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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蕩蕩的儀仗出了府門,?長街的百姓不曾見過如此規模的皇家儀仗,自是新鮮,紛紛駐足觀看。
喧嚣中,?李元憫站在府門,望着遠處殘存的一點影子,?他微微垂着雙眸,冬日午後的寒風吹拂在面上,?幾絲軟發舞動,?月白風清,與方才那副草包樣子俨然判若兩人。
倪英站在他身邊,?面上沒了往日的張揚明豔,?卻帶着幾分晦澀難明。
半晌,?李元憫終于将目光收了回來,碰上了倪英的,微微一怔,笑了笑:“累了半天了,?咱們回去吧。”
倪英突然便紅了眼眶。
李元憫嘆了一口氣,?只攏了攏她的披風帶子,安慰她:“這有什麽,演一場戲而已。”
演戲?豈止是演戲。
倪英看慣了他清貴出塵的模樣,?這是第一次見他如蝼蟻般卑微的樣子,?看京中貴客那般理所當然的模樣,?她豈能不知這便是他以往宮中的處境……怎可能僅僅演戲而已。
她隐隐約約聽聞殿下哥哥童年在宮中過得不好,以前她沒多想,?畢竟在八歲之前,她深陷教坊司亦過得不好,但這并不妨礙她全然抛棄過去,?縱情享受如今的日子。而今時今日,她才突然明白,殿下哥哥與她不一樣,他從未于過去那樣的日子中徹底脫逃,嶺南只是一個臨時的避風處,暫時給了他幾分安寧而已。
廣安王府上上下下千餘人,雖不至于都過得大富大貴,但莫不輕松恣意,想到這份安寧皆是壓在這樣一張纖細單薄的身子骨上,倪英心裏忍不住發酸發苦——這樣風輕雲淡的殿下哥哥,在衆人瞧不見的背後,又背負了多少自己未曾看到的辛苦。
長大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
愈是心疼愈怕對方察覺,倪英并沒有将她心間的種種展現在臉上,很快收了方才的神情,只咧嘴一笑:“殿下哥哥方才演得可真好,連阿英險些都叫你騙過去了。”
李元憫笑了,本想如往常那般摸摸她的腦袋,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少女已經十四歲了,不再是小孩了。
他輕咳了一聲,将手放了下來,溫聲道:“晨起你便跟着忙活了,也沒見你吃什麽,我讓廚房給你備了碗杏仁酥酪,吃了再去歇息罷。”
“殿下陪我吃點,好不好?”倪英忍住心間酸澀,如往常那般朝他撒嬌。
雖無甚胃口,但李元憫疼她已是習慣了的,便寵溺地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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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英面露喜色,立刻往後院準備去了。
等少女的背影消失拐角處,李元憫的面上多了幾許愁色。
這個年關過得太不平靜。
初聞薛再興死于水寇餘孽之手時,他第一個反應便是震驚,也夾雜着幾分虎口脫險的欣喜,然而愈想愈覺得不對勁。
堂堂一品總督,在擁有數十萬将士的江北大營,居然會被一群不成氣候的水寇給劫殺,這究竟是薛再興運氣太背,還是有什麽波詭雲谲的隐情?
如今連大皇子都南下了,不知意欲何為,念起他信箋裏的殺機,李元憫只能借機在他面前裝傻充愣,也不知這廂他信了多少。時下他更擔心的是猊烈,不知他會否被這件事給牽扯到。
想起了那張面目清冷的臉,他再度嘆了口氣,阿烈已經多日未給他回信了,因着這樁事,李元憫自不好再往江北大營送信。再過十日便是除夕了,不知道那人能否趕得及回來,他壓制住心頭的不安,摸了摸心口那塊虎頭玉佩,思念之情卻是愈發濃重。
***
西嶺營地。
猊烈這幾日倒還過得平靜,一應杵在主營帳裏複盤他這些年被改變的種種,力圖短時間內讓自己适應這一世的身份。
在曹綱這位得力軍師的各般輔助下,猊烈很快便在衆人眼中恢複了常态——扮演“自己”自然不算難事,這兩世的命運軌跡雖改變太多,但二人的性子本質上并無多大區別,只因際遇不同,如今的猊烈自比原先那十八歲的靈魂多了幾分老練狠辣,氣度上也多了幾分無形的威壓。
嶺南衆位将士自然不知道他們的主帥早已荒誕地換了個芯子,只覺得他們參領大人威勢日重,直面時愈發提心吊膽而已。
江北大營這幾日着實不寧靜,軍中來了浩浩蕩蕩一群京官,三軍參領皆被叫去了問話,各般查探,風聲鶴唳,人人面色凝重。
猊烈自然也被叫去問話,不過事發之際,嶺南軍尚在江境善後,總督被害、囚車遭劫之事自然算不到他頭上。
面對這幫前世的降臣,猊烈倒是淡定非常,都察院左都禦史一貫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問來問去,也無什麽旁的疑點,便由他去了。
一通下來,薛再興遭劫殺這事情便沒了什麽疑點,他們反倒是查到了總督府剿匪軍費開支問題,只未來得及順藤摸瓜,大皇子李元乾的座駕也抵達了西嶺營地。
有李元乾在前,都察院辦事自然要給這位準太子幾分面子,一應事由皆交付于他主辦,本以為這樁大案要磋磨上許久,但出乎意料的,在李元乾的幹預下,這樁事很快便有了定性——水寇餘孽報複朝廷所為。最終滇西郡守軍參領魏延因護囚不力,褫奪其主帥之位,官降三級。另外由三軍聯合撥出一支十萬精兵,由李元乾親自帶領,出師剿清水寇餘孽,以慰薛大總督在天之靈,至于軍賬開支問題,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薛再興之死便這麽壓下去了。
