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亂子

仙藥比想象中易得,朽月将蘭溪領到瑤池邊的八角亭坐下,動作小心地解開他脖上的白紗。一大片燒傷赫然觸目,有一塊皮肉甚至還碰破了,傷口綻放出一朵殘忍的花來。

在朽月以前的認知中,這種絕對屬于不值一提的那類小傷,這種皮肉傷甚至連傷筋動骨都不曾,這傷要是放在自己身上定然不過一息間便能恢複如初。

這小道士偏偏是個肉軀凡胎的瓷娃娃,這種傷再來幾次指不定就一命嗚呼了,她雖殺過不少人,但決計不可能擔下虐殺幼童的罪過。

這種過失讓她覺得有違原則,看着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應該是第一次為別人上藥,她做得極為認真仔細,朽月彎腰俯首,蘭溪蹲跪仰頭,這畫面似乎定格在了小小的八角亭子裏。

“疼嗎?”朽月問這小道士。

不知是不是蘭溪極會忍耐,他臉上沒展露過任何苦痛之色,甚至還尤為沉着鎮定,那雙流盼多情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目光不偏不倚,篤定而專心地凝視朽月。

“不疼,有灼靈上藥怎麽會疼。”小道士的話甜得令人發齁,上輩子估計情場混得風生水起,這輩子承襲了這種風月秉性。

朽月停下動作,将手中的瓷瓶塞到他手裏:“不是誰都有這種待遇,沒有下次了。”

小道士失望地撇撇嘴,立刻閉嘴不再多言。

花苓霜效果奇佳,不愧為上品仙藥,不消幾刻功夫,蘭溪脖子上的血痂皆漸漸脫落,滿目瘡痍褪得一幹二淨,新肌頓生。

“廣穆這藥居然還挺管用,你好生留着,要是哪天再敢靠近本尊,這藥興許還能派上用場!”朽月唇尖挑出一抹惡意滿滿的笑,有心要吓唬他。

“好呀,蘭溪定然好生收着。”小道士一口應承得爽快,看來已經做好了日後受傷的準備。

“要走了,回千茫山吧。”朽月拉起蘭溪正欲回去。

“不是說要帶蘭溪去幻月島的麽,灼靈你莫不是想食言吧?”蘭溪杵在那不動。

“本尊不記得答應過你。”朽月有些不耐煩。

就在兩相僵持的功夫,空中劃過一個抛物線,一個五顏六色的東西從背後飛來,準确無誤地砸向蘭溪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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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嗷’的一聲,蘭溪蹙眉抱頭地紮進了朽月懷裏。朽月還道是什麽暗器,垂目一看,發現原來是個插滿彩色鳳羽的毽子。

“抱歉,毽子是我家小姐的。”一位姝美的仙娥站在亭子外指着朽月拿在手上的毽子。

“沒瞧見打到人了麽,叫你家小姐過來道歉。”朽月冷淡地斜睨仙娥一眼,并不打算将手中的毽子歸還。

“你這人好生無理,你可知我家小姐什麽身份?”仙娥心中不快,言語甚是嚣張。

“不管什麽身份,她都得來道歉。”

朽月本不想為難小輩,不過實在好奇這仙娥口中的小姐是誰。

天庭按資排輩,神仙也有三六九等,跟凡間并無實質差別,裏面有嚴恪的尊卑秩序,狗仗人勢不管在哪都是有可能出現的。

仙娥氣得臉都綠了,一跺腳便氣呼呼地跑回去了。十米之外,站着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姑娘,正在原地等着仙娥要回毽子繼續玩耍。

“绮兒姐姐,拿回毽子了麽?”小姑娘急切地問道。

仙娥滿臉委屈,有心要讓主子撐腰讨個說法,遂将碰壁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小姑娘。

“公主殿下,我看那女人存心找茬,豈有讓您低聲下氣道歉的道理!”

“确實無理,本公主這便親自過去讨要,看她敢不還!”小姑娘柳眉倒豎,也是個脾性倔強的主。

說起來這小姑娘說來身份确實高貴,她乃當今天帝長宇的掌上明珠,伏桓的孫女,叫牽思。

牽思公主自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到哪都是衆星捧月的焦點,模樣也是極其可人,纖纖娥眉嗔癡藏,圓眸皓齒展笑飛。其額上有片眉心墜,頭上插着金蕊釵花,遍身挂滿了貴氣的珠玉。

這樣萬衆矚目的角兒可從沒受過這般冷遇,又聽绮兒這麽一挑撥,立即拔腿去八角亭理論去了。

“公主殿下,就是此人!”绮兒素手一指,比方才多了幾分硬氣。

牽思用一雙明亮的荔枝眼打量黛衣墨發的朽月,發現她雖對此人沒有半分好感,但不由感嘆這世上竟還有女人長得比姑姑還貌美。

面前的女人美得根本不像是世間活物,覺得她更适合存在于人的臆想世界中。她就如一尊肅穆莊嚴,不茍言笑的神像,高高在上地俾睨衆生。

“你手上的毽子是本公主之物,請速速還來。”牽思向朽月伸出一手,手掌向前攤開。

朽月瞟了眼牽思,瞬即了然,這小姑娘像極了伏桓的貌子,是天家人沒錯了。

“你是帝女晴君?”朽月支頤問她,但又似乎感覺哪裏不對,晴君是伏桓的幺女,年紀理應沒這麽小才對。

“晴君是我小姑姑!”

