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九)轉傘(2)

潮風が騒げば やがて雨の合図

/夏をあきらめて

01

“我再也不管你了。”

“你去死吧。”

電話那頭的人咬牙切齒說出這句話後立馬掐斷了電話。

源賴光正在卸貨處簽字,物流負責人對他的态度很不滿——他一手簽名,一手抱着文件夾,同時電話夾在耳朵和肩膀間打電話。

“哈哈,不好意思。”源賴光笑着簽完字如此說道,物流負責人白了他一眼。

源賴光沒有太多時間思考鬼切的事情,他正在某星球的東南沿海地區進行生物考察,漁民在這裏發現了一種紅色外殼的海螺,是這個星球上的新物種,他的導師接到了考察邀請,帶着手底下的學生風風火火買了飛船票趕到這兒。

要知道,高校的教師內卷越來越嚴重,光彩的頭銜帶來的不僅是榮譽,更有切實而豐富的物質條件——對許多家庭并不富裕的教師來說,這也許是人生中唯一一次改善整個家庭生活條件的機會。

源賴光跟在導師屁股後面跑了大半天,都是畢業年級,發表論文的壓力抹掉了年輕人的耐心和體面,最後他連海螺的殼都沒摸幾下。

正當這個時候,鎮政府的生物實驗室出了岔子,幹冰凍了十幾年的外星生物,因為實習生的不慎操作蘇醒過來,工作人員用了麻醉劑,暫時制服了外星生物,可是因為資助基金跟不上,幹冰的量不夠。

他們只能請求地球來的考察隊。

源賴光負責調配液氮,該地處在漫長的夏天中,據資料顯示,這次的盛夏延續了八年,長日将盡,不遠處就是大海,夕陽比地球上的更加接近血紅,照在皮膚白皙的地球人臉上,映出過分的紅暈,源賴光那雙金色的眼睛眯了眯,又想到鬼切來。

02

源賴光不是喜歡找借口的人。

對于白癡大學生來說,這是極佳的品質,但他明顯有些矯枉過正。

例如,他本應該好好向鬼切解釋一下為什麽他必須離開。

不是離開地球,而是離開鬼切身邊。

也可能他自己琢磨過這事兒,就他的性格而言,肯定會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的狗血氣息而拒絕接受走劇本。

他總不可能真的對鬼切說:“別愛我,沒結果,還可能害死你。”

鬼切肯定會罵他大傻逼。

起因是源賴光發現有人跟蹤他。

鬼切也發現了,源賴光攔住他的肩膀往旁邊的小道拐進去,挨得太近了,他聞到了鬼切身上那股香皂的味道。

我的上帝,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相信手工皂的清潔能力比沐浴露強。

“不如你換個地方住吧。”

身後的尾巴暫時消失了,鬼切推開他,打了個哈欠說:“為什麽?”

鬼切是個很喜歡問為什麽的人,例如,為什麽春天的時候某一周會下連綿的陰雨。例如,為什麽雙縫幹涉證實了光是粒子。他要知道的根本不是浮于表面的教科書答案,源賴光回答了之後,他總會再繼續追問:“你能确信這是真實的嗎?可如果這只是知識的幻覺,是一種抽象的理念,該怎麽辦呢?你能證明這是真實發生的嗎?”

源賴光忍俊不禁,偷偷看了許多書,天文物理、量子力學,看完後他發現這還不足以解答鬼切的疑惑,他回過頭重新去學哲學史,艱澀而博大,按圖索骥,他把目光調轉向海德格爾、柏格森、梅洛龐蒂以及維特根斯坦,他想鬼切針對的是直觀,是生命哲學。

源賴光抱着這個念頭去找哲學系的教授,教授抛來“意向性”、“本質直觀”、“交互主體性”、“生活世界”等等概念,源賴光安安靜靜聽着,心想自己根本無法踏入哲學的大門。

他只好另尋答案。

那個答案應該更輕盈一點,就像鬼切手中的傘。

“喂,我問你為什麽。”

源賴光回過神來,沒費勁兒就想了個适合鬼切的理由:“咱倆合租,房費便宜。”

“可我的房租只要700塊。”

“……”

最後鬼切還是來了,源賴光的新理由是為了應付暗中想害他的人,多一個人在身邊總是安全些,鬼切一臉“就無語”的表情說:“可你住宿舍更安全。”

“……”

鬼切看着源賴光吃癟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寬容”地說:“我看出來了,你就是想和我住一起。”

鬼切的另一個特點是特別坦誠,他有辦法把所有心動的言情都變成反套路的喜劇。

“算是吧。”

源賴光則還在嘴硬。

03

鬼切仍舊堅持使用他的手工皂,像是迷戀貓薄荷的寵物。

源賴光試了一次,渾身上下都是鬼切的味道——這樣說來真是下流——他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聽鬼切說外審的論文又被返回來了,專家密密麻麻寫了十一條修改意見,鬼切一邊切洋蔥一邊說:“什麽時候不要求本科生畢業發論文啊,什麽水平他們不知道嗎?”

