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漂亮王子

01

他和傳聞裏的邪惡巫師可不一樣,他并沒有穿黑色的髒衣服,脖子上沒有挂骷髅項鏈,也沒有蜘蛛在他的耳朵間結網,更沒有可怕的地獄魔物充當寵物。

他有一張非常英俊的臉,毫不自知地散發着魅力,舉手投足間都是矜持與禮貌。

當他揮舞着魔法棒擋住荒野巫師,那一頭白發紛揚在鬼切面前時,驚慌不已的鬼切甚至想到了在城堡裏看見的雪,只不過眼前的雪不那麽寒冷,在火堆旁閃爍着柔和的光澤,從不融化,以一種奇怪的堅定和恒久安撫着鬼切的心。

說話間,鬼切又一次跌進那雙星芒似的雙眸裏,導致鬼切并沒有聽到他在問什麽。

“喂,我說,小不點兒,你叫什麽名字?”他又重複了一遍,看着裹在本屬于自己的鬥篷裏的陌生男孩,略微有些頭疼。

“嗯?”

男孩睜大着眼睛看過來,黑發被濃重的霧氣打濕,亂糟糟一團,看上去就像雨夜走丢的貓咪,男孩端着茶杯的手加重了力度回答:“鬼切,王子的侍從。”

“喔。”留着長頭發的巫師點點頭,他的服裝與傳聞中毫無相似之處,卻也和一般的巫師穿着不太相同,此時長發巫師穿着黑色的燕尾服,優雅地拿着魔法棒,坐在草地的枯木上,卻像是坐在溫暖的書閣裏般惬意。

男孩的眼睛瞟了一眼巫師锃亮的皮鞋,好奇為什麽經過與荒野巫師那麽激烈的戰鬥後,這個人的鞋子還可以保持整潔。

長發巫師雖然看着不太一樣,但和其他所有孤獨生活的巫師一樣,不太懂的人情世故,這時巫師注意到男孩的視線,順着視線把男孩重新掃視了一遍,那雙破了皮的腳被這掃視吓得往鬥篷下一鑽,消失了蹤影。

長發巫師理解錯了鬼切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把皮鞋一脫,赤着腳走過去,遞出皮鞋時還貼心地問:“也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

鬼切動了動嘴巴,為這突如其來的關心感到無所适從,但是巫師習慣了主動出擊,他立刻蹲下身去,把鬼切的腳從鬥篷下撈出來,這麽近一看,巫師才知道這雙腳的腳底布滿了細碎的傷口,鮮血滲在黏在皮膚上的泥巴裏,已經看不出來了。腳踝挺細,也挺有勁兒,掙紮那幾下力氣卻沒能贏過巫師的堅持。

“很疼吧。”

鬼切還是沒說話,被親密的接觸吓得差點從樹幹上滑下去,巫師手掌的溫度順着腳踝一點點蔓延,王子的侍從顯然從沒受到過這種待遇。

“別怕,我用魔法給你治療。”

盈盈一團白光伴随咒語慢慢出現,鬼切覺得腳心很癢,動了動卻無法逃離控制,他努力想把笑意憋回嗓子眼裏,可是沒能阻礙傷口愈合的癢意,他終于哈哈大笑起來,額頭上有汗接着冒出來,彰顯主人的害羞和腼腆。

長發巫師可沒注意到這些,他只是加重了手掌的力量,腳踝周圍的筋骨摩擦過他的掌心,宛如一把火焰在手心盛放,眼見着鬼切笑着笑着就要從樹幹上滑下去,巫師立刻握着他的腳踝用力往前一拉——

撲通。

好吧,這下好了,鬼切倒是安然無事,他被抱在一個溫暖的懷裏,而長發巫師狼狽地坐進了泥地裏,鬼切簡直無法想象泥水浸濕巫師褲子的樣子。

“對不起。”他小聲說,像是想為一路上為巫師造成的麻煩道歉。

巫師沒說話,伸出幹淨的手摸了摸鬼切的頭頂。

02

“這麽說的話,小不點,你是為了去找白巫師幫助王子?”

——我不是小不點!我明明只比你矮半個頭!

鬼切在心裏默默吐槽,但是鑒于他穿着巫師的鞋子,而巫師花大價錢買了一套新衣服,寬松的白襯衫下擺被巫師塞進黑色的修身褲子裏,沿着兩側的褲縫看下去,是一雙又長又直的腿,鬼切眨巴着眼沒再看,回答說:“嗯,邪惡巫師四處揚言要偷走國王的心髒,現在這種情況,王子殿下不敢舉行繼任大典,只好躲在城堡裏。”

長發巫師只是點了點頭,似乎并不太關心,鬼切下定決心,問:“你叫什麽名字?”

