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老秦

第三章,老秦

風城

風城之所以叫風城,因為從入秋開始,哪哪兒都像個破口袋,呼哧呼哧響個不停。

城南有一個大型電子城,裏面都是賣盜版軟件和二手電腦的小鋪子。

一家玻璃上貼着“專業貼膜”小店在裏面毫不起眼。老板是個中年人,頭發帶着自然卷,臉上有早上沒刮幹淨的胡茬,套着一件袖口磨成灰色的羽絨服,正在專心致志地給一部新手機貼膜。

“老板,你貼好沒,我還趕着去約會。”對面一個油頭的小年輕焦急地跺着腳,今天是萬聖節,他約了妹紙去歡樂谷,被人吓着玩。

“啪。”老板沒好氣地把手機往臺子上一拍。油頭心疼地一哆嗦,“你輕點,新買的蘋果。”

“催催催,你找別人貼啊。我這是特制鋼化膜,你從12樓摔下去,手機都不會碎!”

油頭一臉讪讪,心想,我沒事從12樓摔下去幹嗎。

不過別說,嘿,這膜貼得,貼完和沒貼差不多,一個氣泡沒有,果然是電子城的頭號貼膜師傅。

徐建,就是貼膜店老板,準時拉上了卷閘門,他一向遵守下班時間。他家離這裏不太遠,一腳踩下去,五分鐘就到了。

踩的是共享單車。

他在家門口的好味道米粉店打包了一份豬潤粉,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調,一口氣上了六樓。掏出鑰匙正要開門。

冬天天黑得早,樓道裏那扇破掉一角的玻璃窗物業一直也沒來修,風從縫隙中擠了進來。

帶着一絲微弱的血腥氣。

徐建開門的手頓了頓,若無其事地開鎖,大聲咳嗽了幾聲,臉卻像一張皺巴巴的衛生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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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伸手拍開牆上大燈的開關。

卧槽。

一地的血跡。還有倒在地上那個熟悉的身影。

徐建的臉色陡然一變,看見地上那個身體像毛毛蟲一樣蠕動了一下。

正是受傷的秦空。

“你大爺的,你想把我吓死啊。”

徐建用力将地上的血靶子扛了起來,有多久沒見,怎麽重了這麽多。

他眼尖的發現傷口在後背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傷,将秦空架到了卧室的床上。放下去的時候,終于悶哼了一聲。

還好,沒有失血過多失去意識。徐建松了口氣。

秦空躺着的地方,血多到會讓人以為廚子宰殺了一只豬。

然後他忽然想起了什麽,趕緊回到大門外,呃,地上一層厚厚的灰塵,上面只印出自己的腳印,這家夥從哪裏進來的?

徐建無奈地又看了一眼客廳,窗上的防盜條歪歪扭扭地龇牙咧嘴,沒有一根是完整的。

血跡從窗口一直蜿蜒到腳下,還是自己腳下沾的。

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巨大的醫藥箱,認命地走進了卧室。

先止血再說吧,死不死就先不說了,這次搞這麽慘烈,明天得蹲在家打掃衛生了。

徐建熟練地用剪刀将粘秦空後背的衣服剪開。

嗬,這傷口,這老兄莫不是被電鋸砍到了後背。道道見骨,一共五道。

這種程度的傷勢,似乎在印象中一只手數得過來。

數一數,好像正好一只手五根手指頭,他這次到底遇見了什麽東西?

“老秦。”徐建喊了一聲,沒動靜。

“老秦,我得帶你去醫院,這傷口太深了,我怕你得破傷風。”徐建好脾氣地解釋了一句。

“不。”

“那萬一得狂犬病呢。”

“不去!”

