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十一)他是龍
生まれて落ちたその時には泣き喚いていた
奪われない様にくたばらない様に
生きるのが精一杯だ
/Prayer X
01
上電車的時候,鬼切聞到了一股很濃的爆米花味道。
環顧車廂內,瞧見幾張稚嫩的面孔,高中生吧,他想,可以用學生證打折買下一份1200元的爆米花,帶進影院吃個沒完,若是距離他太近,整個觀影過程他都會如坐針氈。
上班之後他很少出門看電影了,多半是縮在租房裏,睡覺、發呆,偶爾看看過時的書,學一些古英語,一個人對着牆壁聯系奇怪的口語。
還有就是熬夜,半夜的時候經常可以聽見窗外奇怪的聲音,仿佛他正在窺探其他人的生活。一個淩晨,他聽見不遠處有小孩子們齊聲呼喚的聲音,他打開窗戶張望半天,卻沒有看見人影,一般人應該已經被吓得睡不着了。
他并不,有時候他承認他是有些病的,精神方面,或許。
以前和源賴光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問:你也覺得我有病吧。
那這句話搪塞所有他有道理沒道理的憤怒和抑郁,源賴光笑呵呵地說沒有,第二次的答案不一樣了,源賴光說世界上的人多少都有些問題,否則人類的完滿是會讓天神降下災難的。
鬼切那時覺得源賴光也有病,否則也不會和他在一起。
他們僅僅是在大學課堂上互相看了一眼,就确定了關系。
第三次的時候源賴光尚有耐心,那一段時間鬼切心情沮喪,第二天早上醒來後常常低落到暗自落淚,有時也不避開源賴光,坐在床沿邊哭。
源賴光坐起來,從背後抱着他,鼻息吐在幹淨清爽的後頸上,鬼切說很癢,源賴光伸出手去撓他的肚子、腋下還有手心,鬼切被逗笑了,兩個人滾來滾去又纏回去,翹一天的課。
源賴光的兄長趁源賴光不在的時候私下見過鬼切一面,會面要求很簡單,他希望鬼切離開源賴光。
家教甚嚴的富裕家庭總會把一切細菌隔絕在外,好的壞的一起,半數的孩子身體脆弱,四分之一的孩子脾性嬌貴,剩下一小部分,正常、健康,還有體驗另一種生活的決心和勇氣。
鬼切覺得對方有病應該去治,源賴光的兄長默默不說話,抛出一句“我覺得我弟弟和你在一起之後很不開心”。
殺人誅心,鬼切當天晚上回去就發了脾氣,源賴光不知道原因,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地上的碎盤子,還有兩個被剁得奇形怪狀的洋蔥。
鬼切擅長用自毀來博得同情和愛戀,他的血液裏浸滿了這種氣質,不受他精神的控制,發完脾氣他自怨自艾覺得源賴光總有一天會失去耐心離開他。
那天晚上源賴光為了哄他帶他去了電影院,買了爆米花,鬼切沒吃,聽着爆米花被抓起來、被咀嚼的聲音,心想再漂亮的男人進食的時候也沒有高雅低俗之分,可是他忍下來了,他突發奇想似的,打算以後好好對源賴光,再也不對他生氣,要更溫柔,更懂得如何去愛。
那天晚上做完後,他嘴巴裏全是甜膩的味道,洗漱完畢後源賴光睡得好沉,擁着鬼切,鬼切輕輕去嗅源賴光的鼻息和頸側,發現自己還是聞得到爆米花的味道,但是他們已經洗澡了呀,所以鬼切覺得這只是他想象力過于豐富導致的幻覺。
第二天傍晚,他在家沒有等到源賴光。
02
人生就是休眠,二十二歲的鬼切如此定義到,并踐行者一個簡約主義者的品格,不過有些劍走偏鋒,他的房裏空蕩蕩的,缺乏安定感,随時都可以離開似的。
源賴光喜歡添置家具,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源賴光三天兩頭帶回來一些東西,大到衣櫃,小到收納盒,就好像是條愛收藏寶物的龍,得把山洞囤積圓滿,讓外界流傳他的傳說,并付出巨大的努力進入這裏,卻發現王子早已駐足,沒有其他人的位置了。
所有懂得享受生活的人都是有罪的,因為這會讓那些空虛寂寞的人嫉妒到發瘋。
鬼切之所以總是提到源賴光,倒不是因為對他有多喜歡,抑或多麽留戀,只不過他本性如此,一個不告而別的人對他而言稱得上世界級的疑惑,他不得不反複思考源賴光離開的原因,以便給自己一個完整的答案,從這個困局中脫身。
心理咨詢師說他有較高程度的意念強迫,鬼切吃藥、治療,毫無作用,圍繞着源賴光殘存下來的影子打轉,被折磨得快要瘋了。
他越發像一個瘋子,身體瘦削,臉色蒼白,握着鑰匙的手看得見靜脈血管,有一段時間他開始留長頭發,走夜路時被街邊的醉鬼搭讪,他默不作聲,看對方一眼,酒鬼也退避三舍。
工作了一年,他存了點錢,提交了離職申請,沒有打包的必要,把所有東西裝進背包裏就離開了。
他決定去找到心中那根刺的來源,或許真的要死了,他還想自救一下。
許久沒聯系的同學對他挺熱情的,告訴他源賴光當年退學了,選擇考國外的大學,具體在哪裏不太清楚,鬼切說謝謝,要不請你吃個飯吧。對方連忙推辭,說那個時候他們都知道鬼切和源賴光在一起。
鬼切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源賴光的另一面形象,同學說源賴光是個占有欲極強的人,他們都擔心鬼切被他控制和傷害。
是嗎?