如今更多人關心另一樁事,這兩江三省總督之職可算是空缺出來,也不知誰能接掌這北安近三分之一的兵力。
然而李元乾沒有表态,一直擱置着,只命暫由副都統執掌總督府事務,收去了其管轄三軍的權力,自此,總督府權柄被大大削減,嶺南、滇西、兩廣三軍不再歸于總督府統領。
原本兩個月的水演,在這場風波之中,不到十日,便提前結束了。
因着過幾日便是除夕,嶺南大軍提前拔營回歸。
越是靠近嶺南,曹綱面上的神色便愈是凝重。
猊烈哪裏瞧不出他在擔心什麽,只嗤笑一聲:“放心好了,我自會扮好這家奴。”
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他不再是前世那位登人極的天下之主,在掌握足夠權柄之前,自不會輕易作死。
曹綱勉強笑了笑。
然而待一行人抵達嶺南之境,卻收到了廣安王的消息,他已在一衆府兵的護持下出發前往西嶺營地,為大皇子出師剿匪踐行,就差一日,兩行人錯肩而過。
曹綱大大松了口氣。
猊烈倒是無甚所謂,面色如常率領大軍駐紮營地。
作為嶺南郡守軍的主帥,猊烈自然也有自己的府邸,只一直荒置在那邊。現今只能同之前那般住進廣安王府,更何況,阿英也在那裏。
等大軍安紮下來,交接清楚事宜,猊烈帶了曹綱及幾個随行早早回了廣安王府。
簡樸雄渾的王府矗立長街,衆府兵列隊迎接。
猊烈掣住了缰繩,目光凝縮在一處,一個美麗的少女俏生生站在那兒,寒風吹過,她蹙了蹙眉,旋即又露出一個明豔無比的笑容,她舉起手大幅度搖了搖。
“阿兄!”
猊烈不動,一直看着那個少女。
衆人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主帥停滞不前。
倪英見狀,春日蝴蝶一般笑意盈盈跳下踏跺,奔至馬下,一把接過他手上的佩刀:“阿兄,怎麽停在這兒?”
暖陽下,猊烈看着眼前這個被陽光籠罩的少女,心間劇烈的激蕩漸漸平息,化為前所未有的柔情,他喉結動了動,輕聲道:“阿英,阿兄……很久沒看到你了。”
倪英微微一怔,朝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來。
自打這次水演歸來,倪英明顯覺得自家這個兄長溫和了許多,雖然旁人愈發畏怕。
最讓她驚訝的是,阿兄對她的縱容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在她抱怨不能如男兒一般自由時,他二話不說,親自帶上女扮男裝的她前去軍營歷練。
這兩日,無論猊烈去哪兒,都要将倪英帶着,雖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可倪英看得出來他眼底的無限疼寵。
若非還是原來那張臉,倪英簡直覺得眼前這人是殿下哥哥裝扮的。
真好啊。
看着坡上高大的青年,倪英心間感慨,大聲喊了一聲阿兄,狠狠蹬了一下馬腹,朝着他奔去。
***
夜涼如水,猊烈阖眼漸入夢境。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猊烈立刻警覺地清醒過來。
月色朦胧,撒在地面上,光芒柔柔舞動。
一個纖細修長的身影往這邊來了,他步履匆匆,卻很輕盈。
猊烈先是聞到一股淡淡的冷香,随之,懷裏一重,那人撲了上來,捧着他的臉,額頭抵着他的額頭,聲音夢幻一般的:“阿烈……”
月色下,猊烈警惕的目光轉瞬間變成了驚訝,一個姐姐差點出了口。
他心間咚咚咚的跳,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直瞪瞪地看着他的臉。
記憶中那個小宮女的樣子也漸漸清晰起來。
像,又不像。
猊烈如遭雷擊一般看着“她”。
可“她”卻是親昵地摸了摸他的臉,随即擡起下巴,冷香愈發清晰,猊烈只覺得唇上一暖,一個洇濕的、柔軟的東西貼上了他的。
待對方雙手摟住了自己的脖子,猊烈才如夢初醒一般顫了一下。
寒氣漸漸侵襲上來。
不,不是她,他的宮女姐姐早便死了的。
死在那深宮裏,死在碾壓的皇權面前,死如蝼蟻一般,無聲無息,兩輩子都等不及他的拯救。
他目中的迷茫漸漸散去,愈發清明起來。
能在這個時辰出現在他榻上的人,除了那個娈寵,便再無其他人。
對方的發絲帶着外面的冷氣,撲在他的鼻翼上,有着方才那陣冷香。
“阿烈……你想我麽……”眼前人如同夢呓一般道。
他又貼了貼他的唇。
夜色中,李元憫無從發現對方的變化。
他只是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子,濕漉漉地吻住了他心愛的情郎。
作者有話要說: 提前告知。雖然很不可思議,但當了幾年皇帝的赤虎王确實還是個處。
小宮女的問題後面會有解釋,不是赤虎王眼瞎——當然,變化确實也很大。
今晚應該會有二更,如無意外十二點前,萬一來不及評論會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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