徐建嘆了口氣,從藥箱裏掏出注射器,先給他打了一針抗毒素,又拿出一瓶雙氧水。

“老秦。”

“……”頭埋在枕頭裏,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昏過去了。

“我消毒了哈。”話音未落,他手一揚,半瓶液體倒了下來。

那具小麥色身體的肌肉線條倏地縮了起來。

“我艹你大爺,你不能輕點!”秦空終于火冒冒地低吼了一句。

不是告訴你了麽。

徐建不吭聲,又從藥箱裏拿起一支抗生素,左看右看放下了,這人從來沒用過這東西,要不還是和以前一樣,扛扛更健康。

反正明天傷口就會奇跡般地都消失。這麽多年,秦空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徐建滿意地看着堪稱完美的包紮,每一圈紗布都準确地壓在上一圈同樣的位置。

如果紮上一個蝴蝶結,就可以送出去了。

“老秦,今晚你就只能趴着睡了,将就下。”徐建将被褥展開,想想還是沒給他蓋上,洗被子還是比較麻煩,關鍵天臺風這麽大,萬一被子吹下去還得算上高空抛物,反正秦空也不怕冷,傷口透透氣挺好。

一想着外面那滿地狼藉,徐建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還得去樓下看看這位傷患有沒有又踩了別人的車,半年前秦空那次來,一腳踩碎了一輛停在樓下的奧迪的全景天窗,那車主第二天就喊物業調監控。自己花了好大功夫才擺平。

“是鬼王。”

徐建再度走進卧室,抱起一床被褥,聽見床上悶悶地說了一句。他渾身一顫,腳也軟了再回頭看過去,秦空呼呼睡着了。

完了,今夜看來得徹底失眠了。徐建冒了一腦門的冷汗。

第二天秦空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徐建撅着屁股,正在翻他的背包。

包裏的東西,被他整整齊齊擺在客廳的茶幾上。

“喂。”

徐建擡了一下眼皮,下巴往外一點,“飯在桌上。”

那麽深的傷口居然一夜就愈合了,只留下淺白色的疤痕,難怪壽比南山不老松。

秦空走出卧室的時候,聽見徐建問了一句。

“你用了毒藥?”

他腳步一頓,“沒,浪費了一瓶。”

果然,徐建聽完一臉便秘,“你知不知道這東西難搞,你就不能省點?”

秦空無視,直接在飯桌邊坐下,開始啃紅燒肘子。

吃到第二個肘子的時候,徐建搬了張凳子坐在他旁邊。“銀釘損耗三個,冰錐損耗兩個,毒藥……浪費了一個。這半年收獲頗豐啊。“

秦空繼續吃肘子,嫌棄地把面前那盤爆炒腰花推開。

和他那師傅一樣,徐建什麽時候才能放棄“吃哪補哪”的封建迷信。

徐建眼巴巴地仰望大佬,“你到底遇見了什麽。”

秦空嘆了口氣,終于把筷子放下了。

“我輕敵了。”

“哦?”

“一個幽藍族的,被鬼王救走了。”

徐建倒抽了一口冷氣,他這輩子是沒見過鬼王的,不過之前他師傅還在世的時候,曾經和他提過一嘴。

“師傅,這些武器材料都有點難搞啊,搞不定咋辦?”慘綠少年徐建也曾天真無邪。

“涼拌。”

“啊?師傅你是讓我心态平和,不要庸人自擾是嗎?”

“不是,你搞不定武器,獵人就得挂,我們這些半異人,全都要涼拌。”

咕咚,徐建吞了口口水,“我懂了師傅,彈藥一定要充足。”

那個仙風道骨的道士給徐建送了一對白眼球。

“這些材料你還知道去哪裏找,大不了未雨綢缪,花上點時間準備。”

“師傅我沒聽懂,難不成異人族裏還有這些武器殺不死的?”

