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生長在溫室的傅銘城只從書本上看見過戰争的血腥,而當真正踏入戰争的國度他才知道,文字種窺見的慘烈,不足真實的一二。

從飛機降落到未知的國度,傅雪傾又帶着他不知輾轉了多少交通方式,可能是水路也可能是陸路……總之不合法。

傅銘城像個木然的玩偶被帶到了阿富汗,抵達目的地時他身上有不少的傷口,全都是傅雪傾發瘋時弄出來的。

到阿富汗後傅雪傾身邊的人換了一批,之前的是保镖,而現在這些,是傭兵。

漫天戰火下,他看見的是炮火連天和殘垣斷壁,以及,像是要将世界染紅的血。

他以為自己會吐,可是沒有,他連害怕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倉皇地躲避着炮火,掙紮求生。

眼前的一切都是破敗的,傅銘城有時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

可能是不想死,又或許,他只是想對謝淩親口說聲謝謝。

傅銘城不知道自己在這兒待了多久,他只知道最初的十六名傭兵,死了四個,殘了兩個,後來又不知道從哪來了七八個新面孔。

這些人裏只有傅雪傾毫發無損,她甚至還保留着最初的美貌,連頭發都那麽柔順,也許是戰争讓她發洩出內心的狂暴,她對傅銘城的态度陡然一轉。

她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訴說着自己的過往。

“我是被棄養的,寒冬臘月被丢在馬路上,差點就死了,是父親救了我。”

“他是個亡命之徒,除了我之外就只有濤哥和曉曉兩個孩子。我是撿來的,濤哥和曉曉是父親親生的……我沒見過媽媽。聽父親說是受不了刀口舔血的生活,所就以走了。”

“父親不想讓我們也過他的日子,可不行啊,父親的仇家太多了,我們要幫父親,曉曉被我們送到國內,而我們陪着父親,我,和濤哥。”

平靜的傅雪傾漂亮的驚人,可傅銘城卻惡心的想吐,比看見這些殘肢斷臂還想吐,他現在看見自己的臉都感覺作嘔。

他長得太像傅雪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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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眼睛不像。

幸好,傅銘城想。

傅雪傾很少有正常的時候,連說話都颠三倒四,從過去到現在,亂七八糟的。

傅銘城甚至惡毒地想,這個瘋子不是覺得活着受罪麽,那怎麽不在催眠別人時,讓被催眠的直接崩了她呢。

是的,傅雪傾會催眠,或者說是一種另類的精神控制。

傅雪傾從小就展現出超出常人的智慧,她學什麽都快,過目不忘,有能輕易看出他人的喜惡,然後按照別人的喜好去那人的歡心,這就像是一種天賦一樣,但也是種枷鎖,她像是為了別人而活。

父親為傅雪傾找了一個老師,專門學習微表情和心理學,于先生起初的目的是想讓傅雪傾更自在一些,但傅雪傾卻覺得學習微表情能讓她更快找到敵人的弱點,然後從心瓦解那個人的防線。

她長得漂亮,外表看起來像朵脆弱精致的花,輕易能勾起他人的施虐欲,她經常會被“抓”走,然後又毫發無損地離開,只不過每次都會順便接手一下敵人的根據地。

她的眼睛,會迷惑人心。

父親的仇家很快被剿滅了,傅雪傾和于濤也正式确立了關系,然後,她懷孕了,像是浮萍找到了落腳點,她也開始想做普通人的生活了。

只剩最後一站,就能徹底安心了,那是墨西哥,仇家是個大毒枭,他們策劃好一切,只等幹完這一票就隐姓埋名,從此做個普通人。

墨西哥的邊境塵土飛揚,破敗的卡車裏是武裝精良窮兇極惡的毒枭,如同以往的計劃一樣,傅雪傾的團隊是偷襲。

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又或者對方早有準備,總之,槍林彈雨下,于先生死了,于濤也死了。

一起消失的,還有傅雪傾腹中的胎兒,只有她,還活着。

作為團隊後勤的一名傭兵在戰後進入戰場,救出了還有一口氣的傅雪傾。

恍惚中她忽然想起父親的話:“撿你回來的那天漫天大雪寒風刺骨,我也挺意外你還活着。你是個命硬的,幹我們這行啊,命就得硬點。”

