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綻放

“殿下還在誦經嗎?”

上官橙暗皺眉頭。她已經在這太平觀裏等了半個時辰了。

“上官姐姐,殿下誦經替榮國夫人祈福,請恕奴婢不敢打擾。”那個叫做墨硯的侍女低眉順眼道。

這已經是上官橙第三次問同樣的問題,并得到同樣的答案了。

榮國夫人,即皇後殿下的生母楊夫人。太平公主出家為坤道,打的名號就是為故去的榮國夫人祈福。

墨硯是太平公主的三大侍女之一。

能夠有機會侍奉這位主子的,那都不是普通的角色,均都是皇後殿下精挑細選出來的。以皇後寵愛太平的程度,怎會有一絲一毫的虧待?這幾位侍女論相貌姿容,自然是出挑的,起碼也要能配得起“最尊貴的小公主”的身份。最最關鍵的是品性,本分、忠于主子那是沒得說了,更要做事得當,機敏且有分寸,懂得進退的尺度,言語明白又不許油嘴滑舌的。

上官橙冷眼旁觀這位大侍女的氣度,也不由得暗贊一聲。

這墨硯立在一旁,不卑不亢,說起話來不溫不火,且都能一語點中關節。瞧瞧這句話回的——

稱呼就是“上官姐姐”。上官橙忖度着對方應該比自己還要大上兩歲,卻還叫自己“姐姐”。顯而易見,不僅僅是恭維自己侍奉皇後殿下地位尊崇,更是立時把自己托到了高處:人家都稱你姐姐了,你還好意思難為人家嗎?

稱呼完了,就是直接搬出來榮國夫人。誰人不知榮國夫人是當今皇後的生母?是太平公主的親外婆?公主殿下既然是為這位老夫人祈福,恐怕此情此景之下,就算是皇後殿下親自來了,也是要顧忌着禮數不敢随便打斷的,何況她一個小小的下人?

上官橙默默噓了一口氣——

天知道太平公主那位小祖宗在做什麽呢!

上官橙是決然不信太平跳脫的性子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誦經的。

沒法子,上官橙只能選擇等,一直等到公主殿下“誦經”完畢。

反正我是坐着等。

上官橙掃了一眼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墨硯,狡黠地勾了勾唇。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日頭都快轉過正當空了。

忽然,廳外一陣喧鬧聲傳來。

上官橙察覺到墨硯的身子一僵,繼而整個人都似乎繃緊了神經。上官橙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她相信這意味着那位正主兒出現了。

果然,墨硯朝着侍立的小侍女使了個眼色,那小侍女會意,蹭着牆側溜到門口,抽冷子跑出去了。

上官橙低頭飲茶,假裝沒看到。

一口茶沒等咽下,門外“噼裏啪啦”的腳步聲響起。

“婉兒——”

簾栊一挑,身形高挑、唇白齒紅的小道姑沖了進來。

上官橙一呆。十餘日未見,這人,更讓她移不開眼了。

就在她怔忡間,太平公主已經三步并作兩步挨近了她,急不可待地執起她的雙手,眸光晶亮。

“早知道你今日來,我就不出去了……這些不中用的奴才!讓你等了這麽久!”說着黛眉高挑,顯然是動了氣。

一屋子的侍女,聞言俱都吓得跪伏在地,不敢則聲。

上官橙哭笑不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今日要來這太平觀,與這些無辜下人又有什麽關系?她們不過就是安守本分、小心伺候着罷了。

上官橙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笑:“殿下何苦發脾氣?婉兒也是今早才受命來至此處的。”

太平公主臉上立時一松,換了純然的笑意:“母後想我了?”

“嗯,”上官橙點頭,“皇後殿下說您離開這十幾日裏,宮中都安靜了許多。皇後殿下要您安分在這裏,不要惹事,不要胡鬧,她不會讓您在這裏待太久的。”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聽着她款款道來,目光卻愈發熱烈起來。

上官橙一滞,這目光……

太平公主突然靠近她的身體,低着聲音,在上官橙耳邊緩緩道:“那婉兒想我嗎?”

上官橙的身體都僵直了,她不敢動,更不敢開口,她怕一開口就洩露了此刻自己心內的戰栗——

她問她想她嗎?

何止是想,想得緊,念得緊,想得食不甘味,念得寝不安眠。

可是,她不能說出口,什麽都不能說。

她下意識地看向屋內的其他人,那些侍女們,大大小小的侍女們,此刻渾似一根根木頭樁子一般,無不低垂着頭,沒有人敢看向擁着她的太平,以及太平懷裏的她。

上官橙突然覺得害怕,很害怕。那一瞬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那個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可憐的女人此時還在掖庭過活,自己是她唯一的指望和念想。如果她完了,那麽她的母親還有活路嗎?

上官橙于是真的哆嗦了一下——

這滿屋中的下人,會不會有什麽多嘴的小人?

“殿下……殿下之前誦的是何經?”上官橙推阻着愈發擁緊自己的人。

不能再靠近了!不能了!

太平公主感受到了她的拒絕,眸色暗了暗,不耐煩地皺了眉頭:“誦什麽經!不過就是待得煩悶,出去玩耍了!”

“你……”上官橙忘了敬稱,已被太平言語的內容和那滿不在乎的口氣驚住了。

堂堂大唐王朝的公主殿下,竟然穿着一身道袍去街市上玩耍!

古人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陛下和皇後殿下知道太平竟然如此胡鬧,以尊崇之身涉足市井,不知要何等震怒呢!

