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個紅包 嗐,一切才剛剛開始

沈月柔頓了頓,将那個推遠的飯盒拉到身前。

她又想起前世被趕出沈府,自己曾經過得那些颠沛流離的日子,吃的是糠米爛菜葉,住的是尼姑庵的柴房。還要再經歷一次嗎?

絕不!

沈月柔眸子裏透出堅定,就算這後宮是龍潭虎穴,她也要為自己闖出一片天地,再不會像前世那般渾渾噩噩的活着。

翌日,十二個選侍被安排在尚禮局學習宮中禮儀。

教習嬷嬷十分嚴厲,讓她們每個人頂着厚厚的書典一圈一圈的大殿裏慢走,提氣、擡首、壓腰,手指該放在哪裏,胳膊搖擺的弧度,都有着嚴格的要求。

臨近晌午,莊貴妃帶着後宮及個嫔妃莅臨尚禮局,美其名曰帶着大家認識一下新姐妹。

可沈月柔明顯感覺莊貴妃來了之後,殿內氣氛變得更嚴肅了。兩個教習嬷嬷像是來了精氣神,從紅木椅上站了起來,手執藤鞭挨個糾正大家的錯誤。

沈府本就是大戶人家,沈月柔更是自己受過這些禮教,本就一行一動、一颦一笑皆屬端方之态,教習嬷嬷三番五次掃過她的身姿,想挑出什麽毛病,卻發現她連手指彎的弧度都恰到好處,只能狠狠的瞪她幾眼而轉向她人那裏。

沈月柔身形嬌瘦,卻另有一番骨感美相,讓人看了便心生憐惜,莊貴妃此刻盯着那個礙眼的人影,心裏像是梗了根刺,也不知選妃當日這狐媚子施了什麽手段,讓皇上一見便着了迷,若不是近幾日朝中有要事,他無暇後宮,恐怕早就召這人侍寝了。

這兩個教習嬷嬷是她早就打過招呼的,一定要“好好”照顧沈姓選侍,不管是雞蛋裏面挑骨頭還是肉裏挑刺,反正不讓她舒服就對了。

此刻看那個嬷嬷毫無建樹,心中不覺着急,正好莊貴妃身邊侍候的大宮女相思,端着一壺新煮的雪颠茶輕輕放在她身旁桌案上,并且添了一杯送到莊貴妃手中。

莊貴妃端着茶盞剛放到唇邊,看到沈月柔儀态大方的走到自己身前,便将手中茶盞向她小腿處一潑。

“呼啦”一聲,剛煮開的茶湯就這樣灑到她的裙裾上,雖然她穿了錦緞襯褲,但熱水很快便将衣裳打濕,黏到嬌嫩的肌膚上,那種刺痛的感覺瞬間襲來。

沈月柔蹙了蹙眉頭,想到當日自己在曦月殿便是因儀态有失差點被賜了釵,淘汰出宮,她便咬着下唇堅持沒出聲,只是稍稍停頓片刻後,便又昂首挺胸的繼續跟上前面人走,就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然而她卻幾乎将下唇咬出血印,那種火燒火燎的刺痛怎麽可能沒有關系,她可是宰相府的千金啊,十五年都是嬌養着,手指都不曾破過皮,更別提被人潑了杯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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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者沒受影響,反而是她後面的一位侍女,被這突如其來的熱茶吓了一跳,“啊”的驚呼一聲,不僅把頭頂的書典掉了下來,就連身姿也彎曲了一個并不好看的弧度。

莊貴妃本來想趁機挑出沈月柔的問題,好罰罰她出口氣,沒想到正主毫無影響,反而是其他小魚蝦撞了上來。

她伸出修長的手指放在眼前仔細看看,漫不經心的說:“殿前失儀,拉出去跪一個時辰。”

好像指甲長了。

相思躬身應了一聲,走到那個選侍身邊,福了福湊近道:“小主請吧。”

