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番外一

“對不起,我有些忙。”女子急急忙忙地走到被小孩子哭得手足無措的老頭面前。

韓琢一聲不吭地緊跟在女子身後，看她彎下腰抱起哭鬧着的小孩子，耐心地哄：“乖哦乖哦,你最近怎麽這麽多愁善感，難道是青春期提前？”

小孩子哭聲更大,似乎在控訴她不負責任瞎說。

“好啦,怎麽媽媽抱你都不好使了,以前你明明很喜歡媽媽的呀。”

韓琢聞言,不可思議地看着女子,又看看哭得可憐兮兮的小孩子，又一臉茫然地看向老頭。

老頭根本沒空理她,拿着一塊上好的玉如意在娃娃面前哦哦哦地哄。

小孩子嚎一會兒就有些累了,砸吧砸吧嘴哭聲漸弱，将眼淚在女子價值不菲的晚禮服上蹭來蹭去，順便把剛冒出來的鼻涕泡也蹭掉,沖女子露出天使般的笑容來。

“陰天也是你,晴天也是你。”女子伸出手指在孩子白皙柔嫩的鼻尖上點着,孩子摟住她的脖子在她的臉上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大口,親得周圍圍得緊緊的人群哄然笑開，把老頭在旁邊羨慕得不行。

人群散開,小孩子眼尖地看到站在自己媽媽身後，眼眶發紅又一臉茫然的韓琢,興高采烈地揮舞起胖胖的小短手去夠她：“咿咿呀呀。”

女子順着她的眼神看去,目露驚訝：“你喜歡這位姐姐嗎？”

韓琢表情複雜地盯着她看，近乎貪婪了,根本沒有空去看其他人和事，包括那個可愛的小團子。

小團子不幹,咿咿呀呀地抗議，短腿短胳膊努力揮舞，掙紮着要離開她媽媽的懷抱。

“行，難得有你看上的人，這位小姐麻煩你了。”女子十分爽快，把孩子一把送到韓琢懷裏。

韓琢：“……”為什麽自從她來到這裏就變成了行走的帶娃機器。

眼看着女子就要轉身離開，韓琢趕緊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去拉她的手：“這位……小姐，你不認識我嗎？”

女子看了她一會兒，禮貌疏離地挪開她的手。

“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你。”

她轉身欲走，韓琢大吼一聲：“兜兜！”

女子身形一頓，疑惑地看她一眼，随即朝老頭打了下招呼，便離去了。

韓琢呆呆地站在客廳，任憑小孩子吭哧吭哧地爬上她的肩膀，開始揪她的耳朵。

……

晚宴結束，韓琢抱着孩子攔在老頭面前：“您該給個說法。”

老頭沖她哼了一聲。

“您要是不說明白，我就住您這了。”

“我這兒沒你的飯。”

“沒事，我這半年都沒怎麽吃過飯。”

老頭噎了一下，神色不善地盯着她：“真相你自己找，給你一周時間，一周以後我聽你說，說錯了，你就別再來了，我救了你兩次，也算是你救命恩人，許宅不歡迎你。”

韓琢沉默一會兒道：“您對我有敵意？”

老頭想去抱孩子，小孩子趴韓琢趴得舒服，不讓他抱，老頭背起手瞪她一眼。韓琢替他翻譯：搶我寶貝疙瘩的人我怎麽可能給好臉色。

女子睡了個好覺，早上起來推開房門，便見一個人坐在廊下微低着頭似乎在打瞌睡，她懷裏抱着的小孩子睡得正香。

女子輕輕走近，韓琢突然驚醒，眼神微凝，靈力暴漲，待看清面前是誰以後趕緊收起滿身戾氣，趕忙站起來，顯得有些慌亂：

“你醒了？”

她這樣折騰，懷裏的孩子也還是沒醒，翻個身把小臉往她懷裏埋，吮着大手指睡得香。

女子看她慌慌張張的，輕笑了一下：“孩子給我吧。”

“哦。”韓琢慌忙把孩子遞給她，像是一個青澀的毛頭小子。

大概确實是母親比較親，孩子在女子懷裏似乎睡得更為舒适，小臉蕩出笑意來，舒服得哼唧了兩聲。

女子抱着孩子往門裏走，韓琢緊緊跟着，女子突然站住，回頭看她微微笑道：

“這位小姐，我要給孩子喂奶，恐怕不太方便。”

韓琢愣了一會兒，突然臉色爆紅：“哦哦哦。”

