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泡沫船
風の消えた午後燃え盛る太陽
アサルムの呟き聞いてほしい
陽炎だけが揺れている
/ 白晝夢
01
源賴光注意到鬼切在剪腳趾甲,利索得很,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極了處理暗殺對象的屍體。
手握住腳掌前方,大拇指微微翹起來,落日餘照灑了一半在他身上,百葉窗割出條條橘色的光芒,不知道是影子還是人成為了一只橘貓。
源賴光覺得自己很下流,可是心裏面不由自主陷進了柔軟裏,像是刺猬掉在雲朵中。
黃金海岸很久都不曾下雨了,昨天傍晚他去廣場上的交易市場裏買酸果,正巧趕上一場海市蜃樓,雖說本地人見怪不怪,可前來此地的游客逐年增多,所以源賴光可以混在普通觀光客裏停留一會兒。
截止今天,他們倆在逃亡路上已經相識245天,其中有233天都在輪崗戒備,只有12天有機會一起吃飯睡覺做夢。
兩人說的話卻很少,主要是源賴光負責找話題。但鬼切不接他的茬,一有機會他玩手機裏的破游戲陰陽師,對裏面的虛拟人物比對源賴光還親切,鬼切有一次盛情邀請源賴光和他一起玩,源賴光斟酌了一下。
“如果我也上瘾了,下次追兵突襲,就沒人放哨。”
鬼切因為這句話生了幾天的悶氣,五天吧,如果第五天晚上他們遇到敵襲、自己受傷而鬼切主動說話不算的話,那就是四天半。
一開始源賴光沒想明白鬼切生氣的原因,後來他猜想也許因為這句話不僅拒絕了一個美女的邀請,還暗示鬼切對敵情的敏銳度不高——這簡直是懷疑一位殺手的職業素養。
鬼切剪完了指甲後就靠在沙發邊發呆,源賴光趁他拿手機玩游戲之前提議要不要出去走走。鬼切思考了一下,大概是覺得最近的确沒有發現追兵的蹤跡,竟然同意了。
鬼切喜歡穿那些讓自己看起來很像大學生的衣服,色彩豐富,無憂無慮的,而源賴光自己本來的衣服均是沉悶的黑白灰,他覺得這樣比較好穿,不用費勁兒去配色,鬼切問他以前執行任務的時候難道不用僞裝嗎?
源賴光其實不太願意提到從前,刀光劍影瞬間掠過他的神經,他拿衣服的手頓了一下。
“以前啊,以前我都是選擇晚上下手。”
鬼切套上自己的T恤,并未察覺到源賴光的片刻失神,甚至走到源賴光身前幫他扣扣子。
源賴光眼神看向天花板,盡量不讓自己的鼻息湊得太近,“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雖然他們都一起睡覺了,可是并沒有承認彼此是戀人,他們之間是孤獨,是寂寞,還有些同行之間的攀比和本屬于敵對組織的憎恨。
肯定句是無法總結的,但是否定句輕而易舉——他們之間肯定不是愛情。
源賴光把頭低下來,看見了鬼切頭頂的旋。
02
一周後,黃金海岸開始戒嚴。
聽說是又有外星生物入侵,黃金海岸沒有統一政府,作為一座孤島,全靠民衆自發組織的軍隊進行安全管制,大批游客被遣返,作為兩個住在最危險的流浪者區的男人,他倆的身份信息沒有被民兵組織登記上。
緊接着是連綿的陰雨。
破舊的牆壁開始泛潮,滲出來的水汽滿屋子氤氲,給人一種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的錯覺。
源賴光備用的通訊裝置快沒電了,幸好是個老古董,可以依靠替換性锂電池。通訊信號不穩定,可還是讓他聯系到一艘黑船,那邊的人把出海日期定在了一天後的淩晨兩點,說那個時候暴風港的守衛剛好換班,有十分鐘的空白期。
“鬼切,你方便去幫我買兩顆電池嗎?”源賴光頭也不擡地問,在紙上畫來畫去找最佳路線。
鬼切一聲不響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揉了揉被水汽沾濕的頭發,無意看了源賴光一眼,嘴角忽然帶了個笑容,又瞬間消失,他問:“你需要多的筆和紙嗎?”