是啊,她的命真的太硬了。

從此以後,傅雪傾就瘋了,她依舊游走在灰色的傭兵團隊,每次她都會前赴一線,可不管團隊死傷多麽慘重,她總是活的最好的那個。

說完過去的事,傅雪傾就呆呆地看着半空,像是陷入了過去的甜美回憶中,可随後她像是看見了什麽惡心的東西一樣,表情巨變,恬靜的笑容也被陰狠替代。

“說起來,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啊。”傅雪傾将視線落在傅銘城身上,漆黑的眸子似乎透出一股惡意。

傅銘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只飽餐的毒蛇盯住的可憐獵物,或許下一刻,毒蛇的獠牙就會刺穿他的心髒,然後将毒液注入他的身體。

還未饑餓的毒蛇并不是想吃掉獵物,只是想欣賞獵物瀕死的掙紮。

傅雪傾能幹出這種事來。

她用着自己特有冷冽嗓音問:“是謝家那個小少爺嗎?我記得是叫謝淩?”

傅銘城警惕地看着自己血緣意義上的母親,身體的肌肉下意識崩起,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傅雪傾在綁架他之前,派人在學校附近盯了他很久。

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傅雪傾重新變得平靜,她忽然換了個話題,神情多了幾分漫不經心:“對了,你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吧。”

傅銘城動作一頓。

“你知道榮深年是誰嗎。”傅雪傾語調懶散,嗓音微微壓低,像是在說悄悄話一樣,可她落在傅銘城身上的視線是毫不遮掩的惡意。

她看着身體變得僵硬的少年,表情閃過一絲快意。

女人輕啓紅唇,像是惡魔的低語:“他是你父親哦,就是那個小時候綁架了謝淩,差點殺了謝淩的那個老頭子。”

“哦,對了,你的眼睛和榮深年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特、別、像。”

女人忽然笑了起來,張狂的笑聲沖擊着傅銘城的大腦。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按在水裏,水猛地進入他的胸腔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耳邊的聲音也好似被水流隔絕開逐漸離他遠去,周圍忽然很安靜,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

女人對傅銘城的虐待絕不止是身體上的,更多的還是精神上的打壓,她厭惡這個身上流着她血卻沒有于濤血的孩子,她無數次想讓他去死,又總會下意識想起那個沒機會出生的孩子,然後急切地想要補償傅銘城,補償過後又會因為惡心再去虐待他。

“閉嘴……”傅銘城雙目赤紅地看着女人。

他也許很久沒說過話了,嗓音嘶啞難聽。

傅銘城在戰火連天的地方生活了很久,皮膚曬黑了不少,身上也多了大大小小的傷痕,他長高了很多,肩膀變得寬闊,眼神也多了幾分血腥氣,漆黑的眼珠沒有往日的清亮,多了幾分陰郁和森冷。

傅雪傾似乎被這眼神激怒了,她猛地掐住傅銘城的脖子,“小雜種,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

傅銘城抓住面前女人的手腕,兇狠地将女人摔在地上,他已經不是最初那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孩子了。

被推在地上的女人并不狼狽,她居于下方,用那雙漆黑漂亮的眼睛嫌惡地注視着面前的大男孩,像是在說你可真髒啊。

傅銘城後退一步,倉皇離開。

他的存在就是錯誤的,暴露在外的臉萬分惡心,而融于身軀的骨血更是無比肮髒。他眼前的一切忽然褪去了顏色,無論是殘垣斷壁還是鮮血都變成了一出黑白默劇,唯有記憶中的少年依舊鮮活明亮。

“謝淩……”

