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浩然正氣

楊同知猛地打了個激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愣愣地盯着朱縣令揚着的一份公文,只看那公文所用的紙張,便曉得果然是京中的禦紙,何況誰敢拿司空大人,拿太後娘娘來開玩笑?

他一下子癱坐在椅上,竟是無法呼吸。此時腦中冒出了一個念頭……

圈套,這是一個圈套,定是這姓朱的布下的圈套。

一切反常的事,在這剎那之間,突的都得到了解釋,他牙齒一寒,竟是無言以對。

朱縣令冷聲道:“今日之事,在座諸公,便請做一個見證,楊珠狂言犯上,我身為朝廷命官,即刻便要參他一本;除此之外,楊珠,你在同知任上,貪贓枉法,十惡不赦,莫以為本官不知,下官來問你,金陵江寧縣的鄭家土地被侵一案,你還有印象嗎?你收受人錢財,為人消災,本官已查明了;還有,你的弟弟,在金陵橫行不法,去歲,奸殺了一名鄭姓女子,想必,你也是知情的吧?”

他一聲聲的質問,聲色俱厲。

陳凱之頓時也忍不住吓得打了個激靈,夠狠!

楊同知的眼中已布滿了血絲,這一樁樁隐秘的事,朱縣令竟全知道,他沒少費心思明察暗訪吧?

細思恐極啊,一樁樁的罪狀,隐而不發,只在暗中搜羅,卻又無端出了個什麽祥瑞,接着……

他得了司空的手書,卻依舊秘不示人,卻在這個時候……拿了出來。

完了……

被楊同知請來的屬官,有不少平時沒少巴結楊同知,現在見狀,心裏又是忐忑又是情急,這一本彈劾上去,楊同知必死無疑,狂言犯上這樣的大罪,誰敢包庇?再加上其他各種罪證,足以讓楊同知萬劫不複。

而陳凱之也猛然醒悟,他終于明白為什麽朱縣令為了争奪自己的府試名額,直接和同知撕破了面皮,再往深裏想,張家肯定和同知關系匪淺,當初張如玉冤枉自己,自己寫出了洛神賦,朱縣令大不了不聽張如玉的誣告,也就沒事了,何必還要對張如玉動刑?

恍然大悟啊。

說不定在自己寫出洛神賦的時候,朱縣令就已經心裏有了打算,他不惜對張家動刑,是知道張家肯定氣不過,一定會進行瘋狂的報複,如何報複呢?府試就要臨近了,張家和楊同知的關系,朱縣令肯定知道,既然知道,張家一定會找楊同知,在府試上頭做手腳。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連環的圈套,而朱縣令的目标,就是同知。

想明白了這些,陳凱之激動得發抖,忍不住想要仰天長嘯,夠狠,夠陰,夠黑,他甚至有一腳把自己恩師踹開的打算了,嗯,休師?好想休了拉倒,這恩師只曉得彈琴,拜這位朱縣令為師才是真正的學習啊,這是厚黑界的一哥,是撕逼圈中的戰鬥機啊。

陳凱之跪了,恨不得五體投地,朱縣令所表現出來的正氣,所展現出來的凜然,他的剛正不阿,他的嫉惡如仇,都深深的讓陳凱之心裏只剩下了一個大寫的服字。

朱縣令嘲諷似得看了一眼楊同知,道:“楊珠,你還有何話可說?”

“且慢!”陳凱之想了想,自己的問題還沒解決呢,他依然朝向楊同知,作揖行了個禮:“大人,學生的題,到底算答對了呢,還是沒有答對呢?”