不是吧。
腦子裏的爆米花聲音“嘭嘭嘭”冒出來,宛如什麽真菌綻放,鬼切突然想到源賴光睡着的時候也不會松開他的腰。
鬼切深知自己是不懂得愛的,抑或說是凡常意義上的愛,那些一見鐘情、細水長流,他都不太能理解,雖說他和源賴光看起來的确如此,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自己的愛很扭曲,如果對方是個正常人,也會被外力扭成壞掉的鐵絲。
一個從過山車裏被抛出去的人,在半空中和一個蹦極繩索斷掉的人相遇,這才是鬼切心目中的愛,可以往上升起來,也可以狠狠跌下去,只有兩個選擇,什麽現實利益、什麽心機算計,在他眼裏都是狗屁。
03
最後他買了去中國對機票,幾經輾轉,他到了一個西南小鎮的鄉村。
十一月份,天氣微寒,銀杏盛放,到處金澄,太陽的光輝宛如起源此處。
像極了源賴光會來的地方,那只孔雀最喜歡往這種地方跑。
鬼切住在一家農戶家裏,語言不通,雙方友善溝通,他硬是憑着粗糙的畫技問到了那個笑容常開的年輕人在何處,聽說經常厮混在東邊兒的棋牌室,看人鬥地主,手氣之爛輸光了所有的錢,為了買一張回程機票靠每日洗碗為生。
鬼切一開始以為理解錯了。
等他忐忑不安地到了棋牌室,老遠看見一群大老爺們兒圍坐在門外的空地上抽煙打牌摳腳,幸好他聽不懂那些随時響起的“我日你大爺”。
源賴光混在其中,頭發剃成板寸,皮膚曬黑了些,穿着寬松的廉價藍色襯衫,手肘處不知道在哪兒被磨損了,一顆一顆的絨粒浮在表面,外面套着一件舊西裝,褲子是粗麻布,在細風中吹出兩條腿的形狀。此時他坐在牌桌前看人打麻将,正準備從鬥地主的敗局中吸取經驗,靠麻将反敗為勝。
鬼切的臉直抽抽,他一進屋,滿室就安靜下來,一群大老爺們兒大老娘們兒盯着他,像是看見了什麽寶藏,他社恐一犯,邁着僵硬發抖的腿往後退,同時眼睜睜看着源賴光一摸寸頭,悠閑地朝他走過來,一邊走一邊用他的塑料普通話說:“他是我那個。”
漢語,即使是方言,含蓄起來也比日語羞澀一些。
屋裏頓時人聲鼎沸,開水漫出鍋沿,燙得鬼切身上的皮膚泛紅。
源賴光說鬼切正在過敏,匆匆拉着他去了山後的醫院,鬼切瞪大眼睛看着這個富家少爺和缺牙的小孩兒劃拳贏棒棒糖,和醫生對答如流,他懷疑自己找錯了人。
吃了藥,鬼切身上的癢好了大半,源賴光賴在這家人家裏不走,主動洗碗并且不收錢,等所有人都休息了,鬼切才有機會在自己房間裏和源賴光幹瞪眼。
“你不回去嗎?”
“我回哪裏去呀?”
“啊……”
“我就在這兒睡。”
鬼切覺得自己的同學說得真有道理,他以前怎麽就沒發現源賴光是這樣的混蛋呢?
他幹巴巴躺在源賴光身邊,黑暗中聽得見牆上鐘表的走動聲,他一點也睡不着,陌生的溫度貼着他的右邊身體,他奇妙地發現自己和源賴光似乎只分開了一小會兒,又和以前的賭氣狀态接上了。
鬼切問源賴光當時為什麽不辭而別。
源賴光回答得很坦然,說他知道鬼切回來找他。
鬼切說:“如果我不來找你呢?”
源賴光說這怎麽可能呢,他知道鬼切一定會來的。
鬼切側着身子,悶聲說那現在怎麽辦。
源賴光說要不一起飛上去,要不一起沉下去,總之鬼切沒了他不行。
鬼切說這是不健康的戀愛關系。
源賴光問什麽是健康,大家多少有些病。
鬼切找不到邏輯漏洞,又假設如果源賴光是個徹底的壞蛋,他現在是不是不會在這裏,那他現在之所以在這裏,就證明源賴光不是徹底的壞蛋,或者反過來想,是他自己是個壞蛋,所以才出現在這裏。
他心裏亂糟糟的,半夜的時候卻下意識往源賴光懷裏鑽,隐約間他聞到了爆米花的味道,他在夢裏自言自語說“沒那麽複雜這一切不過是屬于我的愛”。
源賴光迷迷糊糊問他在說什麽,鬼切不理他,抱得更緊,源賴光睜開了眼睛。
龍醒過來了,打算明天買點什麽來裝飾自己的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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