師傅的棉布長衫在山頭飄飄,差一點就像要駕鶴西去。

徐建把老頭子往回拉了一步,他倆當時正站在長白山的山頂上,老頭子喝了點燒刀子,腳下有點肌無力。

“鬼王。“老頭子輕描淡寫地吐出這兩個字。

“啥?”徐建一臉莫名其妙。異人族的四支種族夠他禿頭了,這鬼王又什麽來頭。

老頭子甩了甩袖子,被酒精泡化的眼珠子烏溜溜地轉,“我也沒見過,你去問秦空。”

秦空,秦空,秦空,這是徐建從他師傅那裏聽到最多的名字。仙風道骨的老頭,一生就只把這兩個字奉在頭頂上,供在香案上。

當年徐建聽見這名字就想尿遁。秦空算不上他的救命恩人,但說是再生父母,還勉強可以。

逆天改命的那種。

自己成了半異人,就是秦空當年救下他後告訴他的。

準确的說,秦空救下的是差一點被他吃掉的人。

異人族的祖先,和人類生下的孩子擁有異人基因,但成為異人的概率差不多比中彩票高出一點。擁有異人基因的人類,如果在十二歲到十六歲之間,被喚醒了異人基因,用本族的方法吞食了人類,就能恢複異人的身份,否則,就會“淪落”為普通人類。

不過即使回到普通人的身份,他們身體裏的異人基因還是會傳給下一代,等待再次蘇醒的機會。

至于究竟是什麽喚醒了異人基因,到現在也沒個定論。

徐建這種半異人,就是在覺醒期的食人過程中,因為種種原因被打斷進食儀式,最終沒有完成的半成品。

或者說,殘次品。

異人擁有強大的能力,只要他們持續吞食人類,生命可以無限延長。

半異人就是有了那麽一點兒能力,活得比普通人長了那麽一點兒,其他,都和普通人一樣。

五谷雜糧,生老病死。

不,他們比普通人更慘,半異人會逐步喪失原先的生物體征,慢慢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所以他們回不去曾經的生活,加上衰老的過程比較持久,總會被身邊人察覺到異樣,也就無法在一個地方隐藏太久。

為什麽要隐藏?因為相比普通人類,異人族更加樂意将他們作為美食,不用擔心被受害者親屬追查,還具備比人類更優質的口感。

半異人除了緊密的團結在獵人身邊,想要對抗比他們強大數百倍的異人族,幾乎是天方夜譚。

只不過,這個獵人嘛。

徐建看了看這張幾十年還如初見的臉。

自己在街道混戰的時候,血肉模糊間,那張冷漠的臉躍然眼前,出手快狠準,沒有一絲拖泥帶水,俨然一個冷血殺手。

起初見面少,師傅駕鶴歸西,他倆接觸才開始頻繁。

徐建計算過,秦空和他說話的多少,取決于他在飯桌上買了多少肉菜。

幫他打了半輩子工,才偷偷發現,他連自己身世都不太記得的。這人到底靠不靠譜,已經不重要了。

祖師爺也不允許。

徐建是秦空的武器工匠,師承空空道人。

他師傅因為早年思考半異人和異人的問題,腦袋短了路,入了道家的門,活了150歲,才閃亮退出歷史舞臺。

徐建繼承了他的衣缽,而且所制武器的精良程度,比他師傅更甚一步。

“所以鬼王到底什麽樣?”徐建終于鼓足勇氣,忍受秦空看智障的眼光,把這個困擾他多年的問題提了出來。

秦空眼前出現了那個四方臉,黑框眼鏡,矮胖身材的中學生。

磨了磨牙,“我不知道他到底長什麽樣。”

那個在月光下抱起林筱卉消失的身影,絕對不是江源本來的模樣。

徐建面露憂傷,“所以你見過鬼王好多次,但還是認不出來?”

你這不是智障就是臉盲。

不過話說回來,異人族好像沒有變化形态的能力啊,難不成這個鬼王,他真的不屬于四族的任何一族?那要靠什麽打,火箭炮?

“哎,秦空。”

徐建喊了一聲正在放空的秦空,這人一吃飽就犯困。

身後的電視傳來一條新聞播報。

“前日XX小區一名初三的學生跳樓,引發了廣泛社會讨論,究竟是學業壓力過大,還是父母沒有及時引導……”

秦空長長的睫毛忽然動了下,淺金色的眼睛停留在電視畫面上的某個角落。

徐建再次扭頭,飯桌旁已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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