暴雨忽至,戰火聲悄然褪去,破敗的戰場迎來了久違的寧靜,雨水沖刷着地面的污血将它們帶到地下深處,似乎連黑暗的血腥也一并沖走了。

如果在平時,傅銘城一定會躲在角落享受這片刻的寧靜,可現在,他只想讓這場雨把污穢肮髒的自己也帶走,他擡頭看着暗沉的天空,雙眸沒有焦距。

冰涼的雨水打在大男孩身上,将他的身體浸濕浸透,過了很久他才動了動身體,頹敗地低下頭。

這場雨下過之後,傅雪傾立刻帶着隊伍離開阿富汗,其他傭兵似乎去了M國,傅雪傾則帶着傅銘城回國了。

回國的時候正好是五月,天氣正好,傅銘城看着日歷才知道原來他只在那地方待了不到十個月而已。

他還以為已經過了好幾年呢。

傅雪傾每次發瘋後就會平靜一段時間,這次也一樣,她如同施舍地對傅銘城說:“明天去訓練營,太弱了。”

傅銘城被送到了訓練營,教官也許是受過傅雪傾的恩惠,所以對傅銘城還挺上心的,他是個實戰派,每天除了正常的訓練外,還會額外給傅銘城開小竈。

正統的訓練讓傅銘城進步飛快,他成功吸收了那段苦難日子的經驗,将他們融會貫通,他在訓練營很少說話,過長的劉海擋住了他大半的臉,給人一種陰郁的感覺。

訓練營來了個新人,一看就是細皮嫩肉的少爺來體驗生活,教練們私下聊天時說估計堅持不了幾天就該走了,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

傅銘城對這人不感興趣,甚至覺得這人有些煩,在他耳邊叽叽喳喳的,說話沒一句重點,吃飯時間就不能安安靜靜吃飯嗎?吵死了。

訓練營的生活很苦,但再苦也比在戰火中心舒服,鬼知道傅雪傾什麽時候又發瘋再把他帶到那邊,傅銘城不是沒想過逃跑,可那女人的勢力太大,眼線也太多,估計他跑沒了兩步就會被抓回來,無用功而已。

這天早上又是平常的一天,太陽照常升起,早餐照常晚點,訓練照常,新人依舊叽叽喳喳特別煩人,不同的是……

他似乎看見了謝淩。

少年逆着光站在訓練營門前,身邊站着兩個身材粗狂的保镖,他好像比去年長高了些,五官更加精致了,他穿着簡單的服飾,氣質清冽幹淨,美好的像是從夢裏走出來的。

只是好像沒那麽愛笑了。傅銘城想。

“你好,請問你知道謝星在哪嗎?我和教練預約時間來看看他。”謝淩走到他面前,禮貌詢問。

謝星?誰?

傅銘城緊張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謝淩,如此污穢不堪的他怎麽能站在這麽幹淨的謝淩面前呢?

他不配的。

“淩淩!”

身後傳來一個興奮的聲音,傅銘城聽出聲音的主人是那個新人。

對,新人好像是叫謝星。

少年面無表情,語氣卻親昵:“二哥。”

謝星興奮地抱住謝淩:“怎麽啦,來看二哥不開心嗎!二哥超想你的!又給二哥帶好吃的嗎?哇!好多呀!淩淩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嗚嗚嗚我太幸福了。”

謝星是個話痨,一個話題能說兩個小時不間斷,他見了謝淩還特意帶了水壺,水全喝完了謝星還想再接點水繼續說,謝淩急忙打斷二哥:“我要走了!”

謝星委委屈屈:“诶,這麽快嗎?!”

我還沒說夠嘛。

“算了算了,你今天不開心我就不惹你了,不過你為什麽不開心啊,是學校還是生活,是個人問題還是感情問題,感情問題可不能有啊,你還小不能早戀!”

在一邊偷聽的傅銘城悄悄點頭。

“不是。”謝淩就知道他二哥思維會發散,“是溫子然!溫子然煩死了!”

謝淩說完就冷哼一聲,不給他二哥開口的機會:“不跟你說了,我要走了,明天還要上課呢。”

謝少爺看了眼旁邊的冷淡的酷哥,十分友好對這位酷哥笑了笑:“我二哥話比較多,但人還是好的,麻煩哥哥照顧他啦。”

小傅同學藏在心底的那顆種子忽然突破破敗泥濘的心髒,悄悄冒出一個嫩芽。

傅銘城耳尖染上薄紅:“不、不客氣……”

謝星驚恐:“! 彼不是啞巴嗎?!

作者有話要說:好家夥,這章好長!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渝哥15瓶;月渚5瓶;風霜止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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