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杏花落滿頭

車窗外的人影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消失,周沅白才将頭從後窗扭過來,司機是位中年大叔,完成送梁景的任務,他開始喋喋不休跟周沅白聊天,從童年趣事講到家庭瑣事,周沅白興趣不大,獨自講了半路,沒得到回應,司機索然無趣放起音樂,随着音樂聲唱歌:“你就像那冬天裏的一把火一把火,熊熊火焰溫暖了我的心窩......”

司機五音不全,偏偏聲音洪亮唱得投入,最先周沅的耳朵被折磨地不輕,慢慢沉到湖底的情緒,竟被歡快的旋律帶了起來,茫茫積雪中仿佛真有團火在燃燒,他忽然很想留下,待在距離火光最近的地方。

到鎮裏周沅白下車,找了家旅館住下,旅館年久失修,內外全破舊不堪,适合拍恐怖片,但位置極佳,站樓上能看見鎮裏最繁華的一道街。

開門黴味撲面而來,牆皮有一半脫落在牆面,周沅白把書包仍在床上,随手拽到脫落的牆皮,昏暗破舊的房子像命不久矣的老人,在用最後一點氣息掙紮。

這種環境會令人徒升煩悶,他點上一根煙抽到一半,聽聞窗外的吆喝聲走到窗邊,樓下道路兩側到處是擺攤的小販,賣春聯、糖葫蘆、雪糕、刀魚的.......鬧聲不斷,頗有市井氣息的小鎮,将他從壓抑的環境中喚出來,他一手撐在窗臺上,身子往上一躍坐到窗臺,後背倚靠窗邊牆壁,看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路面積雪很滑,一個随母親來買年貨的孩子不慎摔倒,孩子剛哭一聲,母親立刻放下手裏物品,把孩子抱起來安撫,孩子在母親懷裏慢慢停止哭泣,母親沒把孩子再放下來,她一手抱小孩,一手拎東西,穿梭在擁擠的人群,無論路窄人多擠她都沒再把孩子放下來,周沅白的視線緊随這對母子,他想起小時候有一年随周玉娟回老家,也發生過相似的一幕。

周玉娟帶着他和張暖去集市閑逛,在她買東西期間,張暖被遠處的娃娃吸引,拉着他過去看,當時他們都不懂小孩離開母親的危險,被玩具吸引着走了很遠,等發現母親不在回去找時,周玉娟已不在原地,張暖放聲大哭,他一邊安撫妹妹,一邊也急的紅眼眶,後來周玉娟找回來,看見兩個孩子先是眼睛濕潤,接着又怒火沖天,拽過張暖一巴掌打她屁股上,“讓你亂跑,要是丢了你一輩子見不到媽媽。”

張暖哭得更兇,抱着周玉娟脖子道歉,氣散了後周玉娟抱起張暖,像剛才那個母親一樣,抱着孩子再沒放下。

周沅白沒被罵沒被挨打,也沒有擁抱,他像個旁觀者,默默跟在周玉娟身邊,人人都說父母偏愛他,只有他知道他從未被愛過,就像他高一就學會抽煙,周玉娟每天為他收拾房間,不可能沒看見煙和打火機,但從來沒指責過,因為她根本不在乎吸煙有損的那點健康,她在乎的只有他成績穩定,別生大病,別出大事。

窗戶拉開一條細縫,将煙在窗外那層積雪中摁滅,坐着無聊他又拿出一根煙,抽吧反正沒人在乎他的健康,或許只有從這樓上跳下去母親才會哭吧,摁火的瞬間,銀色帶有斷翅圖案的打火機出現在眼前,梁景的面孔随之浮現眼前,他不禁想,如果死了梁景會哭嗎?應該能吧,畢竟梁景曾癡戀他皮囊那麽久,想到此心頭像壓上一塊巨石,悶得喘不上來氣,癡迷那麽久,怎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說做朋友就做朋友?怎可如此善變?

