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五十三

沈陸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他看見了對方手裏的武器,  是把槍的形狀,随着那個人的步伐,在黑色的衣擺之間若隐若現。

那人走了兩步,  沈陸就迅速地判斷出:他不是邬肖。邬肖比他高,  也比他瘦弱。

沈陸的視線不自覺地往卧房的門瞥去,  但卧室裏始終安安靜靜,  除了那個陌生人的腳步聲之外,  什麽都沒傳出來——

怎麽辦?他應該出手攔住這個家夥嗎?還是馬上報告基地的巡邏士兵?

沈陸的脊背一片冰涼。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獨自丢到了黑暗而空曠的荒野中,睜眼就要面對自己孤立無援的事實。

當務之急是确認邬肖的安全......沈陸一咬牙,  一心兩用,小心地調整着“飛蟲”的鏡頭,  一只往卧室的方向飛去,  試圖能捕捉到更多的細節;另一只則從幽暗的角落裏悄聲靠近那個遮掩容貌的家夥,拍下更多他的影像。

沈陸不自覺地咽了咽喉嚨......他之前從未試過這樣的操作。

好在他做的還不錯。

蚊蟲般不易被人察覺的探視器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那個高大的黑袍男人,  視角很快就要蹭到他的正面方向——

“滋啦”兩聲,細密而尖銳的破碎聲響起,  兩只微型探視器身上綻開了小小的明藍色火花,在空中左右左右搖擺了兩下,直直向下墜去。

這小小的動靜在黑暗的室內尤其顯眼。

沈陸吓了一跳,  險些把手上的終端砸到地上。終端最後記載的畫面,就是那個男人似有所覺、将視線掃到了探視器上的一幕。

......被發現了!

沈陸下意識想逃跑,  但他知道自己和這個男人不過一牆之隔,逃跑的動靜肯定會驚動他,恐怕連沈陸自己都會變成他的“獵物”!

沈陸扭過頭,把自己的身體徹底貼進了陰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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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兩秒......他沒有聽到那人向他走來的腳步聲。

“......”

沈陸的上半身微微傾斜,越過轉角的陰影去看邬肖的門。

原本虛掩着的門被人關上了。

沈陸:“......”他急忙低下頭,  用自己的終端聯系軍部的巡邏隊:“此處有異常人物出現,速來!”

做完這一切,他低頭思考了片刻,想着他現在究竟該做些什麽。

他低頭,掏出自己的終端,給邬肖傳送了一堆由零和一組成的數字——那是他們在基地課程裏學過的二進制轉換。

“......0110111......00101”

沈陸說的是“我在外面”,轉換成二進制之後則是一串長的離譜的數字。他輸得指尖發抖,但是他知道邬肖肯定能辨認出這些東西。

乍一看,這些零和一像是系統抽風後發送過去的垃圾程序。即使被發現了,那個黑袍男人也不一定讀的出來。

沈陸在賭——

終端顯示信息已發送成功。

邬肖的房間裏依舊安安靜靜。

看來邬肖并不能完全自主,或者他現在已經不是清醒的狀态,否則他一定會給沈陸回信。

沈陸又想起他看見的那人身上淋漓的血點,心想巡邏的士兵為什麽還不來,最近剛出了仿生人的事,他們不應該日夜保持警惕才對嗎,怎麽動作這麽慢!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沈陸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有些昏脹的時候——那扇門終于打開了。

燈光應聲而亮。

木門晃晃悠悠地、吱呀一聲打開,但門後卻空無一人!

沈陸的眼瞳微微張大。他想起來了,邬肖住的是有窗戶的房間,客廳的窗戶能直通這棟建築後的小巷——

顧不得那麽多,沈陸焦急之下只能邁步往邬肖房間的方向跑了過去。他用力推開門,下意識地在昏暗的室內搜尋邬肖的痕跡,然而就在下一秒,冰冷的金屬光澤在一片黑暗中劃過,“哐”地一聲,門和他背後的光源一起被關閉,四周陷入了可怖的寂靜之中。

沈陸剛想深呼吸,就覺得有什麽帶着金屬般冰冷質感的東西像條蛇似的纏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将他往前拽去。

沈陸重重跌落在地上,側臉和耳廓擦過地面,産生一股火辣的刺痛感。同時,脖子上的那條東西也在慢慢收緊......一時間,他覺得眼前出現了許多浮動着的暗影,險些當場失去意識。

“滴。”

他的終端機亮起,上面顯示着某條回複:“救援信號發送失敗。請您确保終端信號正常,重新發送。”

沈陸:“......!”