“源賴光,你可以叫我光。”

“好的。”

長發巫師停下腳步,在春季的原野上轉過身來,笑着問:“所以不叫叫我的名字嗎?”

鬼切還披着源賴光的鬥篷,此時鬥篷被風微微吹起邊角,發出輕微的振動聲,鬼切真誠地發問:“請問這是屬于巫師的某種神秘儀式嗎?”

源賴光不帶掩飾地回答:“不是,只是太久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了。”

鬼切也說不上來那個時候是什麽心情,他暫時還不能理解未能真誠地被人呼喚的孤獨。

緊接着鬼切的思緒就被打亂了,因為長發巫師突然一步跨上前來,一把握住他的手往空中輕輕一躍,兩人剛剛站立的地方伴随一聲巨響赫然出現一個大坑,飛濺起來的石子被源賴光用魔法擋在身外,無法觸及兩人。

“怎麽回事?”

“是荒野巫師!”

鬼切驚訝地問:“是上次追我的那幾個嗎?”

源賴光回答:“不是,他們是來找我的。”

“為什麽?”

“因為我想偷走國王的心髒啊,他們想殺掉我,把我炖成一鍋湯,吃了之後增強力量再去殺掉國王。”

源賴光感受到他握住的手腕明顯僵硬了一下,可是沒有時間讓他解釋,三名荒野巫師的攻擊接踵而至,最後磨掉了源賴光的耐心,他索性念動隐身咒語把鬼切藏起來,自己去解決這三個麻煩尾巴。

解決麻煩很快,可是解決鬼切的別扭很慢。

“所以你就是邪惡巫師?”

源賴光有些頭疼,“這個名字其實是別人取的。”

“是你要偷走王子的心。”

“他沒有成為國王之前,我不想偷。”

他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春風還幫着吹動發絲和襯衫,讓他看起來像是純潔無暇的精靈。

最終鬼切瞪了源賴光足足有一分鐘,然後松了一口氣似的,頭也不回地走掉了,連一直在心裏念叨的鞋子也沒有還給人家,不僅如此,他還在腹诽:他怎麽可以騙我?

源賴光一直好奇為什麽鬼切會有松了一口氣的表情,自己就這麽像個麻煩嗎?

03

鬼切拿着那份地圖獨自一個人走了一天,最後終于找到了通往白巫師所在的城市,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歡呼鼓舞,就發現自己剛剛踏進的大路忽然變成了一片沼澤,群鴉沖天而起,烏雲密布,霧氣深重,他連連想收回腳,卻還是一腳陷了進去。

“是誰?”鬼切問。

“拖泥帶水”的腳步聲回答了他,一個穿着破爛黑衣服的人出現在他面前,胸前的骷髅項鏈碰撞出可怕的聲音,蜘蛛在他的耳朵邊結網,身後跟着一只三只腳的獨眼怪獸。

“終于找到你了,王子殿下,跟了這麽久,那個混蛋巫師可算沒跟來了。”

鬼切已經冷靜下來,從這句話判斷對方知道他才是真正的王子,而對方口裏的“混蛋巫師”指的可能是源賴光,最後一點就是,源賴光已經離開他了。

“誰派你來的?是王後嗎?”

“當然了,王子殿下,不然還有誰請得動我這個黑巫師呢?”黑巫師的聲音宛如破舊的風箱,說話的時候老是哼哧哼哧的。

她食言了,明明說好把王位讓給她,把白巫師帶到城堡前,她就放過姐姐和自己的。

黑巫師慢慢靠近,白霧也随之圍攏,明明是白天卻宛如黑夜,昏暗之中,鬼切突然想到自己弄髒了源賴光的鞋子,那個臭屁巫師很看重自己的儀表——

“太久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了。”

這句話不知怎麽的好像咒語一樣出現在鬼切的耳邊,在黑巫師的斧頭即将落下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聲;“源賴光!”

一團柔和的白光沖破了周圍的黑暗,光芒逐漸變強,剎那間讓人睜不開眼,鬼切被人一把從沼澤裏救了出來,他還來不及道謝,身旁的人像風一樣回身,他只能勉強睜開眼睛看着那頭長發。

迷霧之中,鬼切不敢亂走,咒語和魔法的光芒一直在周圍閃現,鬼切突然忘了什麽王子、什麽偷心、什麽黑白巫師,他緊緊拽着鬥篷的邊,祈求着源賴光可以平安無事。

他的願望成真了一半,源賴光平安歸來,但受了一身的傷,迷霧散去後,鬼切看見源賴光的肩膀上插着一把斧子,血汩汩地流,像是一個人的傷心事決堤。

“源賴光,你怎麽樣?”鬼切急着上前,有些手足無措。

源賴光卻笑了一下,說:“你終于叫了我的名字。”

“嗯,诶!”