牽思小手往腰間一叉,小臉氣鼓鼓地糾正朽月,第一次居然有人會把她和姑姑認錯,真是白長了一雙漂亮的瞎眼睛。

“不是吧,言儀那小子娃都這麽大了?”朽月向牽思投以不可思議的目光,腦海裏立刻聯想起那個溫言細語的書呆子仁王。

“那是我二叔叔!”牽思聽了差點背過氣去,她郁悶地皺起眉頭,小嘴撅得能挂只鐵壺。

“噢,原來是長宇的女兒。你叫什麽名字?”

“牽——思!”小姑娘已經極其不耐煩了。

朽月見這小孩脾氣不小,有心想替長宇好好管束,于是将身後的蘭溪拉到牽思的跟前,義正辭嚴地說:“你方才用毽子打到這小道士了,道歉吧!”

蘭溪不知道還有這麽一出,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迎面撞上了她不知所措的目光。

小道士機靈得很,摸清什麽狀況後,一臉無辜地指着自己青腫的腦袋說:“小姐姐,你方才踢毽子踢到我了,現在還很疼呢!”

牽思的臉頰不知怎的瞬間紅如熟柿,她小鹿亂撞地瞅着這個可愛到沒天理的小道士,嘴裏說話都開始不利索了:“不,不好意思,我我……沒注意……”

一旁的绮兒原本打算好好出口氣,當她聽到小主子這氣短半截的話時,簡直把她給弄懵了,說好的讨回公道呢?說好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呢?怎麽還道起歉來了!等等,這劇情也反轉得太快吧?

蘭溪露出會心一笑,沖着牽思擺手釋懷道:“沒關系,打到我是不要緊的,幸虧沒打到灼靈,小姐姐以後注意些便是。”

朽月沒想到自個還能有被蜜棗擊中的機會,真心對這小道士五體拜服。

牽思低頭擺弄着脖子上挂的金鎖,羞怯怯地點點頭,小女兒情态畢顯無疑。

“那成,本尊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小姑娘,這毽子還你了。”

朽月負手離開,經過牽思身邊時,順手将五彩毽子四平八穩地放在她的頭頂上,小姑娘的腦袋上像開了一簇彩色的羽毛花。

“小姐姐,我走啦,再見。”蘭溪對着牽思歪頭一笑,卷翹的睫翼輕輕顫了顫,雙眸似會言語,裏頭挂着星辰。

見對方要走,牽思急忙拉住蘭溪的小手說:“小道士,下次記得來找我玩,我住的地方可好玩了,養了很多彩色鳳凰。”

“那要看灼靈帶不帶我出來了。”相比牽思的戀戀不舍,蘭溪轉身離開時不帶半分猶豫。

這時,西北角傳來一陣怪異的獸吼聲,聲音凄厲無比,穿雲破石,響徹天際。無獨有偶,獸吼聲停歇後又傳來一陣龍吟,撼天動地,霎時天邊風雲大作。

站在八角亭邊的幾人均被虎嘯龍吟的聲音吸引,一時間都停住腳步望向西北。

“別下次了,這次如何?”朽月突然回身對着牽思說,語氣正兒八經,不像是開玩笑。

兩個小孩均呆愣原地,牽思以為自己聽錯了,興奮地确認了一遍:“你是同意小道士去我那裏玩嗎?”

“嗯,你剛剛不是邀請他了麽,擇日不如撞日,你現在帶他去吧。”

蘭溪疑惑地看着朽月,心不甘情不願地問道:“出了什麽事麽?蘭溪也想跟灼靈一起去!”

朽月看着小道士哀怨的小眼神,忽然在他面前蹲下身與他平視,安撫道:“本尊稍微有點事要處理,不會太久,辦完事便來找你。”

小蘭溪輕蹙眉梢,難過地嘆了口氣,驀地一把摟過朽月的脖子,親昵地在她秀項上蹭了蹭:“好吧,蘭溪會乖乖等着你回來,你若是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你若是不回來我就去找你,這句話莫名有些熟悉,像是從誰的口中聽到過。朽月來不及多想,便轉身化成一朵青焰往西北角飛去。

