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袁崇生的臉變得猙獰異常,?他掙紮着,似要撲上去噬掉眼前人的血肉一般,眼睛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是你!”
聲調陡然拔高。
李元憫垂眸看了他半晌,?嘆了一口氣,淡淡道:“巡臺大人未免太過高看本王。”
他虛虛一指身後的百姓:“他們如此怨憤,?究竟為何……想必大人比本王更清楚明白。”
袁崇生死死盯着他,牙根聳起。
李元憫不再理會,?只踱步至何翦面前,
“何參領,借你虎符一用如何?”
卻也不等他發話,?朝着身後的随行一示意,?那侍衛便跳上牛車,?從何翦懷裏摸出那塊虎符,恭恭敬敬遞給李元憫。
李元憫置在掌心間摸了摸,原地走了幾步,目光落在郡守軍幾位督副使面上。
“事到如今,?幾位怕是脫不了責任了,?可現下還可以幫着百姓做幾件事,将功補過,你們可願意?”
那幾個督副使面面相觑,?當即拜首:“但憑廣安王吩咐!”
“好。”李元憫點點頭,?側眸吩咐猊烈:
“城中不少人趁亂打劫,?你去協同幾位督副使護持秩序,不得有擾民惡事發生!”
“是!”猊烈接過虎符,?翻身上馬,一行人快馬朝着城門奔去。
李元憫這才再看了一眼猶自切齒的袁崇生:“巡臺大人不必如此怨毒本王,今日之事能否善終全權交由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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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生忍下滔天怒火:“何為善終?”
李元憫道:“一襲白衣,?雖無富貴,但尚留着一條命,妻兒保全。”
話音未落,袁崇生目眦欲裂:“休想!不過一賤姬之子,爾敢!”
李元憫面上沒有任何改變,目色卻是瞬間冷了下來。
很快,他身邊的兩個随行跳上了牛車,抓了一塊破布塞進袁崇生嘴裏,一番嘶吼,袁崇生驟然瞪大雙眼,唇角生生被塞裂,血液直流,他劇烈掙紮着,當即被那随行一掌過去,當即萎頓下來,整個人聳拉着腦袋垂下去。
他喘息着,喉間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竟是兩行濁淚滾落下來。
牛車又開始動了起來,民衆激動起來,開始往牛車這邊擠,袁崇生嘶嘶嘶地叫着,似求饒一般,然民衆沒有理會他,更有激動者直接翻身爬上牛車,一頓老拳。
極度的驚恐讓他全然沒了方才的冷靜,他愈發劇烈地掙紮着,脖子上勒出了道道血痕,他嗬嗬嗬地嘶叫着,竟也讓他頂出口中的血污侵染的破布。
“殿下!殿下!”
他涕淚漣漣!
李元憫手一揚,随行從混亂中将袁崇生拖了出來,丢在地上。
他看了袁崇生半晌,半蹲了下來,輕聲道:
“巡臺大人,待會兒本王只許你說一句話,然後,本王一句都不想聽了。”
袁崇生滿面污濕,再無半點威風。
李元憫伸出手指,将他臉上一塊菜梗彈開:“懂了麽?”
袁崇生嗚咽一聲,似是洩了氣的皮囊一般頭低了下去:“下官……明白……”
李元憫拍了拍手,接過倪英遞過來的帕子,撣去手裏的灰土,身邊的随行遞上了紙筆,他接過丢在地上,冷聲道:
“請巡臺大人陳罪幾書,将嶺南的樁樁件件,一五一十,事無巨細,都寫出來。”
他頓了頓,一個字一個字道:“還有京裏那位……袁大人,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望你不要浪費。”
袁崇生身體一顫,瞳仁驟縮,眼裏再無恨意,只剩下深深的恐懼。
他低估了他,低估了嶺南這邊陲之地,他徹底地敗在了自己的傲慢裏!
李元憫站了起來,“來人!備一間雅室,讓巡臺大人好好歇息!”
“是!”
很快,癱軟成一團的袁崇生被人帶下去了。
李元憫擡眸看了一眼後面那兩人。
曹師爺渾身一抖,忙投誠道:“我亦願請陳袁賊罪責,以彰公道,以平民怨!”
一旁的何翦立刻搶言:“罪人也是!”
李元憫嘴角輕輕一扯,“張龍,帶二位下去吧。”
十裏朱雀大街,皆是擁簇着百姓。
驕陽似火,熱風如浪潮一般裹挾着炙熱的氣息沖擊每個人的臉。
李元憫一步步登上踏跺,站在高臺上,向底下的民衆朗聲道:
“請百姓們放心,本王定給你們一個交代!”
