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遲遇在花圃裏轉了一大圈,深冬的花圃全都是枯枝,被物業修剪得又短又密。露露沒找到,遲遇的衣服倒是被勾得亂七八糟。

又開始下雨,這會兒的雨不止是冷,還夾帶着一粒粒的小冰團子,砸在遲遇的臉上、鼻梁上,有幾次砸得還挺疼。

天氣越來越惡劣,随着風雨,氣溫也在迅速下降。

遲遇大衣已經被雨水打濕,變成一件吸飽了水沉甸甸的海綿,緊貼在她身上。

雨水劃過已經凍得沒知覺的臉龐,暴露在寒風裏的手指也在微微發顫。

她一直在告訴自己別着急,一定能找到露露。

可一旦想到多少年沒有在外面受過苦的露露,此時被風吹着被雨澆着,不知道有多害怕,她卻沒能在身邊……心底裏的焦慮和痛楚讓她的心被摁在粗砂地上,來來回回地锉着。

“小遇!”

是冉禁的聲音。

遲遇立即帶着希望回頭,看見冉禁從遠處向她跑過來。

路過路燈,燈光将她照亮,她的懷裏分明抱着一只貓。

是露露!

遲遇立即迎上去。

冉禁真的把露露找回來了。

這只蠢三花的長毛早就被雨水打濕,平日裏優雅的美貌蕩然無存,濕漉漉的毛發貼在身上,整只貓小了兩圈,在冉禁的懷裏瑟瑟發抖的樣子,活像只外星生物。

“露露!你這個死孩子!”遲遇将露露抱過來,露露“喵”了一聲,嗓子都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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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遇又想親它又想打它,最擔心的還是怕它年紀這麽大了萬一凍出個好歹,立即用大衣服将它裹住。

遲遇的大衣雖然外面已經濕透了,但是裏面貼着身子的部分相對而言還是幹燥暖和的。

露露被凍到發抖的身子,在聞到了熟悉的氣味之後,慢慢被遲遇的體溫溫暖,漸漸平複。

遲遇問冉禁:“你在哪兒找到它的?”

“就在人工湖的樹上。它也不知道怎麽爬到樹上去了,結果下不來。”冉禁說起來也覺得好笑。

“你衣服怎麽濕成這樣?”

遲遇發現冉禁從腰往下的衣服全部浸透了,再看她的褲子也像是泡過水一樣,顏色發深。從來都是一絲不茍幹幹淨淨的皮鞋,此刻沾滿了泥水。

冉禁無奈地說:“我找到它的時候,它就在樹上下不來,還特別緊張。我靠近它想将它抱下來,結果還沒抱到,它就将樹枝給蹲斷了。我怕它摔進人工湖裏想要将它接住……”

遲遇幫她說完:“露露接住了,結果你蹚湖裏了。”

冉禁抿嘴,刮了刮自己的耳朵。

遲遇都不知道該不該誇她。

原來那個在商業競争裏殺伐決斷所向披靡的冉禁,也會有糊塗的時候。

露露走失的焦灼被冉禁平息了,遲遇心裏那團急躁的火變成了失而複得的慶幸。

再一次觀察冉禁,她的長發已經濕透,有幾縷不太聽話地垂在眼前,她将左側的頭發往腦後撥了一把,順利地夾在耳後,露出一半清爽的臉龐,桃花眼更顯動人。

大概是因為天氣實在太冷,冉禁的衣服也濕透,她在肉眼可見地勉強控制着寒顫。

遲遇有些想象不出,她這樣溫柔的人會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拿起屠刀。

姐姐靈堂之上的鎮定,以及手腕上這枚姐姐送給她的手表,似乎都在立證她或許是姐姐死亡的知情人,但不是真正的兇手。

除了姐姐之外,冉禁是這個世界上最寵她的人了,遲遇一直都非常肯定這點。

這段時間裏,她也在草蛇灰線的細節中,強行挖出了冉禁一直壓抑至今,真正的心意。

設身處地地想,要她是冉禁的話,也是不可能承認這份尴尬的情感、不可能往前邁一步的。

冉禁對姐姐的死閉口不談,肯定有她的考量,遲遇相信終有一日她自己能夠查到。

在此之前,遲遇不想再将一直都對她呵護有加的冉禁打成罪人。

“快點帶露露回去吧,吹吹毛。”冉禁的發尖在滴水,“它不喜歡吹風機,記得将它放到烘幹的籠子裏,它能呆得住。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見冉禁說走真的要走,遲遇皺眉,一手抱緊露露,一手抓住冉禁的手腕,正要開口,冰冷的手掌幾乎被燙了一下。

