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為君拔刀(2)

01

電話那頭的人把碰面地點約在了郊區新建樓盤附近的商場頂樓,晴明出發前,把那個位置附近的交通路線、特別設施查了一遍。商場頂樓的咖啡館去年才開,消費檔次高,因為站在那裏可以俯瞰京都的西南區,多是有閑有錢的太太們的去處,除此之外倒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警務處不太放心晴明孤身冒險,提前一天晚上派情報科的人去咖啡館裝了監聽設備,雖然上司覺得這完全是畫蛇添足,八岐組又不是傻瓜,不可能不派人盯着警署的行動,因此上司讓晴明做好臨時換約談場所的準備。

商業罪案調查科那群文職人員對這次行動抱有很大的信心,畢竟大岳丸一案由他們負責,已經拖了太久,他們的耐心快要耗完了,現在一聽到大岳丸三個字,部分小年輕都想立刻罵娘。

C組派了幾輛車跟着晴明,後視鏡裏那幾輛車時而彙入車流,時而緊緊跟上,耳機裏傳來關鍵路段部署的指令,“B點已待命”,“C點已待命”,C點是晴明的好友源博雅所在的位置,剛好卡在通往新樓盤的馳然大道與開往城外的國道交叉處。

晴明等待着對方的電話再次響起,果不其然,等他到了其中一處紅綠燈,電話響起:“我說,警官,你還是小學生嗎?要這麽多人護送?”

晴明注意到這又是新的號碼,面不改色地說:“我實戰經驗少,他們不過是為了确保我的安全。”

“放心,合作的機會很多,沒必要搞得這麽緊張。”

晴明頓了一下,回複:“明白了。”

随後他打開車窗朝後面的車做了個手勢,那幾輛車或靠邊或右轉,沒再跟上來了。

“這就對嘛,警官,不過剩下幾個地方的警官怎麽辦呢?”

晴明心想自己又不是來送死的,回複:“要撤一起撤,你的人不是還架了□□?”

那邊輕笑起來,随後說:“那我們換個地方吧。”

晴明開了對講機,問:“還沒查到對方的位置嗎?”

對講機那邊傳來源博雅的聲音:“有反偵查裝置,現在關機了,估計卸了電池,查不到。”

“行。”

新地點約到了一間普通的小酒館,全天營業,情報科那邊發來訊息說這家酒館身家清白,晴明停下車,戴上鴨舌帽,背了個通勤的書包,下了車。

其實他不論穿什麽便裝,都不太能夠掩蓋身上的精英氣質,現在的他不像是普通的上班族,倒是更像剛歸國創業的富家子弟,晴明剛入職的時候,上司正好缺一個卧底,但是晴明根本沒在他的考慮名單內。

很有辨識度,八岐坐在遮陽傘下看着他遠遠走過來,這麽想着。

晴明看着一個留着白色長發的中年男子坐在不遠處,身材削瘦,寬大的白襯衫不時被風吹動,黑色的絲質長褲也随風擺起來,把他襯得像是詩人。

晴明坐過去的時候,服務員問需要點什麽,“櫻桃白蘭地。”

“哦,是美國作家西利斯*喜歡的酒。”對方朝他一笑。

晴明看着他過白的皮膚,眼睛不自覺掃了掃對方挽起袖子露出來的手臂,沒有針眼,那這麽消瘦還會是什麽原因。

“我想八岐組不會白白給我一份資料。”

對方還饒有興味地看着晴明,聽見晴明如此開門見山,便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說:“我們不先寒暄一下嗎?”

晴明波瀾不驚地把藏在耳後的監聽器取下來,放在了桌子上,對方輕輕捏着,往桌上的水杯裏一丢,随着幾個氣泡冒出來,晴明幾乎處在與警署全線失聯的狀态。

不過沒什麽可慌的,八岐組不敢對晴明動手,作為三大集團裏的新興成員,八岐組才是最需要和警方談判的那個。

“上周我們有一批貨被搶了。”

晴明想了想,問:“您的意思是,我為八岐提供情報來源?”

對方誇贊:“聰明。”

晴明也不和他打太極,直接說:“只要八岐不參與的活動,大江山和源氏那邊的信息,我可以部分傳給你。”

對方眯起眼睛看了看晴明,問:“時效呢?總不能大岳丸案一完結,警官就翻臉不認人吧。”

這件事警務處已經商量好了,上頭建議晴明讨價還價,于是晴明問:“我需要先确定資料的真實性。”

對方彎了下藥,竟然從地上拿出一個方形皮包,從裏面很随意地抽了一疊文件來,遞給晴明,晴明有些意外,他以為自己今天來拿的東西會是硬盤一類的電子儲存器。

晴明接在手裏看了看,的确是情報科沒有成功破獲的關鍵信息,晴明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來,對方挑挑眉,說:“這份資料只有一份紙質,警官手裏的不過是五分之一。”