何況,就算是她,也不敢想象這小公主這般胡鬧。

“殿下如此不顧身份,可想過皇後殿下會否擔心?”上官橙輕輕推開太平。

可想過我會否擔心?哪怕想想,上官橙都覺得後怕。

太平多日不見她,本來是歡天喜地的,聽了這番言語,又被推開近不得美人身,就有幾分懊惱。她梗着脖子,憤憤不平的:“擔什麽心!我又不是三兩歲的孩子!”

“可您……”可您是大唐最尊貴的公主殿下啊。

上官橙的話未說完,就被太平煩躁地揮手打斷。那“您”“殿下”的種種尊稱,聽得太平愈發心躁。

她幽着目光,面沉似水,上下打量着上官橙:十七天不見,婉兒愈發的柔美動人了,只不過……瘦了好多……是在母後身邊侍候累的嗎?還是……思念所致?

太平公主心裏一疼,咬着嘴唇,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沒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衆侍女如釋重負,魚貫而出。

上官橙便沒那麽幸運了。

太平的眸光沉如靜水,又熱得如同一團火,讓上官橙心中一陣緊似一陣,她不知道這任性驕縱的小公主揮退了下人,與她獨處是要做些什麽。

上官橙心內不安,有些惶恐,還隐隐有所期待——

為什麽會有所期待?

上官橙說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麽。

“婉兒想我嗎?”太平驟然靠近,兩個人溫熱的身體相貼。

上官橙一抖,急切地退後,卻忘記了身後就是一把木椅。退無可退,身形不穩,仰靠在椅面上,右手下意識地攥緊了木椅扶手,左手無措地推按着太平的右肩。

“殿下……”

“婉兒怕我?”太平聲音一冷,夾雜着難以察覺的失望。

“不……”上官橙輕咬嘴唇,不敢面對太平的迫近。

太近了!

身體靠得太近了,熟悉的薄荷氣息讓她瞬間喪失了辨識其他氣味的能力。

雙眼離得太近了,頃刻間她的世界裏似乎只有那兩泓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潋滟之波。

“那為什麽躲着我?嗯?”太平又湊近了幾分,兩個人呼吸相聞,“為什麽一見面就要教訓我?”

“我沒……”上官橙下意識地閉上雙眸,帶着羞意。

“婉兒可知這段日子裏我有多想你……想得看什麽都煩,做什麽都沒趣兒,只好去街市上散心……”

我也很想你,很想……

上官橙的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睫毛輕顫,因為緊張,亦因為動情。

“別怕……”太平單手按住椅背,另一只手輕柔地拂過上官橙的面頰,聲音更是柔得讓上官橙心裏發疼,“婉兒別怕……看你,都抖成什麽樣子了……你這樣,我會心疼……”

她說她心疼我!

她心疼我!

上官橙的心因為這句話而漲得飽滿,飽滿得她幾乎承受不住那激蕩的情緒。那激蕩的情緒蜿蜒而上,在她的喉間、她的鼻腔中炸裂開來。上官橙只覺得酸|脹得厲害,她再難以負擔,眼淚沖破緊閉的眼、顫抖的睫潰然而下。

只有這樣,她才會覺得好受些。

“別哭……婉兒你別哭啊……”太平亦是看得心酸不已,顧不得其他,她只想止住那些燙人的淚水。

“婉兒別哭……”語音含混,舌尖輕卷過上官橙的雙眸、面頰,把那些惱人的液體勾了個幹幹淨淨。

上官橙已經吓呆了。

太平她……

大唐的公主殿下剛剛……吻幹了她的淚水?

那個字眼,讓上官橙羞赧——

不是親,是吻,是吮|吸。

她更是不敢張開眼,她懷疑自己這輩子是不是就不敢再看向她了。方才的一切,太過……羞人了。

“喜歡嗎?”

喜歡什麽?上官橙一呆,不由得睜開了眼。

眼前人,還是那般近,近得能看清那人臉上小小的絨毛,在那微微泛紅的面頰上,就像……就像一顆快要熟透的桃子,引得人想要嘗上一口。

上官橙大羞,為自己“不害羞”的想法,別扭地撇過頭去。

太平右手輕擡,捏着她纖細的下颌,扭過她的臉,讓她與自己對視,不許她再別扭。

“看你瘦的,尖嘴猴腮的。”太平的眼中全然都是笑意。

果然這麽說我!上官橙憤憤地瞪視她。

太平“呵”笑出聲,“婉兒,我還是更喜歡這樣的你。”

這樣的我?上官橙不解。

“會笑的你,會哭的你,表情豐富的你,還有……”太平忽的俯身而就,“為我動情的你……”

最後一句話,直接消失在了上官橙的口腔中。

“唔……”

上官橙輕哼一聲,被她攫住雙唇,緊緊地含住,不顧一切地,毫無章法地吮吸,像個饑|渴的孩子一般啃咬。

“嗯……”

理智告訴上官橙,自己應該推開她,這樣不合規矩,更……見不得人,可是,渾身卻像被抽幹了氣力,四肢都軟綿綿的使不上力,只有一顆不安分的心“砰砰砰”跳得沒了章法,只有耳中在“嗡嗡”作響。

上官橙忽然不想再做任何掙紮——

就這樣吧,就這樣被她擁入懷中,被她親吻、吮|吸、索要,自己也是願意的吧?

如果這份情注定是見不得人的,那便在見不得人處,盡情綻放吧!

上官橙腦中紛亂,急促着呼吸,仰起脖頸,似是拼盡全身的力量,迎|合着太平令人窒息的索取。

她覺得這情啊就像一團火,點着了自己的生命,她只想盡情地為之燃燒,只為迸射出最耀眼的光芒,直到被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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