“你怎麽這麽燙?”遲遇不解,順勢握住她的手,想要确認這滾燙的體溫是不是真的。

還沒握住,就被冉禁掙脫了。

“是你手太冷……我走了。”

借着路燈遲遇看清了。

想要趕緊離開的冉禁臉龐上浮着與寒冷的冬夜不太相符的紅暈,唇色也變深了,眼神恍惚。

以前她說話的速度就不算快,如今變得更慢,更遲緩。

“你生病了?”遲遇再次拉住她的手。

因為兩個人一個要走,一個要留,在拉扯的時候沒有控制好力度,遲遇的指尖直接穿過冉禁在救露露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散開的袖扣,探進了袖子裏,握住如火一樣的手腕。

冉禁一驚,下意識地要縮回手。

遲遇也覺得有點兒不妥,将她手腕放開了。

但依舊沒讓她就這麽拖着病軀離開,拉住了她上臂。

“你真的生病了,是因為淋雨的關系嗎?”遲遇将她拉近,仔細地觀察她發虛的眼神,“都這樣了還走什麽啊,今晚就在家裏休息吧。去換身衣服,我讓林醫生過來看看。”

林醫生是遲家的私人醫生,住得不遠,二十分鐘就能趕到。

冉禁想要搖頭,但她也發現了自己的确燒到恍惚。

從海底樂園項目回來之後休息的半天,稍微将病情壓了壓,今天工作其實都挺輕松的,如果不是露露跑丢了,以及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她應該也不會突然燒得這麽厲害。

遲遇見她都說不出話了,趕緊說:“好了好了咱們別再在這兒淋着雨了,先回去。你走得了嗎?”

冉禁低低地“嗯”了一聲:“你先走,我跟在你後面。”

她聲音又喑啞了幾分,遲遇真怕她一腦袋栽地上。

遲遇想起自己高中那會兒走路的時候常常看手機,有一次從樓梯上摔了下去,身上擦出了好幾個血口,還沒吸取教訓,還要一邊走路一邊看手機,來接她放學的冉禁替她着急。

“小遇,走路的時候先別看手機了,上次摔得不疼嗎?”冉禁在她耳邊念叨。

遲遇正在看吃瓜群裏齊瞳發的關于老師的八卦,敷衍了冉禁幾句,打算将手機收起來的時候,冉禁握住她的手說:

“好吧,有要緊事你先看,我牽着你肯定不會摔着。看完了就把手機放起來啊,一邊走路一邊看手機對眼睛也不好。”

遲遇原本已經想收起來了,被冉禁這麽一牽,心裏踏實不少,又開始繼續看。

兩人一前一後,一個小心翼翼一個肆無忌憚。

陽光穿過樹蔭,光斑落在她倆的身上閃閃發亮。

這些被後來諸多繁瑣的人生主幹道的大事擠到了記憶角落裏的瑣碎,當時并不覺得有什麽特別,遲遇理所當然地享受這份溫柔。

那些埋藏在歲月裏不起眼的細節,全是冉禁不曾言明過的一片赤忱。“我拉着你吧,別摔了。”遲遇沒放她一個人走,依舊拉着她的胳膊,以防她一不小心摔倒。

露露很乖,也很依賴遲遇,即便遲遇單手抱着它,它也沒有胡亂動彈,整張臉貼着遲遇的胸口。大概是真的吓着了,這會兒回到熟悉的懷抱,喉嚨裏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冉禁被她牽着手,也沒再反抗。

兩人一貓在回遲家的路上碰到了蘇阿姨和陳管家他們,見到遲遇懷裏濕嗒嗒的露露,衆人終于松了一口氣。

陳管家去跟物業的人說一聲,蘇阿姨回去給大家煮姜茶,驅驅寒氣。

“哎喲,冉小姐怎麽臉這麽紅啊,是不是生病了?”蘇阿姨去廚房前看了冉禁一眼,擔憂地說。

冉禁沒力氣說話,她現在昏沉得厲害。

遲遇将自己的外衣脫了,随手丢在衣架上,讓傭人給露露去烘幹身子的時候給林醫生打了個電話,回頭對冉禁說:

“你先跟進去換身幹爽的衣服,別濕乎乎的了,林醫生說她這會兒就出發。”

冉禁雙唇紅似血,漂亮的桃花眼也燒得快睜不開,輕聲說:“沒事,我睡一覺就好了……”

遲遇想了想,道:“你別去二樓了,就在一樓客房住吧。”

二樓南卧的秘密遲遇已經知道了。

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冉禁會睡在那個連窗戶都沒有的逼仄的小房間裏,躺在舒展不開的小床上。

如果再讓她到二樓去住,恐怕她還會睡那兒,不如直接睡在客房,有窗床又大。

不過……

遲遇問她:“上次你是不是将剩下的衣物連同相冊都帶走了?”

冉禁點點頭。

遲遇有點犯難了。

總不能讓她穿姐姐的衣服吧。

遲遇在原地走了半圈:“……那,我拿我的睡衣給你。行麽?”

坐在沙發上的冉禁不知道聽沒聽到,沉着腦袋,似點了頭又好像沒動彈。

遲遇單膝點地,蹲在她面前,微仰着頭問道:“起得來嗎?”

冉禁艱難地睜開眼,眼角都燒紅了。

“我扶你起來。”遲遇雙臂環住冉禁的腋下,要将她的身子撈起來。

出乎意料,她還以為要花多大的力氣,結果冉禁比她想的要輕多了,一下就抱了起來。

冉禁搖晃了一下,往前一撲,差點撲進遲遇的懷裏。

就在兩人要貼一塊兒的時候,冉禁伸手壓在遲遇的肩頭,控制住了彼此的距離。

而遲遇怕她摔倒,手已經攬住了她的腰。

這一刻,兩人的姿勢和新聞發布會那天遲遇明目張膽地吻她時,一模一樣。

遲遇的目光落在了冉禁微微張開的雙唇上,冉禁額前彎曲的頭發上滴下來一滴雨水,從她濕潤的臉頰滾過,經過燒成鮮紅的唇,凝在完美的下颌線上。

遲遇眼神變沉,冉禁雙唇裏的滋味她是品嘗過的,如今那絲甘甜和柔軟的記憶開始揪着她的神經,拼命往她的感官中擠。

冉禁眼眶又紅又熱,被遲遇凝視的她也喚起了關于吻的記憶。

渾身的血液瞬間湧入心底,激起了一個無法克制的沖動。

冉禁身子一縮低下頭,憋着氣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遲遇被她這個噴嚏震回了神。

這時候蘇阿姨端了兩碗姜茶從廚房走過來,聽到冉禁打噴嚏,人還沒到客廳聲音先傳來:“哎喲,趕緊去把濕衣服換了吧,瞧瞧這噴嚏打的。先喝完姜茶,不會特別燙,能入口。”

遲遇讓冉禁先喝姜茶,回頭問蘇阿姨體溫槍在哪兒,蘇阿姨立即找出來。

遲遇一測冉禁的體溫,吓了一跳。

“39度了,燒得這麽厲害。”

“沒事,我先去換衣服。”喝完了姜茶的冉禁往客房去。

遲遇上前扶了她一段路,送她進了客房,站在門口說:“我給你拿睡衣去。”

冉禁小聲地“嗯”了一下。

遲遇上三樓到自己的卧室裏,在衣帽間裏看了一會兒,最後選了一套高中時候穿的睡袍,很大很暖和,白色的,樸實無華但是面料很舒服。

再扒出一套分體的睡衣,應該也很适合冉禁。都給她帶上,她喜歡穿哪身随她。

她抱着浴袍和睡衣下樓,蘇阿姨說:“二小姐,你自己也換換衣服啊,姜茶喝一下呀,一身的寒氣。”

遲遇應道:“嗯,馬上。”

往客房去的路上,遲遇想起剛才指腹無意間觸摸到了冉禁手腕內側的肌膚,有些奇怪的粗糙感,不像她其他露在外面的皮膚,完美無瑕。

不過當時遲遇的指尖已經被凍得發僵發麻,說不定也有可能是錯覺。

遲遇心裏想着這事兒,推開了客房的門,聽見了浴室裏的流水聲。

“冉姐,我把衣服放在這兒了。”

冉禁沒應她。

遲遇聽那流水聲似乎空打在地上,不免有點擔心,靠近了浴室問:

“冉姐,你還好嗎?”