他沒了抽煙的興致,甚至看見打火機就煩,索性全裝起來,眼不見心不煩。

臘月二十七到除夕周沅白待在旅館,除了下樓吃飯,整日坐窗臺上看熱鬧的人群,三十下午街道人越來越少,吵鬧聲消失,連旅館也要關門,道路兩邊小販收攤,店鋪紛紛關門,都回家過年去了,前幾天人聲鼎沸的街道,霎時變得空曠寂靜,他像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游蕩在無人街道,不知不覺走來到梁景外婆家所在的村子。

無處可去,他在村東頭已經結冰的湖上待了許久,夜幕降臨,他去了梁景外婆家附近,白天怕被梁景發現,夜裏才敢大膽地看向院內,窗戶上映着梁景和外公外婆坐在一起的身影,時不時發出陣陣歡笑聲,梁景笑得尤為燦爛,是他從不曾見過的開心,他忽然懊惱起以前為什麽沒發現梁景笑起來如此好看。

深夜他雙手凍得快沒了知覺,該盡快找個暖和地方,可他貪戀眼前的面孔不想走,想留下陪梁景一起跨年,哪怕被凍傷也願意,他望着窗戶上映出的身影,默念了聲“新年快樂。”随即身後響起爆竹聲,一回頭,有煙花在頭頂盛開,他下意識朝窗戶看去,梁景正站窗前仰頭看窗外,隔着窗戶,他們一起看煙花。

梁景從屋裏出來,周沅白的心跳聲比遠處的爆竹聲猛烈,不再隔着窗戶,一起看煙花一起跨年,他滿足了,也值得了。

手機突然彈出的消息,霎時忘卻了所有,亦無法控制地邁開腿,他一步步朝梁景走去。

梁景從震驚中回過神,或許周沅白不想一個人在別墅過年所以沒走,他趕快把人帶進屋,外公外婆和梁景一樣震驚,但很快接受了這個獨自一人過年的孩子。

四人一起吃年夜飯,外公外婆給了周沅白壓歲錢,第一次收到壓歲錢,很輕的紅包變得格外沉重,有些拿不住。

老人年紀大飯後早早睡下,房間只剩周沅白和梁景兩人,晚會一結束,無所事事的兩人大眼瞪小眼,梁景困得哈欠連天,又不想睡覺,只得找事情分散注意力,鬥地主少個人,手游周沅白不玩......再梁景說了一堆不靠譜的建議後,周沅白拿起身後的書包,“要不做題?我幫你檢查一下,寒假的補習結果。”

梁景:“.......”

關于周沅白非人類的建議,梁景想都沒想直接拒絕,被各種補習班折磨多半個寒假,短暫的假期,他不想自虐,窗外又有鞭炮聲想起,他倏地想起外公買的煙花爆竹沒放完,儲藏室好剩下很多,“走,我們去外面放煙花?”

周沅白朝老人房間看一眼,“會打擾姥姥姥爺睡覺。”

梁景抓了抓頭發,“我們可以換個地方放,讓我想想能去哪?”

想起白天待的湖,周沅白說:“我知道一個地方,随我來。”

兩人用冰車拽着滿滿的煙花往湖邊走去,夜晚湖面沒人,四下一片寂靜,他們把煙花擺成一排放在湖中心,周沅白指間的火光往煙花上一碰,一瞬間将黑夜點亮,夜深人靜,周圍沒有其他人,不同于在院中看的煙花,這次只屬于他們倆。

煙花燃盡,周遭重歸寧靜,除夕是一年裏月光最暗的時候,幾乎沒有月,湖又在山腳下,無景可賞,還幾分恐怖,但兩人不想走,周沅白在放空的紙殼上坐下,梁景挨着他坐到另一個上,就在這漆黑的夜裏,寒冷的環境下聊起了天。

“許個新年願望吧。”梁景想了想,“願新一年我的數學成績能脫離倒數。”

周沅白淡道:“簡單。”

梁景哼了聲:“對你來說當然簡單.......你呢?有什麽新年願望?”

