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雁離群

韓家老太爺終于恢複了往日的笑模樣, 他們韓家撥雲見日,家裏辦了喜事,重孫女也終于醒了。

只是孩子剛醒, 不便過于勞累, 丹藥處的靈丹妙藥不要錢地往韓琢肚子裏送,老人家天天溜溜達達去看她,才能滿足地去練功吃飯打麻将,已經形成了習慣。

韓琢醒來的第二天就緊緊抓住韓喜的手, 可惜口不能言, 智能發出嘶啞的聲音,但眼神中的急切卻是誰都能感受到的。

韓喜眼光暗淡,找個借口溜了。

一周後,韓琢終于能說簡單的話,也能簡單地控制手腳活動,便扒着床邊滾到地上,來照看她的阿姨叔叔都吓得不行, 趕緊找來醫生。

韓琢嘶吼着揮開他們,要喊恭喜發財來。

恭喜發財誰都沒有來, 韓琢被按在床上,一位長者直接給她下了封印,不讓她行動,老老實實地躺着, 便于養病。

又是一周過去,一切都在好轉, 除了房間裏時常會響起的嘶吼和敲床板的急切聲音。

門外, 喜發財坐成一排在臺階上, 韓喜嘆口氣, 看着白雲悠悠飄過的天空。

“這也瞞不了多久了吧?”

“能瞞多久瞞多久吧。”韓財說道。

一日清晨,來扶她洗漱的阿姨推門進來,見床上空無一人,當場就驚叫起來。

衆人房前屋後,山前山後地找,終于在假山邊上找到了穿着睡衣的韓琢。她爬了那麽遠過來,整個睡衣都爬髒了,白皙的手掌磨出一道一道的口子。

“小姐啊……”韓喜扶她起來,哭得不行:“你幹嘛這麽折磨自己。”

“我去找……人……跟我講……棠靈……在……”

“在哪是嗎,你先跟我回房,回去我告訴你。”

“我不……信……”

韓琢和一衆人拉扯起來,她明明沒什麽力氣,卻拼死抱着假山,誰都別想扒開她的手指把她帶走。

一個輪椅慢慢來到她的面前。

“恭……叔……”韓琢艱難地吐字,期待地望着他:“你……最疼我……了……”

季末微推着韓恭的輪椅,看着韓琢這個樣子,流下一行淚來。

韓恭伸出寬厚的手掌,覆蓋在她髒兮兮全是傷口的手上:“我最疼你,你信我,回房間,我告訴你她在哪裏。”

韓琢被人帶着去洗了澡,換好幹淨的衣服,安穩地躺在床上。

房間裏其他人都出去,只有韓恭的輪椅停在床前。

“你身體還很虛弱,我不說太多。她現在很安全,住在京城的醫院裏療養。那時我們身受重傷的時候,棠靈遭到綁架,後來被警察及時救下來,但人傷的很重。”

韓琢神色焦急,撐着床要翻身下來。

“你給我躺回去!”韓恭大聲呵斥。

韓琢愣住了,她第一次聽到韓恭吼她。

“你現在這個身體,連看都沒辦法去看,你折騰自己有什麽用!”

韓琢平複心情,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緊盯着韓恭的表情,似乎是想從中分辨出他話的真假。

“她傷的很重,你也傷的很重,她現在不能出院,你也不能,但是你的身體素質好不是嗎?你好好養病,等你能走會跳了,你就去京城的醫院裏去看她。”韓恭神情平靜:“到時候我們幾個都陪你去。”

韓琢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

韓恭長呼一口氣,替她掖好被角,推着輪椅離開了房間。

喜發財坐在臺階上,見他出來趕忙迎上去。

“讓她把身體養好是第一要務。”韓恭說:“我們四個輪流值班吧,別再讓她瞎跑了。”

韓財:“恭哥你別受累,我手下在這值夜就行,保證不讓小姐溜出去。”

韓恭點點頭,看着站在一旁溫柔望着她的季末微。

“她的心情我又怎麽會不懂。有些事知道了,怕是就活不了了。”

韓恭的聲音輕輕地飄散在空氣裏,壓得他們幾個都喘不過氣來。

秋收冬藏,幾個月過去,又是一年春節。

幾個月裏,韓琢鬧過,找過,每次都被家族裏的人以各種理由勸回,比如身體恢複還不夠啊,藥還需要吃幾個療程啊,力量恢複也不行啊,天氣太冷路太滑啊……老太爺經常親自上陣,哭着喊着說小韓子不在他就心髒疼。

韓琢慢慢地再也不問,也不急着往外跑了,每天晨起練功,吃飯,再練功,再吃飯,閑下來就讀書,看新聞,把自己過成一個沉默的人。

這日,韓琢一口氣打了五套拳,練到力竭之後坐在廊下看着天。一件大衣披到她身上。

“天氣涼了,你這身子不比從前,別逞強。”

韓琢點點頭打聲招呼:“楠姐。”

韓曉楠陪她一起坐下。廊下的臺階都是木材制的,坐着也不涼。

“你身體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老太爺和長老們的意思是,你若是願意,就繼續入世,若是不願,必須搞出個繼承人來。”

韓琢輕笑一下:“攔了我幾個月,如今倒是不攔了。”

韓曉楠沉默一會兒,輕嘆一聲:“哪能攔住你呢,不過是讓你好好養病罷了。”

“他們不想跟我交代什麽嗎?比如,關于我未婚妻的事?”