楊同知有氣無力的癱坐椅上,臉色蒼白如紙,眼下他哪裏還顧得上這小小的生員陳凱之,于是勉強擠出了幾個字:“陳生員的才情……才情非尋常人可比,本官服了,你預備府試吧。”

如今他嗅到了不好的氣息,此時能做的,就是立即補救。

陳凱之卻是摸了摸鼻子,行禮如儀道:“那麽,學生告辭。”

這種撕逼的事,他還是不摻和的好,既然達成了有機會參加府試的目标,得趕緊退出去。

于是他朝朱縣令等人拱拱手:“告辭。”

回過頭,卻見自家恩師臉色發青,嘴角帶着血絲,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陳凱之心裏笑得發苦,忙攙着方先生一同出去。

從同知廳裏出來,雨後天晴,一縷陽光灑落在陳凱之的身上,陳凱之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恩師,走吧,那同知大人和朱縣令,怕還有一場刀光劍影。”

方先生卻是邁不動步子了,只捋着須,不發一言,不過看起來終于又有了點精神氣,總算是回神過來了。

其實他的心情很複雜啊,這個家夥……真是那位高人?

不像啊!

方先生很想好生搭住陳凱之的肩膀,親切的詢問一下,哪裏學的琴啊,這高山流水作出的時候,可有什麽心得啊,在你心裏,是高山流水更佳還是男兒當自強更好?

可是這些話,他張着口,卻說不出口。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

不能這樣沒臉沒皮的。

于是他便捋着須,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只是他身子确實不好,在這雨後甚至令人感覺弱不禁風。

陳凱之看着都有些發急了,倒能猜出幾分恩師的心思,便道:“恩師,是不是想問曲兒的事?”

“不問!”方先生下颌微微地仰角四十五度,眼睛已經望着天上去了。

丢不起這個人啊!

他憋紅了臉,一副舉重若輕的樣子:“府試在即,好生努力吧。”

就這樣輕飄飄地丢了這麽一句話,便走向了他所坐的轎子。

當然不能問了,你是門生,應當主動,難道讓為師厚顏無恥的圍着你轉?這就俗了。

于是他躬身進了轎子,落座,心裏卻是無數念頭想起來,男兒當自強的旋律還在自己心腹之中回響,百爪撓心,他卷開了轎簾子:“凱之。”

“學生在。”陳凱之朝他作揖。

“啊……嗯……恩師要走了啊。”

這本是一句隐晦的提醒。

陳凱之作揖:“恭送恩師。”

方先生的臉一拉,很不解風情嘛,心裏有些惱了,于是轎簾子狠狠一放:“起轎。”

這兩個字咬得比平日重,有點失了風度。

轎子起了,方先生心裏卻有些惱了,不死心,于是轎子走了兩步後,方先生猶豫下,吩咐轎夫道:“且落轎。”

轎子落下,方先生喊道:“凱之,你來!”

可是,沒動靜……

倒是轎夫道:“先生,那陳生員已經走了,他走得急。”

這就走了?

一股幽怨頓時自方先生的心底深處油然而生,哎,從前以為是沒才情,現在看來這不是才情的問題,是情商有問題,孺子……不可教也……

另一頭的陳凱之的确走得很急,沒辦法,他雖不是恩師肚裏的蛔蟲,可畢竟相處了這麽些日子,怎會不知他心裏想什麽。

可是沒法交流探讨啊,這雖是平行世界,将別人的東西摘抄來,不會妨礙別人的利益,可終究在陳凱之心裏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讓他拿着這個不曾有過的心得去誇誇其談,實在有點……

他匆匆信步回到家裏,想到府試的事總算塵埃落定,心裏總算是落下了一塊大石。卻忍不住又想到了朱縣令的事,頓時覺得後脊有些發寒。

朱縣令太高深莫測了,這個人,不一般啊。

納尼……陳凱之陡然想起,自己的洛神賦居然上達天聽,這不知是福是禍,不過想來對于那高入雲端的人物來說,他們看中的只是洛神賦,還有洛神賦背後的意義,自己終究只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理應也不會被關注。

還是好好努力吧,發奮讀書才是硬道理。

…………

心裏難受,人家開新書,老虎也開新書,人家更兩章,老虎也兩章,人家的作者一呼百應,老虎成了過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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