仙京的西北角是天庭練兵的校場,此時場上聚滿了穿着銀盔金甲的天兵天将。

校場空地上赫然出現十幾處深淺不一的坑,好似此前遭逢了一場百年難遇的流星雨,瞅準人多的地方唰唰往下砸。

朽月駕着紫焰,遠遠便看見幾處瓊宇丹樓正冒着煙,檐頂被某物撞碎,掉了一地的殘瓦木屑。

從那龍吟獸鳴可以聯想到校場有過兩獸相搏的場面,且無可避免地毀壞了幾處建築,從沒有人員傷亡來看,天庭豢養的這些兵卒至少還有自保的能力,不算太渣。

這裏遍地都是衣铠晃眼的兵士,朽月眼尖,看見了在校場中央不斷疏散人群的仁王言儀。

言儀站在高處指揮,但一身書卷氣息太重,說話還文質彬彬,聲音太小沒有一點威懾力。

且他自幼飽讀詩書,不過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很難鎮住天兵,正忙得滿頭大汗,與此處格格不入。

朽月一個飛影穿梭過校場閃現至言儀身旁,言儀來人都沒看清就被拖至角落,絲毫沒半點防範心理,難怪上次能輕而易舉就被擄走,簡直跟白送上門沒兩樣。

“适才此處發生何事?黎魄是不是也在?天兵怎麽讓你指揮了?”朽月抓着言儀的襟口問道,這架勢像極了逼供犯人,以至于言儀以為自己又被靈帝綁架了。

“帝尊,您剛放了晚輩,怎麽又抓我來了?”言儀笑着打趣道,又想到眼下實在沒有開玩笑的時間,于是他輕松的語調徒然一轉,立馬嚴肅道:“帝尊不知,烨真将軍前些日擒住了一只火螭,那火螭兇悍無比,渾身烈炎,後背長有六支火翎,捉它時還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烨真覺得手下的士兵都缺乏實戰經驗,于是将火螭用鐵鏈拴住帶來校場,讓天兵輪番進攻這只兇獸,好趁此機會訓練軍士的戰鬥能力。”

“上次因晚輩受黎魄賢弟照顧,所以今日便特意邀請他來觀看這場訓練,哪知那火螭方一登場,賢弟旋即變了臉色,他沖到場地中央将拴住火螭的鐵鏈斬斷,當着烨真的面将火螭放出。”

“後來呢?”

“後來烨真大怒,向倉皇逃離的火螭劈去無數道掌力,硬生生地将地面砸出了不少坑印來。火螭受此密集攻勢終究被擊中一掌,撞壞幾處樓宇之後倒地嘶鳴不已。黎魄賢弟見狀出手制止,倏然化回真身上前與烨真纏鬥,哪料那只火螭卻趁亂逃走,最後黎魄和烨真都追了出去,不見下落。唉,所以校場這個爛攤子就只能由晚輩代為處理了。”言儀無奈地攤了攤手,心情很是複雜。

“哎,你和黎魄何時關系變這般好了?”朽月疑惑,黎魄性格偏執,從不主動結交朋友。

“一向都好。”言儀不好意思地笑笑。

雖然覺得沒必要,不過朽月還是簡要地釋疑道:“那只六翎火螭乃本尊座下頑獸,名喚滔天,前陣子闖了禍事唯恐被本尊責罰,私自從幻月島出逃了。黎魄最是護着滔天,遇見此事如何能置之不理?仁王,你可知道他們往何處去了?”

“原來如此,想來烨真将軍也不知這只靈獸的出處,倘要知道是斷然不敢為難黎魄的。噢,晚輩記得他們好像往中武神殿方向去了。糟了,中武神帝賀斬可是跟您……诶,帝尊?”言儀話還沒說完,一轉頭發現靈帝早沒影了。

送走朽月後,言儀本想趕回校場,誰料半路殺出兩個程咬金,被兩位女仙攔住了去路。

湘茵元君不知從哪得來的小道消息,聽說什麽烨真将軍與龍螭大戰,精彩絕倫,不容錯過等等。于是乎,湘茵元君不嫌事大,正攜着冷沁花欲往校場看熱鬧,路上正巧遇見仁王便趕忙将他攔了下來。

“什麽,戰鬥結束了?唉,又白跑一趟了,愁煞我也!”湘茵咬牙切齒一跺腳,雙手叉在腰間,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像是錯過什麽終身報憾的大事。

“元君,回去吧,并沒什麽好看的。”冷沁花依舊對看熱鬧這檔子事毫不上心,純粹只是陪着湘茵瞎跑一通,當然也有閑着沒事幹這方面的原因。

“我好恨吶!”湘茵又是一通捶胸頓足,仰天長嘆。

言儀看着有點不忍心,看着湘茵元君如此悲痛的神色,覺得此事約略對湘茵元君是十分重要的,遂伸手指向淩絕山,好心提醒道:“他們往那邊去了。”

湘茵眼眶閃着激動的淚珠,執起言儀的雙手感激地道了聲‘多謝’,随後抓着冷沁花的胳膊就駕雲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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