都加速着心跳的頻率,她臉色蒼白說服自己,一條珠串也不代表什麽,畢竟這條珠串也不一定是那日推她的人的那條,再說了,她只是聽到了鈴聲,也未必是推她的人戴着的,再再再說,或許真的是她誤會了,只是混亂中有人不小心推了她一把。

那個人絕對不會是玉李,她絕不相信。

可在她拿到那條珠串時,謝淮序也查到了那種樣式的珠串,是新品,用料精細,價格不菲,整個京城只有四串,其中一串就送在肅安府,并未寫明是誰拿了那條串珠,他合上珍寶閣的賬本時,眼底森冷一片,把一旁的老板看得一哆嗦,一直到謝淮序離開,都大氣不敢出。

謝淮序策馬回府時,卻見侯府對街停了一輛不起眼,但材質豪華的馬車,他打眼看過去,正與馬車上的男人對視了一眼,男人朝他颔首,關上了車窗,謝淮序眼底陰霾更甚。

***

上好的端硯直直飛來,砸在下邊人的腳邊,價格不菲的硯臺就碎了兩半,站在一旁的男人不敢露出心疼的模樣,立即跪下:“二皇子請息怒。”

“息怒?息你頭個怒!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如果不是你上次綁錯了人,她明玉李今日還有臉跟老三定親嗎!他老三還有機會做謝淮序的妹夫?你個蠢貨!”二皇子怒氣沖沖上去就是一腳将男人踢翻在地,他也不敢喊疼,鯉魚打挺,再度跪好,心裏也十分委屈。

“二皇子明鑒,屬下也不知當日她們會換了鬥篷,這才綁錯了人。”

“你還敢頂嘴!”二皇子又是一腳,他氣喘呼呼,“如今老三娶了明玉李,那謝淮序就是他那邊的人,以後再想把老三拖下馬就難了!”

男人名喚張巷,是二皇子的左右手,他略有思忖,抱拳道:“三皇子能娶明家的姑娘,不如二皇子您也娶......”

二皇子喝道:“你是不知道我是要娶蕭霜序的嗎?明家的女人也配!我不會娶明家的女人,但是也不能讓老三娶明家的女人!”

張巷又想了一會,道:“既如此,不如毀了這樁婚事。”

二皇子的氣性已經不如剛才,坐下喝了一口茶,白了他一眼:“還用你說?說說看你的主意。”

張巷道:“屬下覺得,毀了明三小姐,三皇子還能娶大小姐二小姐,不如直接切斷源頭,那日屬下看得出,謝侯爺十分緊張府裏帶過來的妹妹,若是他發現他的妹妹在三皇子的床上醒來......”

二皇子突然拍案而起,眼底都開始閃着精光,愈發興奮起來:“不錯不錯!但......得有個時機啊......”

張巷道:“之後的東池宴.......”

二皇子快意喝道:“好!你小子關鍵時刻還是有用的!若是這次事成,就當你将功補過!我再賞你一座大宅!”

“謝二皇子。”

***

夜已深,偌大的豪門宅邸,下人都散了,燭火将殘,在晃動的燭火下,有人不請自入。

謝淮序看着廳中獨坐的男子,氣勢威赫,正是今日在府門前馬車中的男人,颍川陳家家主,陳霁,他雖笑着,可年過不惑的沉澱使他看上去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勢。

這股架勢并不能使謝淮序生怯,他依舊平淡自如地坐到了他下首的位置。

整個房間都安靜極了,應該說這座宅院都十分安靜,仿佛只有陳霁一人住着。

“聖人倒是沒說,陳家主進了京。”謝淮序直視着他,目光淡漠。

陳霁早已聽聞此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在戰場上厮殺也從不眨眼,今日一看,還如此的豐神俊朗,眼中的滿意更甚。

“此番進京,我為私事而來,謝侯爺既深夜造訪,想來已經明白我的私事為何。”

謝淮序靜靜看着他,逐漸冰冷。

陳霁指着面前的酒壺:“這是上好的佳釀,是我颍川的特産,侯爺不嘗嘗?”

謝淮序依舊沒有說話。

陳霁笑了一聲,自顧飲了一杯酒:“想必侯爺能來,已經十分清楚寶兒的身世。”

“你想認回寶兒?”謝淮序語氣中發着寒意。

陳霁重重嘆息:“這麽多年了,這一直是我心中的一樁事,我愧對她們母女,可寶兒是無辜的,她總是我的女兒......”

謝淮序看着他心疼悔恨的模樣,嗤笑一聲:“陳家主不覺得這份愧疚來的晚了些?”

陳霁皺緊了眉急切道:“當年的各種情由,侯爺不知情,我也是身不由己啊,當年我被家族掌控,是有婚約在身的,如何能接她們母女回去,這才将她們安頓在鳳凰城,誰知寶兒她娘......”他羞于言齒,但謝淮序聽出了他的怨怪之意。

謝淮序冷然道:“是嗎?聽說陳家太君一向寵慣家主,對于家主的要求無有不一,倒是沒聽說家主被掌控的傳聞。”

陳霁面不改色,嘆息擺手:“家族秘事不足為外人道。”

謝淮序神色冷淡,陳霁轉了口氣道:“今日侯爺既來了,想來也是為了寶兒,我是想接寶兒回去,讓她認祖歸宗,我知侯爺對寶兒情深一片,屆時寶兒是陳家的小姐,與侯爺足以相配,我們兩家更是強強聯手,想必太夫人再也不會阻攔你們,我的寶兒也可餘生有顧了。”

謝淮序輕扣着桌面,忽然嘴角輕勾,幽然道:“這真是個有誘惑力的提議。”

陳霁眼底一喜:“這麽說......”

“可惜啊.......寶兒不是你聯姻的工具,即使沒有陳家的身份,我也會光明正大迎娶寶兒為妻,家主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謝淮序怡然起身,看了眼桌上的酒壺,“颍川的美酒我是無福享受了,告辭。”

陳霁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嘴邊含着的笑意,逐漸變冷,憤然掃落桌上的酒壺:“不知好歹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寶兒也是個大小姐呢(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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