之後，韓琢便成了女子與她的孩子的“小跟班”，每天或近或遠地跟着，找機會跟她說話。

一開始女子覺得她十分煩人，後來不知怎的對她态度有所緩解，兩天以後就再也沒有給過她臉色。

老頭猶猶豫豫地問起，女子無所謂地說道：“沒什麽。”

只是覺得她站在院子裏舉着孩子的時候，很溫柔，仿佛要把整個世界的光都留住。

後生來的時候，恰好見到韓琢坐在樹下，百無聊賴地杵着她的刀，遠遠地望着許家一家人在吃飯。

後生：“師父，門外是哪來的癡漢？”

女子噗嗤一聲笑出來，老頭瞥了後生一眼，不想說話。

韓琢很快掌握女子的生活規律，她被人稱作“靈小姐”，是老祖宗最寵愛的外孫女。每天除了陪小孩子玩耍，就是回房看書，生活十分單調，但她看上去卻十分滿足。

因為日日像保镖一樣跟着，也終于有了說話的機會。

“你叫什麽名字？”韓琢問。

“許靈。”

韓琢點點頭，摸摸坐在她腿上小孩子肉嘟嘟的小臉。

“你呢？”許靈歪頭好奇地問。

“韓琢。”

“你的眼睛為什麽是藍色的？”

“天生的，我們家族都是這樣。”

“哦，你是玄門韓家人。”許靈恍然大悟：“我從書上讀到過。”

韓琢沒有追問她讀的什麽書，而是問道：“你為什麽這麽愛看書？”

許靈杵着下巴想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也許只是喜歡吧。”

韓琢克制地看着她的眼角眉梢，不敢讓視線過于灼熱，怕驚擾到她，引起她的不快。

“這孩子多大了，有名字嗎？”韓琢轉移話題。

“剛剛一歲，前幾天那個宴會，就是慶祝這小家夥生日。”許靈寵溺地笑着摸摸小娃娃的臉：“只有個小名叫忘兒，我還是喜歡叫她寶寶。”

忘兒……是要忘記什麽事情嗎？

“冒昧問一下，孩子的父親……”

許靈搖搖頭：“不知道哦。”

韓琢：……

“是我生的沒錯。”許靈撩了下頭發，繼續杵着下巴對她道：“很辛苦的，特別疼。”

韓琢遲疑着問：“那你是……也忘記什麽事了嗎？”

許靈：“不知道，我連我是不是忘記過什麽都記不得了。不過這樣也好，想必我忘記的，是應該忘記的事情吧。”

“比如痛苦啊，被人抛棄啊，之類的，要不怎麽解釋我會有個孩子呢？”

許靈說這些的時候是開着玩笑，韓琢卻如墜冰窟。

那個視頻，她看過。

視頻裏棠靈被反複毆打，痛苦得蜷縮在一邊，她不知道棠靈到底遭了多大得罪。如果不是湊巧她那個時候去追公子獨，棠靈根本不會遭受到這一切。在棠靈的心裏，也許直到最後一刻，她是被自己抛棄了吧……

那個信誓旦旦地說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會抛棄你，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家夥，沒有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出現，連好好道別都沒有過，再醒來已是天人永隔。

“哎，你怎麽哭了？”

許靈找出紙巾來遞給她。

韓琢搖搖頭，拒絕她的好意：“沒事，想起我的愛人來。”

許靈的手頓住：“你有愛人？”

韓琢點頭，帶着悲傷又溫柔的笑意：“是。”

“那他在哪裏？”

“你外公說她死了。”

許靈若有所思：“那你跟着我是要做什麽？想查兇手？”

韓琢無語地看着她，語氣不自覺地帶着寵溺：“胡思亂想什麽。”

許靈哼了一聲，專心逗起小孩子來。

翌日，晴朗的好天氣，許宅迎來了幾位客人。

“靈妹妹！”

一個氣質端莊溫潤的女人看見許靈之後眼睛驟然亮起，柔聲道：“我給你帶了禮物，要不要打開看看？”

許靈微笑着打招呼：“妍姐姐。”

“她是誰？”蘇妍看向她身後的人。

“一個朋友。”許靈回頭看看韓琢，随意地回答。

蘇妍看向韓琢的表情帶着審視的意味，卻再沒有理她，只是一心跟許靈說話。

韓琢站在二人身後，眯起眼睛。

“要不要出去逛逛？有一家新開的蛋糕店，味道很不錯，吃完我們可以去旁邊看電影。你天天在家呆着人都憋得不健康了。”蘇妍看着她說。

許靈笑着搖搖頭：“不去了，我不愛出門。”