廣安王府的旗幟翻卷着,在碧空下獵獵生響。
入夜了,都城的百姓還有大半仍未離去,廣安王有令,不得暴力驅逐,只令郡守軍加派人手,加強防衛,不得有滋擾民生之事發生。
李元憫私下召集了各境的族長,命他們約束轄內百姓,不得旁生枝節。
局勢暫穩,午後,李元憫持着裝有袁崇生罪幾書的木匣驅車趕往百裏外江鏡的總督府。
江鏡總督府下轄兩江三省,權柄極盛,乃外放官員中最高的職務,幾與六部平起平坐。江鏡離嶺南不遠,嶺南的異動想必已經傳到總督薛再興耳裏了。
不過李元憫并不擔心薛再興會将此次的嶺南之變定性為叛亂,更不會憂心他輕易出兵入境嶺南平叛。
畢竟薛再興再是鐵腕,斷不會拿自己的前程作賭,轄境內出了這麽大的民變醜聞,若上達天聽,他畢生的仕途便再無進益。
果然,薛再興閉口不談平叛之事,只端着一雙利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李元憫,似笑非笑道:“四殿下有何建策?”
李元憫讓随行奉上袁崇生所寫的罪幾書。
有曹師爺及何翦的推波助瀾,這份罪幾書寫得甚為詳盡,包括王朝鸾斂財的秘辛一并事無巨細寫了下來。
李元憫歷經一世,自是知道這位看似中立的總督大人,其實內裏是大皇子的人,他扳倒袁崇生這番定是開罪王朝鸾,自也要借着嶺南民變之事,順手将王朝鸾的小辮子一并交由她的死敵,借他的手打壓王朝鸾。
薛再興翻開冊子,略略看了幾眼,面上微微閃過些許異色,很快便恢複了平靜,只一概如常,好像是上面記載得是什麽無關緊要的事情。
若非李元憫心知他背景,又悉心留意,說不準連那點異色都注意不到。
大家都是聰明人,将冊子往桌案上一放,薛再興很是爽快:“想來殿下已是有了萬全之策,那便一切聽從殿下的意見。”
李元憫笑道:“一向聽聞總督大人做事幹脆,今日才真正領會。”
他送了這麽大的禮給對方,自然也要讨得一些利是回來,便斟了酒,與薛再興一敬。
“本王還有一事相告。”
“殿下不妨直說。”
李元憫道:“此次嶺南民衆怨憤,最大的緣故便是倭夷橫行而巡臺府漠視不管,為安撫百姓,本王請求總督大人準許出兵駐守邊境。”
“這自是應當。”
“然而原郡守軍參領何翦已失民心,正拘禁于嶺南官監之中,那這位置……”李元憫頓了頓,笑道:“不怕總督大人笑話,本王心中已有人選,便是本王府中總掌猊烈,這段時日,他皆在邊境協同當地族長組建民兵自衛,對當地地形、形勢再熟悉不過,所以,在嶺南之境,本王以為沒有人比他更合适的駐守江陵。”
“便是那位膂力過人的猊烈?”薛再興挑眉,他思忖片刻,唇角一扯:
“區區一個郡守軍參領而已,本督自會舉薦作保。”
李元憫唇角一揚:“那本王先替他謝過總督大人了。”
酒過三巡。
薛再興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突然問道:“殿下年歲幾何?”
“方過弱冠不足一年。”
“原來本督并未記錯,看殿下之貌,不過十六七,還以為……”他微微眯着眼睛,眼中閃耀着某種光芒,似感慨一般:“與幼時相比,這些年,殿下的變化可真大啊。”
李元憫一哂:“當年來嶺南之境本王不過十三歲,在這塊邊陲磋磨上幾年,恁是誰都會變的。”
“不,下官說的是相貌。”他盯着他,“廣安王的風采,莫說兩江三省之境,便是整個北安,恐是無人能敵。”
李元憫眸色一動,面上卻是風輕雲淡:“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不過皮囊爾,百年之後皆都同歸塵土,不值一提。”
“哈,是下官唐突,”薛再興忙虛虛一拜,“望殿下莫要責怪。”
“無妨。”
李元憫仰頭一倒,将杯子輕輕放在桌案上。
第二日午後,數張公告張貼在嶺南都城的大街小巷,上主四項。
一則頒布一個月之久的收成新法作廢,嶺南全境恢複原狀,以往依新法多納的稅銀可憑契紙一應退回;
二則郡守軍不日将駐軍邊境,若有倭夷來犯,格殺勿論;
三則此次參與事變的百姓均不予追責,如在布告公布之日起,仍滞留都城尋釁滋事者,均以一等惡罪論處。
四則巡臺府主官引咎辭官,事務暫由總督府監管,待江鏡總督上禀天聽,由吏部再行安排。
再過一個月,由總督府舉薦,猊烈正式接管郡守軍。
接令儀式上,李元憫的目光朝着嶺南一衆官員一一掃視過去,那些官員個個低下了頭來,不敢有一人與之對視。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追更的各位。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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