源賴光撲通一下靠在他的肩膀上,鬼切笨拙地伸手輕輕抱住了半醒不醒的源賴光,果不其然,看起來很瘦的腰身其實蠻有力量,鬼切一邊抱一邊想,還一個勁兒地想避開肩膀上的斧頭,鬼切又在心裏吐槽:怎麽還有巫師用斧頭砍人啊?

04

鬼切照顧了源賴光三天,這三天他差點沒把源賴光的城堡給燒了。

鬼切還挺好奇為什麽邪惡巫師的城堡修在森林的空地上,而不是傳聞中陰森的海岬之上,或是什麽山洞裏,在那裏會有一鍋沸騰的毒湯,準備派一旁的烏鴉去執行狠毒的任務。

城堡非常整潔有序,和他從前待的地方沒什麽不同,這三天來卻因鬼切找藥草、找罐子、找書本給翻了個底朝天。

源賴光醒來的時候,拖着疲憊的身軀看見自己的書房裏書本散落一地,自己的廚房正冒着黑煙,自己的客廳堆滿了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的藥草、蜥蜴屍體和鸩羽。

源賴光忽然為自己沒有死在鬼切手裏感到慶幸。

但是鬼切在哪裏?

自己在意識朦胧的期間,明明看見他的身影,明明聽見他的呼喚,名字伴随着心愛之人的呼喚變成魔法的力量輸送到他體內,才讓他可以恢複得這麽快。

鬼切不在這裏的事實讓源賴光覺得城堡裏空空蕩蕩的,心裏也空空蕩蕩的,本來充盈全身的力量被抽空了。

鬼切繼續找着通往白巫師城池的路,可是他再一次迷路了,同時他還心驚膽戰地警惕着黑巫師以及王後已經派來或即将派來的人。

“喂,小不點兒!”

聲音冷不丁地從一旁的大樹背後傳來,鬼切拿着地圖的手突然握緊,脖子僵硬地往一旁轉了過去,這一次,沒有迷霧、沒有烏雲,也沒有敵人,只有源賴光穿着幹淨舒适的衣服出現在樹後,一塵不染,宛如林間精靈。

邋遢的鬼切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泥巴,忍不住想:他為什麽就不能給我也買套衣服呢?

“我說了我不是小不點。”

“鬼切,你要去哪兒?”源賴光走過來問。

“……找白巫師。”

“不用找了,我就是白巫師,我幫你救王子。”

他說的大方極了,仿佛這件事就像摘個蘋果那麽簡單,鬼切心虛地意識到自己也騙了源賴光,他悻悻地說:“其實城堡是王後的騙局,那裏有一個禁锢魔法,白巫師一到就會被抓起來,沒錯,王後和荒野巫師聯手,想要控制所有反對她的力量。”

源賴光笑了笑,眼睛略微眯起來,裏面全是柔情,“我知道的,那座城堡外我早就調查過了。”

鬼切擡眼看了一下源賴光,想了想,繼續說:“其實我就是王子。”

“我知道的,殿下。”

鬼切好奇地問:“你為什麽知道?”

源賴光一本正經地走過來說:“他們都說王子殿下十分漂亮,所以我一直想要見您一面,但後來不知道我怎麽就成了流言裏那個想要偷心都邪惡巫師。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知道您是王子殿下了,因為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我理所當然地愛上了您。”

鬼切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謝謝,其實流言都是王後散布出去的,這樣大家都會相信王子必須被關在城堡裏了,就連我的出逃,都屬于王後謀劃裏的一部分。”

源賴光越靠越近。

鬼切後退一點,說:“可現在我們怎麽辦?王後抓走了我的姐姐,如果我不帶白巫師回去,姐姐就有危險,可我帶了白巫師回去,白巫師就會被關在魔法陣裏。”

源賴光略微彎下腰,鬼切甚至可以看清楚陽光下源賴光睫毛覆下的陰影,源賴光接着說:“我知道了,殿下,但我有辦法可以破解魔方陣。”

“什麽辦法?”

“偷走殿下的心。”

“……你果然還是想殺掉我。”

源賴光伸手攬住鬼切的肩膀,把額頭抵了過去,無奈地說:“偷心的意思,只是想讓殿下愛上我而已。”

“那你覺得我愛上你了嗎?”

“嗯,殿下叫我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殿下愛上我了,殿下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咒語。這樣一來,破解魔法的最後一味藥材也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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