這條信息刺痛了沈陸的眼睛,反倒讓他來了勁兒似的拼命掙紮。他的手指緊緊拽住了脖子上冰冷的金屬,尖銳的棱角割破了他掌心的皮膚,這股痛意卻讓他更為清醒。

他擡頭,伸手把那條金屬長鏈繞過自己的手腕一圈,狠狠往自己的方向一拽——長鏈繃緊,原本緊密連接着的金屬片發出一聲輕輕的嗡鳴——只見金屬鏈像是充了能一般節節亮起,眼看着那橙紅色的光芒就要竄到沈陸眼前。

沈陸倒吸了一口涼氣,哆嗦着從自己的腰間摸出一把扳手,狠狠地往那條金屬長鏈上一砸!

火星四濺。

金屬長鏈的“充能”被他的扳手強行打斷,過量的能量反倒使這條長鞭的關節被灼燒,頃刻間化成了焦黑色。

沈陸連忙把那條金屬長鞭的末端給扯了下來,捂着脖子咳嗽了幾聲,頓時有種重回人間的感覺。

他擡起頭,大聲喊道:“你是誰——”

“嘭”地一聲,披着黑袍的身影已經閃現到他面前,那人的腳底閃爍着詭異的光紋,沈陸這才發覺出那是個小型的重力推進器。沈陸就地一滾,躲過對方的一腳,卻不知道自己滾到了哪裏,頭撞上了一片堅實的牆壁,痛的他呲牙咧嘴。

眼看着那個黑袍人又舉起了長鞭,沈陸回頭定睛一看——這不是邬肖的卧室嗎?沈陸咬着牙掄起一旁的扳手,往卧室房門的把手上狠狠一砸,木屑四濺。

卧室的門被打開了。

黑袍人卻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一樣,住了手。

他們的打鬥太過激烈,周圍的人很快就會發現這裏的異常。

黑袍人的腳步頓了頓,他手中握着的銀色長鞭像是有生命一般自動缭繞回他的身邊。他站在窗前,背對着黯淡的月光,那長鞭就像是條神異的蟒蛇,身上的每寸金屬鱗片都散發着森森的寒氣。

沈陸一時之間看呆了。

但是下一刻,金屬鞭揚起,黑袍人打開窗戶,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沈陸:“......!”

沈陸忍着滿嘴的血腥氣,剛想去追,卻發現那片微亮的窗臺上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那家夥身上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想走這裏逃走根本不廢吹灰之力。剛才他故意逗留在邬肖的房間裏,就是為了引沈陸過來。

沈陸下意識覺得自己這樣追上去也不是什麽好選擇,于是義無反顧地扭頭沖向卧室——如果他沒猜錯,邬肖就在那裏!

沈陸打開了燈。

“邬肖,你在嗎?邬......”

沈陸的驚呼被湮沒在一陣失語裏。

他眼神發愣,直挺挺地站着,被金屬割破的掌心流淌出了幾滴深紅色的血液,他卻對這新鮮的傷口絲毫未覺。

......眼前的這一切,才是在他的心上狠狠劃出了一道可怖的傷痕。

邬肖在裏面。

他還是穿着那身白色襯衫、藍色長外套的制服,臉色蒼白地躺在地上,躺在一灘血泊中。

血泊的顏色,比沈陸見過的任何一種紅色染色劑都要深邃。還散發着一股強烈的、鋪天蓋地的血腥氣。

邬肖閉着眼,神情有些疲憊。他的兩只手上都有血痕,但外套的長袖是完整的。最可怕的是他的腰部——他的白色襯衫被人解開,露出了瘦削蒼白的腰腹,那層毫無生機的皮膚上傷痕累累,翻開的皮肉淩亂卻有型地拼湊成了一個字母:

“G”。

沈陸沉默良久。

半晌他才有餘力去端詳房間裏的其他東西。

被丢在牆角的個人終端。

放置在直面上的檢測儀器。

還有那扇背靠着床的牆壁上被人用鮮血畫出來的幾個字——

“我們離塵土逾近,我們離神明愈遠。”

林星綴收到消息,已經是第二天了。

“什麽?聆神派在深海基地裏殺人了?”他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

和他們講這件事的人是裘考特,裘考特明顯也處于震驚之中:“......沒錯。現場留下了聆神派的刻印,還是他們的那句招牌口號——除了他們,很少有人會用。他們還在屍體上留下了刻痕,這應當是某種侮辱屍體的行為,又或者是某種警告......”