還是沒人應。

遲遇心裏一驚:“你沒事吧冉姐?冉姐?”

浴室裏空蕩蕩的流水聲讓遲遇心慌,冉禁不會暈倒了吧?畢竟燒到了39度,最好是不洗澡的。

擔心冉禁出事,遲遇說:“冉姐,我開門了啊。”

遲遇手握在門把上,想了想她和冉禁現在的狀況,在猶豫要不要去叫蘇阿姨進去看看的時候,門被打開了一道縫。

冉禁站在門後,聲音幾乎要和浴室裏飄起的熱氣融為一體:“浴袍……能給我嗎?”

遲遇立即幫她拿過來。

冉禁實在沒力氣用浴巾擦身,直接将睡袍套在身上。

身上的水珠很快被柔軟幹燥的浴袍吸收了,這件浴袍的材質特別,非常能吸水,吸完之後也不會有濕乎乎的觸感。

身上的水被吸幹了,但頭發還在滴水。

冉禁推開門出來,眼睛上猶如附着兩團火,渾身的皮膚發緊發痛,也顧不得長發還是濕的,她只想快點上床,蒙頭睡一覺。

剛往床的方向走了一步,腳下發軟,差點跪地上。

幸好遲遇眼疾手快将她抱住。

“怎麽回事,燒得這麽嚴重還洗澡。”遲遇知道冉禁愛幹淨,淋得渾身濕透換成誰也想洗個熱水澡,但這會兒不知道是不是洗澡的原因,燒得更猛了。

“小遇……”

冉禁疲憊地擡眸,一口熱氣兒滾在遲遇的脖子上,讓遲遇心尖上倏然發顫,隐隐地有點兒酥軟的電流在她的心頭亂竄。

“我抱你過去吧……”

遲遇常年在研究所、實驗室和健身房來回奔波,對自己的力氣還是很有信心的。而且之前将冉禁扶起來那下已經掂量過她的重量,将她抱起來走到躺椅上這幾步路不成問題。

遲遇提起一口氣,将冉禁橫抱了起來。

人是穩穩抱了起來,但冉禁随手一紮的腰帶太松,這麽一抱衣襟直接散開。

遲遇眼看着一片雪白就要暴露在眼前,趕忙将護在冉禁肩頭的手往前伸,往上一扽,衣襟這才沒散開。

可這個動作讓遲遇顧此失彼,衣襟沒散開,力氣卻散了,冉禁搖搖欲墜就要摔出她的懷抱。

“冉──”

遲遇驚魂之時,冉禁突然張開雙臂緊緊圈住了遲遇的脖子,将自己重新擠進了遲遇的懷裏,也讓兩人之間僅有的一丁點的距離瞬間消失。

遲遇和冉禁胸口相貼的時候,柔軟的觸感讓她呼吸在這一刻停滞了。

咚咚的心跳無與倫比地清晰,已經分不清是她的還是冉禁的。

冉禁将臉從她的胸前擡起,眼神迷離又動情,可能是因為燒到迷糊,也有可能是……

冉禁又猛地打了兩個急促的噴嚏,遲遇立即清醒,将她抱到了躺椅上,扯來毯子,一邊給自己也燒紅的臉扇風,一邊給林醫生打電話,讓她快些來。

放下手機,遲遇拿來吹風機,站到冉禁身後說:“我幫你把頭發吹幹吧。”

冉禁揚起下巴,努力往後看她。

“謝謝小遇,我很沉吧。”

從遲遇的角度能觀賞到冉禁漂亮的眉和挺立鼻梁,一雙輕輕眨動的睫毛如羽扇。自柔軟的唇珠往下,隐約露出一截雪白如玉、曲線優美的脖子……

“不,不沉啊。”遲遇喉嚨發幹,這麽短短三個字居然磕巴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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