選侍姓劉,名瓷瑛,大理寺卿之女,都是平日在家裏嬌養的主兒,哪見過這個架勢,聽聞連忙抖抖索索的跪下求情。

莊貴妃本就是雷霆手段,哪是求情能做罷的人,再說此刻心中本就不爽利,有人撞上來,她更不能輕易放過了,手指揮了揮,不耐煩的讓婢女相思趕緊将人帶出去。

看着劉瓷瑛哭着被拉出去跪在殿外庭階上,剩下的十一人皆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有幾人目睹剛才的過程,更是在心底佩服沈月柔的沉靜穩重。

想來此刻那一片被熱水燙的皮膚肯定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與相貼的衣料摩擦着,那種疼随着她的步子越來越強。

可沈月柔愣是吭也沒吭半聲,咬着牙堅持走着,并且保持的完美的姿态,像只高傲的天鵝,優美高雅。

随着莊貴妃一起來的嫔妃中,有個模樣嬌俏的,身材略微豐滿,圓圓的眼睛煞是有神,她是四妃之首的靜妃。

她瞥了眼沈月柔冷冷的道:“這個選侍樣貌可真美。”

坐在她旁邊的賢妃淡淡笑笑,抿了口茶說道:“美是美,不及貴妃。”

靜妃端起手邊的雪颠茶,抿了口冷哼道:“是嗎?我看這滿宮中無人及她一分。”

賢妃咯咯笑了起來,眉眼彎着轉向靜妃:“姐姐真會打趣,這女子雖美,但眉眼間似有一層憂郁之色,不是喜相,難成大器。”

換句話說,這人長得就是一副狐媚子模樣,沒有母儀天下的尊榮和氣質。

沈月柔暗想,潑你一杯熱水看你憂郁不憂郁?

莊貴妃掃了一眼身邊兩個話裏有話的嫔妃,輕挑眉梢問道:“妹妹們說便說了,來打娶我做什麽?等她什麽時候能跟姐妹們一樣封個妃,再來與本宮相比較吧。”

意思就是,你們好好去說話,不要把一個小選侍拿來與本宮相比較。

沈月柔:我不配,請讓我獨自美麗!

賢妃自潛邸便與莊貴妃交好,此刻更是接到她暗自傳來的眼神,輕輕颔首。

她招呼自己的貼身宮女過來,伏耳低語幾句,那宮婢便彎着身子溜出了正殿,沒過一會捧着個金盤魚游而入。

金盤子裏盛了一個白玉酒壺和若幹圓肚酒杯。

賢妃看到婢女走進來,便扶着椅子扶手站起來,燦燦一笑柔聲道:“妹妹們先停停,這大冷的天兒大家辛苦了!過來休息片刻順便喝點果酒暖暖吧。”

是一個選侍不敢亂動,看着殿門的教習嬷嬷,直到嬷嬷點頭應允她們才松了口氣,将頭頂的書典輕輕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小心翼翼的摸摸揉揉錘錘胳膊腿。

只有沈月柔将書典放好後便徑直走到賢妃身邊,她只是對賢妃行了禮,看着她身後婢女手中端着的那幾個酒杯。

她沒有輕易動手。

離近看,那婢女手中的十一個酒杯大小、顏色、形狀、材質均不相同。

那幾個選侍放松完便也走過來,争相恐後的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完還記得還禮謝恩,順帶誇了誇這果酒香甜沁潤。