“唔，那我們在家裏看電影？”蘇妍拿出幾張碟片。

許靈同意了。

到家裏的私人放映廳，蘇妍皺眉：“她也要跟過來嗎？”

韓琢無視她，抱着小娃娃自然地走到後面的位置坐下，小娃娃爬上她的腦袋，好奇地打量自己的媽媽和另外一個奇奇怪怪的女人。

許靈噗嗤笑了：“沒事，一起看吧。”

電影放映，蘇妍經常有意向許靈這邊靠近，許靈一直維持着禮貌的距離。韓琢在後面抱着孩子，眼睛卻一直盯着前面的兩個人。

“咿咿呀呀！”孩子似是覺得無聊，想要出去。

“噓……”韓琢哄着小孩子：“咱們合作一下，你聽話，回去給你騎大馬。”

孩子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轉，勉強同意了。

許靈在放映期間，往後看了一眼，在看見韓琢灼熱的只盯着她一個人的視線時，又無意把目光轉回屏幕。

夜，蘇妍終于走了。

韓琢在許靈的房間給孩子當大馬。

許靈翻過一頁書，看着地上鬧得正歡的兩個人，好奇問道：“寶寶為什麽這麽喜歡你啊？”

韓琢稍微出了點汗，坐下歇息一會兒，任由孩子往她身上爬。

“也許是我帶娃經驗豐富吧。”韓琢說：“我女朋友都是我帶大的。”

許靈的手指頓住。

“怎麽了？”韓琢看着她的臉，問。

許靈搖頭：“沒什麽。”

她把書本收起來：“我要休息了，把孩子給我吧。”

她似是心思不在，孩子常玩的玩具布偶扔在地上，一時不查，輕輕絆了一下，韓琢趕忙伸手扶住她的腰。

“小心。”

許靈第一次離她這樣近，一下子就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清新的草木氣息。

她愣住了，一時沒有記得離開，兩個人就這樣維持住略顯親密的姿勢。韓琢微低着頭看她的眼角眉梢，鼻梁下面紅潤的唇，感覺自己早已枯敗腐朽的心跳得劇烈，艱難地克制自己，手掌緊了緊，還是松開。

這世間也許會有相像的人，但不可能像得一模一樣。在她的知識中，老者作為這個世界奇人異士裏資歷最老的老頭子之一，借屍還魂，奪舍，重塑皮肉，這些天方奇譚也不是沒有可能。

眼前的許靈到底是不是棠靈，她實在是分辯不清。

韓琢眼神暗下來，好難，一周的時間只剩兩天，究竟該怎麽證明許靈到底是誰？

許靈見她垂手站在眼前，微抿着唇，眼中似有無數風雪，看向她時卻只剩下眷戀和寵溺，克制地替她整理衣衫，輕輕柔柔地說着話，仿佛就怕驚動了她。

“休息吧，我出去了。”

有什麽東西似乎在她的心裏輕輕撥動，從心髒到四肢，輕微的戰栗，從微微欣喜，到漸漸叫嚣。

這種感覺……

許靈陡然伸手拽住她的衣角。

韓琢看着她：“怎麽了？”

許靈咬了下嘴唇，眼波流轉，略微遲疑轉而堅定，微微笑起來，笑容裏卻多了一些不可言說的內容：

“你晚上住哪兒？”

“樹上。”門口那顆老樹還挺大的。

許靈抓住她衣角的手指收緊一瞬：“住這兒吧，那邊沙發給你睡。”

韓琢沉默了一瞬。都是成年人，談了這麽多年戀愛，很多暗示不必明說，自然心知肚明。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雖然說着拒絕的話，但她眼睛裏因克制不住湧出的灼熱愛意十分明顯，伸出手似乎想要摸她的臉，轉而又沒有什麽用地整理起她的衣領：“晚安。”

彼此的顧慮隔在中間，似乎需要什麽東西捅破，才能擺脫桎梏，沖出牢籠。

翌日，蘇妍又來了。

韓琢在書房的一角看見了爬過來的小孩子，咿咿呀呀朝她說話。

韓琢：……？

她抱着孩子去許靈的房間，走近門口，過人的聽力讓她輕而易舉地聽到裏面傳出來的許靈的聲音：

“對不起，我對你沒有那種感情。”

“你可以跟我試一試，沒試過，怎麽知道不合适呢？”