韓曉楠說:“以你的聰明,早就該猜到了。”

韓琢沉默了半晌,方道:“我倒是希望自己糊塗。”

“楠姐,是死是活,給個痛快話吧。”

天邊的孤雁悲鳴一聲,似乎是離群太久,找不到回家的路,在天地間禹禹獨行,不知能飛到哪一天,到哪裏能停下。

溫暖的室內燒着壁爐,韓琢坐在躺椅上,不自覺地裹好一床厚被子,全身上下都泛着暖烘烘的熱意,才對面前的人們說:“講吧。”

恭喜發財,韓曉楠,季末微都在,韓恭輕咳一聲,慢慢講起。

這一講,就講了很久。

韓發說,他去了東郊許宅,親眼見到棠靈,但當時已經沒了氣息。救她的老人說,救不回來了,這都是命。

韓發要将遺體帶走,老人說,命裏該她不屬于韓家,她死在哪,就該埋在哪。她與韓家,本無幹系,以後也不會有什麽關系。就讓她死個清淨吧。

韓家當時一團亂,因為韓琢和韓立他們也在老人那裏救治,老人便讓韓發半年之後再來。半年以後,韓家派人去擡了幾個人回山,如今三人果然如那老人所說,慢慢地恢複起來,不僅沒什麽大礙,功力甚至不減反增。

“那老頭說,這也是命,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也許是上天給了韓家饋贈,就會從韓家奪走不屬于韓家的東西。”

“不屬于韓家的東西……”韓琢眯着眼睛瑟縮了一下,她明明裹得很厚了,如今依然感覺到由內而外的寒冷。

“小姐,你還好吧……”韓喜小心翼翼地問。

“出門把門關好。我有些冷。”

韓琢把臉整個埋進厚厚的被子裏,再沒有說話了。

有人又送了一個火盆進來,門被嚴嚴實實地關好,韓琢躲在被子裏,茫然地流着淚。

怎麽辦呢,我弄丢你了。

這個冬天真的好冷啊。

……

誠家府邸建在湖底,常年不見陽光,所以誠元的恢複速度比其他人都要慢些。

只不過老頭依舊是那套命定的理論,按照約定,把公子獨獨門的靈丹妙藥全部送給誠元,誠家人立下誓言不再作惡以後,詛咒立刻解除,每個人都可以活夠該到的壽命。

恰逢又是一年春。每年春分時節,是玄學世家的傳統節日。春日萬物生長,韓家尤其順應天命,會搞集會慶祝,也會請一些至交好友,三教九流的朋友前去赴宴。

誠元每日在家休養,閑的不行,身體剛好一些,便想着去看看“老朋友”,也不知道韓家的人都恢複的如何了。

家中僅剩的幾個長輩和族人拼死不讓他去。如今誠家人丁單薄,又有了茍命的機會,他們膽子愈發的小,把誠元捧在手心當成寶,哪都不讓他去。

“行吧行吧,韓家這件事出力不少,我給他們送個禮物過去總行吧!”

誠家的長輩因為以往的過節,短時間內拉不下那些老臉,想想誠元是小輩不傷臉面,也便捏着鼻子同意了。

誠元便招來使喚的丫頭小子,二人一同帶着他的禮物去韓家赴宴。

幾日後,誠元在家裏泡着溫泉,看房頂的玻璃上方游過去的大魚發呆,丫頭和小子興高采烈地回來了。

“韓家這次集會辦的熱鬧,說是慶祝他們家這一代家主大難不死,席上韓家老太爺還宣布要給家主張羅婚事。當時便有不少人響應,我看現場應征的人就有幾十個呢!”

“可不是麽,而且聽說那家主雖然是個女人,但相貌極好,關鍵是男女通吃,所以這些世家的人紛紛把自己家的兒子女兒外甥外甥女侄子侄女遠方表妹什麽的一股腦往老太爺面前堆,那老太爺笑得合不攏嘴。”

誠元頓時一拍池子裏的水,揚出一大半,潑了小子一身。

“豈有此理!韓琢這人怎麽比渣男還渣,我看新聞都說棠靈生死不知,那韓琢就這麽不要棠靈了!還張羅婚事,當自己是皇帝選秀女!氣死我了!”

丫頭和小子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看見自家少爺這麽生氣,紛紛順着他的話溜須拍馬。

“可不是嘛,我看那個家主,長得也就那樣,皮膚白的不行,一看就沒什麽血色,風一吹就要飛走了,就這小身板,一看就是聲色犬馬縱欲過度,哪像我們少爺這樣潔身自好。”

“就是,而且她明明是個啞巴,怎麽還有那麽多人上趕着送自家女兒去跟她結婚。”

“啞巴?”誠元懵了:“什麽意思?”

“她是個啞巴呀,不會說話的,席間我們私下議論過的,說這家主自從醒來以後,功力倒是大漲,但是人啞了,再也說不出話來,人也呆呆的,看着就是個花瓶美人,讓人一碰就得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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