“死者是誰?”姬雲程走到林星綴身邊,問在通訊器上投射出一片影像的裘考特。

“死者的名字是邬肖。很年輕的小夥子,今年才20歲。他曾經是軍部的維修師,最近剛剛升職為主管。”裘考特說道。

“20歲?”姬雲程看着裘考特發送過來的照片,上面是個年輕人文弱卻開朗的笑容,“他的确很年輕——作為主管而言就更加年輕了。”

“他的晉升是理所當然的......他是維修部裏少有的人才。”裘考特嘆息道,“現場還有另外一個目擊者,據說還和殺死邬肖的兇手進行過搏鬥。”

說着,裘考特又調了一個人的檔案出來。

林星綴湊近仔細看了兩眼,微微皺眉,說道:“這人我見過。他叫......沈陸?”

“這裏登記的名字不是沈約翰嗎?”姬雲程挑眉,伸出手指點了點信息屏。

“這是那孩子自己改的。但他還沒成年,沒有正式更名的自由,所以系統和檔案上記載的都是這個名字。”裘考特搖了搖頭,說道。

林星綴:“他不是說已經給自己改了名字嗎?”

裘考特:“那是我诓他的......不給他改名字他就不肯上課。但我們也繞不過基地的規則,只能在他的課堂之內實現他的願望,這小子也沒懷疑過。”

林星綴:“所以,你跟沈陸很熟悉?”

“......對。不僅僅是沈陸,還有邬肖,他們倆都是我的熟人。”裘考特笑着說,“我就是從維修部出來的,後來被撒姆爾提拔到了軍部。他們還小的時候,我就在基地裏幹和他們一樣的活。”笑着笑着......裘考特臉上的神情就淡了起來。

看來,沈陸和邬肖是和他關系很好的後輩。

林星綴也無意去揭他的傷口,既然都這麽說了,那麽沈陸和邬肖肯定也是朋友。何況他們倆住的又近......沈陸會是第一個發現現場的人,這很正常。

但,沈陸那孩子林星綴也見過,是個還沒有真正長成的少年。他和行兇者動了手,還存活下來了?

“沈陸說,昨晚他正好在腰力揣了個扳手,準備回房間之後練練臂力,沒想到中途遇見了那個使用金屬鞭的兇手......他的扳手正好是金屬鞭的克星。”

林星綴:“......”準确的說,沈陸是靠着這個扳手,陰差陽錯地撿回了一條命吧?

但林星綴現在也無意糾正這些小細節。這個話題太過沉重,林星綴也不想給努力擺脫失落狀态的裘考特挑刺。

......裘考特應該非常慶幸沈陸從行兇者的手裏活下來了。

“那個兇手有什麽明顯特征嗎?”

“沈陸曾經派出探查器,錄下了一些關于兇手的影像。但是那個兇手把自己僞裝得很好,室內光線又非常黑暗,能看出來的東西有限。”裘考特搖了搖頭。

那就是還沒發現什麽特殊的線索。

林星綴看了影像。也是,這麽個高大的身影,用黑袍把自己從頭到腳都僞裝了起來,能看清些什麽?

但正當他們陷入沉思的時候,姬雲程突然出手,把那段昏暗模糊的影像從最後調整到了偏中間的位置。

“......這裏。”姬雲程按下暫停鍵,“他腰間配着槍。死者的身上有任何的槍傷痕跡嗎?”

“沒有。”裘考特馬上回答道,“只有刀傷和鞭傷的痕跡。”

“那他帶這把槍是做什麽的?”姬雲程問道,“他既然不打算暴露自己,那為什麽攜帶這種最容易暴露的武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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