晴明又伸了根手指出來,對方有些滿意地笑笑,把文件包遞過去了。

在外人看來,還會以為兩人是編輯和作家。

晴明離開的時候,對方的話還在耳邊回響:“……這年頭做生意不容易啊,警官,如果警官不寬容一點,我們這些人沒了地方可去,得多亂啊,民衆的指責不好擔吧。”

握着方向盤的手不自覺發緊,晴明有時候會忍不住懷疑,其實作為一個普通人,生活才敢顯露出粗糙和猙獰的那一面,他們沒有任何背景可以依靠,随随便便就被變成無名的歷史,但是他們仍然相信幸福,這讓世界變成有希望的世界。

所以晴明從來不覺得自己配得上這份希望,所以他對那番話沒有顯露出任何的情緒,只想着要盡快把資料拿回警署。

不過晴明這時注意到有人跟着他,他還沒來得及彙報情況,卻發現已經晚了。

02

鬼切康複那段時間,正巧碰上酒吞帶着茨木去香港談生意,他待在大江山,名不正言不順,總有人看不慣他來找茬,他一般不還手,任由那些拳頭落在身上。

對他來說,沒有什麽比不反抗更能顯示他的反抗,很多次他都看着地上碎掉的啤酒瓶,希望有人可以主動拿着邊緣不齊而尖銳的啤酒瓶捅進他的腹部,就這麽死了,一了百了——去他媽的夢想。

但是酒吞走之前給了不許碰鬼切的命令,打手們不敢下狠手。

只有一次鬼切露了兇相,眉頭緊緊縮在一起,眼神裏是濃濃的恨意,渾身的肌肉繃緊,像是進入了鬥獸場的動物,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很聽話的乖乖仔能夠那麽快地拔出懷裏的刀。

那一次,三個不懷好意的人想看看他腰上的笹龍膽花紋。

最後三個人沒有什麽好下場,身上紛紛見了血,周圍的人起着哄,巴不得看一場免費的角鬥,但是鬼切很懂事地收了手。

他那時還沒有見過大江山的老大酒吞,以為這個組織和源氏一樣規章森嚴,一旦有打架鬥毆殘害兄弟的事情發生,那麽出手的人也會受到懲罰。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在複仇這件事上,源賴光從來不是個大度的人。

懂事的鬼切完全沒有了剛剛駭人的氣場,當他一個人孤單地站在場子外守門,或者是遠遠待在飯店的角落吃飯時,旁人很難會把他和□□聯系在一起,這時的他就像是個過着平凡生活的小人物,除了真的出衆的外貌,沒有什麽微小的習慣讓他顯得具有獨特性,就連他抽煙的姿勢,也很普通,既沒美感,也不下流。

但是在源氏的時候,在源賴光的不多的心腹的心裏,鬼切卻又是另一種樣子,他抽煙的姿勢過于熟練,眼神過于陰郁,手段過于狠絕,很多時候,心腹們心裏默念一句“白槿之刃,月黑殺人”,就足夠做一晚上的噩夢。

這就是鬼切,總是恰如其分地按照他人所想來凸顯自我,也因為這樣,他失去了自我。

這是令他感到消沉的原因。

在這種持續的消沉裏,酒吞帶着茨木回來了,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問鬼切是不是真的來投誠。

百葉窗半拉着,道道光線打在鬼切身上,光柱裏有微小細塵翻滾,鬼切站得筆直,和松松垮垮站着的茨木完全是兩個相反的風格,鬼切垂下眼,點了下頭。

仿佛就是認定了鬼切就是這種木讷的性格,酒吞說:“我查過了,你就是代號‘白槿’的人對嗎?曾經截過我們的貨,源賴光帶你不薄,我也沒聽過你們那邊有什麽權力更疊之類的危機,所以,你需要解釋一下你來這裏的原因。”

鬼切有些笨拙地掀開了自己的衣服,稍微側過身給酒吞看那把腰上的紋身,酒吞挑挑眉,一旁的茨木咳了一聲,鬼切放下衣服說:“我出軌了,他要殺我。”

酒吞眨了眨眼,不知道有沒有信,一旁的茨木開口問:“出軌對象呢?”

“死了,先是裝進木條框裏,然後一塊一塊釘木板,最後完全封死,埋了。”

他說的簡單,像是陳述一條名詞解釋,鬼吞磨挲着手掌,覺得這條邏輯靠譜,嘆了口氣說:“節哀。”

鬼切對這個答案感到意外,他沒想到過作為一個組織的老大,竟然會安慰一個身上迷霧重重的小角色。

畢竟源賴光,從來沒有安慰過他。

這時酒吞開玩笑地問:“那個,我們最近資金有點周轉不開啊,好幾個店都被警官們查封了,所以,你的醫藥費,怎麽辦?”

鬼切認真地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因為他覺得老大問的問題一定要認真考慮,否則“君心難測”的首領又不知道會給他安什麽莫須有的罪名,過了一分鐘,他誠懇地說:“我可以去賣飯團。”

正在喝水的茨木聽到這句話一口噴了出來。

他是越來越看不懂這把被稱為“白槿”的刀了。

*西利斯:胡謅的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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