源賴光不置可否,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了。

是被鬼切搖醒的。

鬼切的臉近在咫尺,他沒多想,恍然若夢,伸出手去拉住了那截重新結實起來的手腕,“陪陪我吧。”

鬼切難得地沒有問“為什麽”。

他真的就這樣重新睡過去了,夢中充斥着雨水、青草,新西蘭實驗室裏的黃金巨蟒朝他吐着紅信,那是還在他小時候,第一次去家族的基地。

他很久都沒有想起過家或家人了。

源賴光開始往冰箱裏添東西,從蔬果青菜到零食牛奶,有一次他心血來潮提了只雞回去,直接放在上層,第二天起來看見血水積在底層,背後是鬼切怒氣沖天的臉。

他還是笑笑,沒有其他的反應,心理醫生曾經說他會出現“解離”的狀态,源賴光渾然不覺,問這樣有什麽後果。

“輕度是沒什麽的,嚴重的話可能會失憶,以及人格障礙。”

有些創傷靠時間是很難愈合的,得靠身體的溫度、熱吻、離開和抵達家門的問候,早上晾在一邊的熱牛奶,烤面包機裏的切片焦黃地跳出來。

直到鬼切渾身是傷地回到家,洗手間的血水淌出來,止不住似的,他在門外大吼,鬼切氣得也吼他不要把玻璃門砸破了不然有他好看的。

當天晚上鬼切開始發燒,那些傷口不僅沒有消停的跡象,反而不斷裂開。

導師一直打電話催鬼切交論文,源賴光輕輕挂掉,輸入密碼後找到聊天界面說今晚上十二點準時提交,還剩兩個小時,他裝上電腦背上鬼切的包,抱着鬼切出了門,打車去了城中村的診所。

那是他家親戚,和他一樣,有操控妖兵的能力,被所有種族忌憚——多年以後,源賴光想到父親帶他去看黃金巨蟒的那個下午,他聽見父親正在和醫生對話。

“如何才能清除源氏的能力?”

“先生,實驗證明,除非源氏血統終結,否則強大而危險的能力就會永恒存在。”

叔叔用了從玉藻前那裏偷來的藥,鬼切身上的血暫時止住了,源賴光籠罩在一層烏雲下,叔叔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他們躲藏多年,眼見就要從世人的眼中消失,今後他們繼續做貧困的醫生,白癡的學生。

源賴光點點頭,讓叔叔照顧鬼切一段時間。

叔叔問:“你要去幹什麽?”

“幫他寫論文,不然不能畢業啊,白癡學生不好當的,叔叔。”

04

他花了半小時把那篇文章改了一下,實驗數據一點問題都沒有,只是鬼切還在哲學論證似的,通篇不知所雲,就差點把實驗對象當作造物主頂禮膜拜。

郵件發送成功,他放下電腦,把兜裏的鑰匙擱在客廳裏,成年後他第一次召喚出了鬼兵部,世界上唯二的妖兵,見血封喉,萬物皆可斬。

即使到了這種時候,他還在扮演白癡好學生的樣子,臨走前,他給導師寫了一封讀起來聲淚俱下的請假郵件,裏面說自己要去做一件事,不做完自己的愛情和人生都會毀之一旦。

他獨自一人追蹤到對方的位置,小兵易清,主使難勝,大江山鬼王為了從前的恩怨隐忍至今,當然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他和鬼王不知道打了多久,最後的結果兩敗俱傷,皎月高懸,映照山巅如雪,鬼王的摯友在一旁不動聲色,沒有趁人之危,源賴光把後背留給他們,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山上一天,地上十年——誇張了,但是出了結界,他才發現外面過了三個月,一直關機的手機一打開,叮叮叮冒出來全是鬼切的消息,從擔憂到疑惑到謾罵,失了風度,外加同學的短信告知,鬼切把學校差點翻個底朝天。

源賴光讀完了信息,一句話沒回,鬼王還在,他也使用了妖兵,相當于是告訴所有暗部、賞金獵人自己的存在,今後的生活不可能按照他想的樣子發展,冰箱即使再能保鮮,蔬菜還是會壞,牛奶還是會過期。

他當天直接訂了飛船,和老師彙合。

第二天鬼切的電話在中午十二點響起,跨越宇宙真空,他們之間存在着時間差,連聲音都會延遲,他沒來得及說話。

心裏有些空蕩蕩的,他心想自己這樣做未免太過絕情,他要送鬼切一個禮物。

他拖着一個液氮罐往實驗室走,這時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源賴光!”

他吓了一跳回過頭去,以為會看見想見的人,結果是剛剛的物流負責人在找他,液氮罐沒扶穩,重重壓在他腳背上。

他瘸了一個月。

鬼切來的時候,窗外的血色餘晖鋪在大海之上,宛如末世。

醫院的環境并不好,到處都是亂搭的病床,輸液瓶碰撞得發響,總有一兩個人血液倒流大叫着要找醫生,鬼切卻似入無人之境,裝了雷達般輕易找到了混在人群中的源賴光。

他沒辦法跑。

鬼切什麽話都沒說,只是坐下去,手握住呆滞成石像的源賴光的手腕,說:“陪陪我。”

周遭沸騰如鍋中的濃湯,鬼切說自己每天都會整理冰箱。

05

源賴光的确送了鬼切一件禮物,一個紅色的海螺殼。

他對鬼切說這些海螺漂在海面上流浪,吐出一串一串的白色泡泡當作船,當地的人把它叫做“泡沫船”。

鬼切看着手裏的海螺,聽見源賴光說:“你摸摸,還有泡泡破碎後的結晶,我想解決你疑惑的方法很簡單,某種意義上也很困難,就是讓你親眼看見,我會帶你去看見。”

“放屁,你有本事讓我看見那只盒子裏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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