沈月柔勾着唇角笑了笑,她看着宮婢手中剩下的最後一個酒杯,輕挽短襖紗袖,露出一小段雪白的手腕,兩手恭敬的端起來酒杯。

她毫不猶豫的喝了下去。

前世沈月柔假千金的身份揭穿後,就被趕出了宰相府邸,她為了生計女扮男裝在酒樓裏當夥計。

大燕朝尚禮,就連喝酒上都有自己的一套禮儀講究,不同的酒要用不同的酒杯,比如清酒配青瓷燒杯,米酒配煙花瓷酒盞,釀酒配白瓷圓肚酒杯等等。

賢妃拿來的是果酒,理應配七彩琉璃盞。

沈月柔早就盯着那個在宮婢隐在酒壺身後的琉璃盞,想拿到那個杯子還需要推開其他酒杯,沒有人會舍近求遠,于是它就那裏乖乖等到有心人來取。

賢妃看到沈月柔一直未動,直到所有人都拿了杯子後才緩緩伸手,拿走了唯一一個正确答案,心裏憋了口氣,又不好當面發作,依舊挂着甜膩的笑容,沖所有人點點頭以表心意。

一直冷眼觀看的靜妃嘴角微微勾勾,捏着手中繡菊的手帕說道:“賢妃妹妹現在還覺得她難成大器嗎?”

賢妃心裏難受,就像吃了黃連一樣苦澀卻只能咽進肚子裏,她攪着手裏的帕子瞪了一眼靜妃,撇撇嘴沒說話。宮中人皆知四妃中賢、惠二妃依附莊貴妃,而靜妃則是另成一體,但卻仗着皇上的寵愛不把別人看在眼裏。

明面上不跟莊貴妃有任何言語沖突,畢竟位高一級壓死人,但是同為四妃的賢、惠二人她則不會退讓。

上面鬥得死去活來,下面的貴人、婕妤等人想明哲保身也不容易,不站隊也難,尤其是那些家世不好沒有依靠又不得寵愛的嫔妃,在這後宮中便如浮萍,想自保都難。

一向乖巧的郭婕妤趕緊讓身旁宮婢拿出幾個香囊,一一分給衆人,并将懷裏那一個繡工最精致的雙手捧到莊貴妃身邊,嫣然一笑道:“貴妃娘娘最近天氣轉涼,嫔妾縫制了幾個驅邪避寒的香囊給衆姐姐,這個香囊顏色最襯您。”

莊貴妃将香囊捏起來,湊近聞聞,一系列姿态如行雲流水:“郭婕妤有心了,後宮中論繡工你是第一!”

郭婕妤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娘娘謬贊了,嫔妾是班門弄斧。”

靜妃眯着一雙水眸杏眼,冷冷哼了一聲:“可不是嘛,郭婕妤的繡工确實無人能及,直到現在浣衣局都沒找到能代替郭婕妤的繡娘呢!”

郭婕妤臉上一陣紅燥,她趕緊閉了嘴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局促不安的坐下來。

她本是浣衣局的一名繡娘,手藝好樣貌也出衆,便被莊貴妃從浣衣局提成婕妤,其司馬昭之心,沒人看不出。但皇上卻不喜歡郭婕妤這款的,受封後到現在還沒侍候過。

或許皇上根本不知道,宮裏還有這麽個人。

莊貴妃依舊如剛才那般笑的溫和,靜妃一向喜歡和她作對,郭婕妤也不争氣,連龍榻都爬不上去。

沒用的東西。

她笑裏藏刀的瞪了郭婕妤一眼,眼看着已近正午,便緩緩起身,摸摸手指上的祖母綠指環道:“今日便到這裏各自回宮吧。”她掃過沈月柔那張如遠山含黛的傾城容貌,心裏泛起一陣陣酸意,輕挑眉梢對兩個教習嬷嬷說:“嬷嬷們辛苦了,天氣寒涼,本宮讓人備了小吊梨湯,給嬷嬷潤潤喉,這些妹妹還要嬷嬷好好教導,可不能禦前失儀,壞了規矩。”

說完便扭着柳枝細腰婀娜的走出了正殿。

看着她逐漸消失的背影,沈月柔終于松了口氣,這後宮中的感覺不就是這樣,看來當初剛進宮時想默默無聞渾水摸魚的想法也太過天真了。

嗐,一切才剛剛開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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