蘇妍的聲音帶着年長者的睿智和寬厚，溫溫柔柔地勸道：“這個世間，一見鐘情，一生摯愛，少之又少，只要你不讨厭我，對我還有那麽一點樂于相處，我們就可以試試。我懂你的一切，我的家族同樣也最适合你。同性婚姻早已合法，忘兒也需要有另外一個母親給她更多的愛不是嗎？”

室內與室外同時沉默，韓琢剛要伸手推門，生生克制住。

她不能讓自己的占有欲和嫉恨之情影響到另一個人。在不确定她是否是棠靈之前，她不可能放任自己惹下情債。

但是……也許，有那麽一丁點可能，她就是她，自己真的要把這個遺失的心尖上的寶貝拱手讓給別人？

韓琢推門的手伸了又伸，她此時無比頭疼自己的性格，克制守禮老古板，瞻前顧後慫的一批。

低頭看看懷裏的小孩子突然醍醐灌頂：自己都想過帶着魂魄過一生，還怕找錯人？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真發現人錯了，跪着求原諒再替她尋良配便是了。一看這個蘇妍也不是許靈喜歡的樣子，找這麽一個人去給這小娃娃當後媽想想都心疼，試什麽試我試你個鬼！

她再也不去想太多，放縱自己的心情推門而入，剛要對蘇妍投去不善的眼神，卻恰好聽到許靈說的一句話：

“誰說，一見鐘情，一生摯愛，少之又少，我恰好就遇見了。”

蘇妍走後。韓琢對許靈說：“我想跟你談談。”

“巧了，我也想。”許靈笑着說：“坐。”

韓琢坐下，一看見對面的人，就忍不住寵她上天，柔着聲音道：“你先說吧。”

許靈也不客氣，直接開口：“你為什麽要跟着我？”

“我想從你身上找到一個答案。”

“關于你女朋友的？”

“是的，你和她一模一樣。”

許靈沉默一瞬：“查到了嗎？”

“還沒有。你們家的所有人都對你的來歷三緘其口，書房裏的資料沒有任何關于借屍還魂的記載，在許宅周邊施展魂術追蹤功能為0，我可以肯定的唯一一件事是，你的□□就是她，但我不确定你的靈魂究竟是不是。”

許靈嗤笑一聲：“你怎麽确定我們不是雙胞胎？再說你和她也有幾年未見了吧。會記得那麽清楚？”

韓琢輕嘆口氣：“我就是知道。”

無數個守着你睡着的日日夜夜，你的一颦一笑，嘴角上翹的弧度，有幾根睫毛，每一根眉毛的生長方向，我幾乎都知道。

許靈：“若是你實在确定不了我是不是她，你要怎麽做？”

韓琢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外公将會禁止我再來你們家。我大概會在周圍找一個地方住下，一直看着你，直到我追尋的問題有了答案。”

她伸手摸摸她的臉頰，面上是懷戀的神情：“只要你過得幸福就好。”

“你就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哪怕我不是她？你明知道我外公說她已經死了，我外公從不說謊。”

韓琢搖搖頭：“若你不是她，我就不會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很小，只裝得下她一個。”

“但我的□□是她！”許靈的話漸漸帶着激動。

韓琢看着她說：“其實她長成什麽樣子我都無所謂的。”

“呵，虛僞，她如果是個醜女，我就不信你會繼續愛她。”

韓琢學她的樣子杵着下巴：“不知道別人會不會，我自己麽……已經死過幾次了，這條命本就不該活，如今還活着，只不過就是為了尋她，但凡有她的一點蹤跡我都願舍掉自己的全部去追，還哪裏顧得上挑揀她是什麽樣子。”

許靈沒有話說，坐在那裏生着氣。

韓琢：“該我問你了。你真的不記得自己丢失的那些記憶，哪怕一點？”

許靈斜睨着她冷笑：“不記得，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命運就是這樣，最擅長開玩笑，兜兜轉轉，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

時間到了，老頭一襲白衣，邁着方步坐在堂上，看着韓琢進來朝他恭恭敬敬地行禮。

“時限到了，你說說吧。”老頭子端起上年頭的杯子喝一口茶。

韓琢剛要開口，門外進來一美人。

“你先等一下。”許靈對韓琢說，而後徑直坐在老者對面：“外公，您說話算話，您說只要是我看上的，我喜歡的，都會給我，這話當真？”

老者摸着胡子：“自然當真，我從來不說假話。”

許靈點頭，巧笑嫣兮，顧盼神飛：“好，那我要她。”

作者有話要說：要甜了嗎！要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