願望?

他希望能一直這樣坐着永不天明,但他沒說,“沒有。”

“你不想一夜暴富什麽的?”

提起錢周沅白如實道:“想盡快長大賺錢,幫家裏減輕負擔。”

一句話梁景跨年的好心情一下沒了,此時周沅白一心為家人着想,還不是那個十惡不赦的反派,想到這份純善即将被巨大的謊言改變,梁景就壓抑,書中周沅白出國後,性情更孤僻,做事極端偏執,那時同為留學生的女主,成為他心中不可取代的白月光,為了得到對方,他傾盡所有,最後落得入獄死亡的結局。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周沅白有這樣的結局,可工具人改變不了主線劇情,想到以後,梁景問:“如果有天我惹你不開心,能不能不要跟我生氣?”

看在這兩年時光的面上,能不能別殺我?後一句他只在心裏說了聲,沒問出口。

“你可以不惹我生氣。”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

大佬總能把天聊死,梁景敗了,閉口不再言,這時周沅白忽然開口:“我不會和你生氣。”

梁景一下來了興致,“因為我們是朋友對吧?”

“不是。”

“因為我爸同意張暖也住在我家?”

周沅白默了一瞬,不再回答他的問題,“太冷了回去吧。”

“雖然你沒說原因,但男子漢要說話算話,無論怎麽樣以後都不能跟我生氣?更不能傷害我?”梁景站起身,跟周沅白身後碎碎念。

“嗯。”

為了更多了解周沅白梁景趁機問:“你最讨厭別人對你做什麽?”

周沅白搞不懂梁景哪來的這麽多奇怪的問題,還是耐着性子答了,“背叛。”

梁景松口氣,他們之間沒有感情糾葛,沒約定,以後不會有背叛,他沒再追問,拉着冰車往回走,周沅白腳步一頓,回頭盯着冰車說:“坐上去。”

“你要拉我?”

“嗯。”

梁景口是心非:“不太......好吧。”

“不坐算了。”

話音剛落,說不太好的人已經在冰車上坐好。

周沅白:“.......”

梁景沒真想讓周沅白給他拉冰車,只想稍微體驗一下童年樂趣,周沅白走了幾步,他抓起團雪朝周沅白脖領砸去。

雪貼到皮膚,周沅白不禁一哆嗦,做壞事的人在後面咯咯笑不停,知道梁景惡作劇後,周沅白抓起雪團往後砸去,誰知梁景已不在冰車上,而站身後又往他身上扔了一團雪,得逞後笑得更開心。

周沅白拾起久違的童心,轉身沖梁景追去,梁景跑得飛快,兩人一追一跑在湖面肆無忌憚地打起雪仗,鬧累了雙雙躺在冰面喘氣,周沅白拿手機看時間,手機亮光下意外看見看見,梁景露出的白皙脖頸,他不由地看愣了,而後腦中蹦出一個想法。

哪怕再累遭到襲擊,梁景也會起身來追逐,周沅白偷偷團起一把雪猛地砸到梁景外衣上,梁景馬上起身追打,周沅白往湖邊的山坡跑去,梁景便追到山坡,跑到一半他一腳踩進深雪裏,搖搖晃晃眼看要摔倒,周沅白回頭拉他,卻不慎被他拽着一起跌倒,正巧不巧周沅白倒在他身上,他們抱在一起順着山坡往下滾。

快速下滑中,有一瞬梁景脖頸感到了溫柔和柔軟,沒等他仔細回想便滾到湖面停住,周沅白還壓他身上,手墊腦後護着,兩人發梢占滿頭雪花,剛剛下滾來時,沒時間想其他,停下來才發覺兩人姿勢暧昧,氣氛隐約不對,他甚至感覺到周沅白越來越重的呼吸聲,這樣的時刻,本應趕忙推開周沅白,可他卻沒莫名地問了個,早已猜過答案的問題,“你為什麽沒走?”

作者有話要說:

《冬天裏的一把火》費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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