“嗯。”源賴光想擡起頭來看他,可是鬼切已經開門出去了。
鬼切就是這樣的,在許多溫情時刻展露不近人情的冷漠,就像他不會感受到源賴光對于往事的排斥,他擁有容易傷害他人的性格,可是另一方面,他會注意到許多細節,筆、紙、內褲的液體、床單上的痕跡,說起話來不嫌害臊,讓源賴光捂臉笑。
源賴光覺得自己看不懂他。
不過也沒必要看懂,這場旅途會畫上終點。
“源賴光,總有一天我會離開你,所以你可不要愛上我。”鬼切曾經一邊玩游戲一邊這麽對他說。
源賴光摸不着頭腦,正搓着洗手池裏的衣服,他冷哼一聲,把衣服往地上一丢,說:“那你自己來洗衣服。”
“我錯了哥哥。”
他娘的,他就是受不了別人撒嬌。
那天晚上他們抱在一起睡,半夜的時候源賴光醒了,床頭的電子鐘被他摁開夜燈,他在連綿的悶雷裏看見鬼切熟睡的臉,他知道白天的時候,鬼切是在提醒他。
提醒他保持清醒,因為作為一名殺手,最忌諱的就是把心完全地交付給另一人,這是很危險的,因為你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就背叛你要你的命。
外面的雨聲一直沒有中斷過,源賴光覺得有些不安,他從抽屜裏拿出槍別在腰間,想給自己一點安全感。
這時門突然發出嘭的一聲巨響,他當機立斷按下了整間屋子的電源控制器,窗簾不打開的時候,房裏一片漆黑。
關了燈,他的聽覺和嗅覺增加了靈敏度,他聞見了一股小蒼蘭的味道,那是他以前一位摯友最愛用的衣物洗滌劑,他發現鬼切也很喜歡。
正因如此,他第一次在擁擠的長途旅行車裏碰上鬼切時,生出了久別重逢的莫名情緒,于是他在混戰中幫着鬼切逃跑,兩人上了通緝令,以前的罪行一條條寫在新聞頻道上,誰看了都會想送他們上法庭。
“我們什麽時候會分開?”鬼切總喜歡問,似乎真的在為離開源賴光做準備。
“等世界和平了,等到那一天,所有活在恐懼中的人都獲得了解放,就有精力來抓捕我們了,一個人總比兩個人方便。”
門又響了一下,伴随着一處缺口的出現,電子鎖如果被破壞會自動報警,外面的人顯然不想讓外人來幹涉。
源賴光也不想,只要再撐過一天,他們就可以登船離開這裏,去下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至于什麽時候分開這個問題,他不太願意想。
03
源賴光試着挑開百葉窗看看外面的情況,只看了一眼,下面有兩個人守着,一人一側,他不做停留地進入洗手間,熟練地拆掉了一塊吊頂,那裏出現了一個通道,他單手拉住一角,随即借着手肘一撐,整個人鑽了進去。
固定好鋼絲,他踩着牆壁滑了下來,繞至牆角,老天相助,雨聲掩蓋了他一部分的腳步聲,靠着陪伴多年的納米尖刀解決了一側的敵人。
不等他有機會悄無聲息溜到另一人身後,一個人影突然從樓上被摔了下來,碎玻璃落了一地,透過雨幕,他看見鬼切捂着腹部蜷縮在地上。
源賴光應該走。
如果等到世界和平他們真的要分,那現在他就應該走。
他看清了追兵的徽章,那是鬼切所在的大江山。
往事歷歷在目,他們曾經跟在長者的身後對彼此發起一場場的刺殺,響應心中所存的信念和旗幟,可是随着外星生物降臨,曾經的信仰一擊便碎,人類應當團結起來,共禦外敵。
他們都知道,可是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洗清了他們身上的血罪,卻是更可怕的事,對他們自身而言,也無法在嶄新的信念之下生活。
源賴光曾為之付出努力,他也很想像其他同伴那樣輕松地跨越內心的牆,加入曾經視他們為敵人的團體,失敗了,他逃亡,與曾經的朋友交戰,沒有目标,也沒有未來。
自我放逐,自我救贖。
這樣的人生本來就夠可笑了,現在他還要為一個沒多少感情的男人死。
“源賴光,你最好快點走。”
鬼切聲音微弱,響在他耳畔,源賴光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子彈,納米尖刀仍舊閃爍着微弱的藍光,他抱着鬼切躲在廢棄海濱大樓的圖書館裏,老鼠偶爾爬過來,嗅一嗅地上的血,來不及躲避就被源賴光一刀切掉了頭。
源賴光一手拆電池一手摁着鬼切肚子上的傷口,他們沒來得及帶走藥劑。
“還有三十分鐘,會有船來接我們。”
“他們若是想進來,早就進來了。”
“所以他們不想鬧太大動靜,你不值得,我也不值得,他們可不想第二天被各大媒體質詢,好歹現在也是合法的上市公司了。”
二十分鐘後,源賴光聽見不遠處的槍聲,緊接着是規模較小的爆炸聲,房間震了震,他咬着牙抱着鬼切往安全通道裏走。
那些人驚動了守在暴風港的士兵,給了他們機會。
源賴光一鼓作氣跑了出來,遠遠的他看見有一個穿着黑色制服的人,他心裏一驚,立刻放下鬼切單手摸出尖刀想飛刺過去,那人卻立刻揮手示意他過去。
船的規模很小,突發變故打算立刻開船,一個壯漢不允許傷員上船,源賴光雙眼透亮,宛如此時雨後的天空,他把刀插進了對方的心髒。
遠處黑煙滾滾,一架直升機嗡嗡作響,是聽聞消息的媒體趕過來了。
船已經駛出地平線,隐身裝置啓動,他的眼前只剩一片雨後的綠色大海。
04
兩年後,有記者要對臨刑前的源賴光進行采訪。
記者問他當時為什麽沒有和同伴一起上船,源賴光覺得對方的聲音很熟悉,擡起頭越過如同雨幕的玻璃牆,他又想到了那天所看見的綠色大海。
他身上的通訊裝置有那艘船的定位信息,他故意将經度往西加了0.1度,追兵失去了正确的航線,時至今日,也沒有人再找到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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