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51禍從天降

閑在家中坐,禍事天上來,也合該王氏心想事成,老天庇護。

正午時分,家宴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賈府通房圍坐一桌子,有小鸾,瑞香,銀姐,二房忠哥的通房喚作善姐的,大爺的通房綠柳姑娘,還有二爺的那外宅餘氏,不妾不通房的。

這餘氏現在不作不鬧,消停多了,尋死覓活,二爺厭煩,不理會,家人抱着膀看熱鬧,譏笑。她又舍不下初生的孩子,萬般無奈,只好忍受,也就夜裏無人,悄悄抹幾把淚,怨二爺薄情,二太太厲害不容人,也深悔自己自輕自賤,事到如今,只好任人拿捏。

更糟心的是孩子無名無份,好在這餘氏不是等閑之人,很快看清形勢,二房乃至整個賈府是二太太當家理事,人人都腦袋削尖了往二太太跟前湊,以其得寵,仗着主子的勢力,做威福。

餘氏把形勢看清了,就好辦了,撇下二爺,不去理會,專侍二太太何氏,剛出滿月,就去何氏跟前奉承,不管二太太給不給好臉,熱臉貼冷屁股,硬是每日圍前圍後,巴結讨好,使出宅門裏向上爬、下作卻濟事的慣常伎倆,學舌偷打小彙報,那個丫頭偷看二爺一眼,那房姨娘打扮漂亮在二爺跟前晃,同時自己潔身自好,不去招惹二爺。

這招真管用,二太太初時不屑,日子一長,對她看法有了改觀,用不上幾年,就引為心腹,庶子戶口也在她不懈努力下,報上了,她也上位姨娘,賈府下人沒人敢輕賤她,甚至就有那識時務的反倒跟她親熱起來,她的日子自此順暢。

餘氏過後想想,自己這經歷根本不算個事,若說成功經驗,其實很簡單,适度的心裏調試,無非臉皮厚點,三觀底線拉低點,幾年下來,內心強大了,一改柔弱怨婦形象,遂總結出人生不能輕言放棄,凡事過去是門,過不去就是坎,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賈府酒席宴上,婉兒是有身子的人,就有些坐不住,強自陪着幾個通房飲酒。

婉兒一直安心養胎,這次娴姐回門,才跟着湊個熱鬧,肚子裏孩子月份大了,坐時候長了,腰酸背痛,就和各位通房告罪,先回去了。

一站起來,就覺得腹中有點隐痛,忙扶着丫鬟眉兒,出了花廳,急着往三房走。

越走小腹越痛,最後竟至直不起腰來,額上冒細汗,眉兒就有些着慌,看離十幾步遠佟姨娘,忙喚了聲:“佟姨娘,婉兒姑娘不好了。”

佟氏早就看見婉兒,看她主仆不大對勁,婉兒弓着腰不能直立,幾乎寸步難行。

她趕緊加快步子,就要離開,不是她心腸硬,實在是宅鬥文看得太多,這種時候,離遠點好,卻聽眉兒喚她,佯作沒聽見,可眉兒這丫頭聲兒大得連鳥兒都驚了,置之不理,說不過去。

這廂婉兒卻疼得跪在地上,眉兒瞪大眼瞅着地上,驚呼道:“血。”

就見血從婉兒身下流出,一會就一大攤子,青石地磚上就鮮紅一片。

婉兒躺倒在地,昏死過去。

佟氏看得清楚,忙假借着招呼人,也不上前,大聲喊道:“來人啊!婉姑娘出事了。”

這離花廳不遠,裏面飲酒的人聽到都跑了出來,衆人圍着婉兒。

佟氏頭也不回,就快步離開。

王氏帶着人出來一看,知道不好,已不中用了。

張羅着把婉兒擡回房,胎兒卻已下來了,找大夫也不濟事了。

王氏不免狐疑,好好的,婉兒的胎怎麽就落了。

把丫鬟眉兒叫過一旁,散去下人,眉兒吓得嘴不聽使喚,說個不清,連說了幾遍,王氏聽明白了。

突然腦子一個念頭一閃,一絲欣喜爬上心頭,盯着眉兒道:“好好的,婉兒姑娘胎兒怎麽落了,是你這丫鬟不盡心,沒侍候好,讓姑娘摔倒了,是不是?”

說罷,神色俱厲,眉兒吓得趕緊搖手,分辨道:“奴婢不敢。”

不覺膝一軟,‘咕咚’跪下。

王氏聲兒變得冷冽,道:“一定是你這丫頭貪玩,惹出事來。”

眉兒吓得哭了起來,叩頭道:“太太明鑒,奴婢真的不敢,不信你問姑娘。”

王氏冷冷道:“姑娘如今正昏迷着,你讓我問誰去?”

眉兒吓得臉煞白,這等大罪若安到身上,那是死路一條。

哭咧咧分辨道:“佟姨娘在附近能證明奴婢沒說謊。”

王氏看腳邊的眉兒,眼裏一絲陰毒,提示她道:“佟姨娘沒對婉姑娘做什麽?還是做了什麽你不敢說,若佟姨娘做出害姑娘的舉動,你實話說了,我保你無事。”

眉兒本是個心思靈活的,聽太太語氣,擡起淚眼,看太太隐含深意的眼神,立刻明白了,她自幼就是三房中丫頭,三房裏的事,都知道一清二楚。

忙順杆往上爬,道:“奴婢才慌了,不敢說出實情,這會子太太要治奴婢的罪,奴婢也不能代人受過,主子卻是佟姨娘推倒的。”

這一句話,就奠定了佟氏的厄運。

佟氏回房,心猶自亂跳,總覺得有不祥的預感,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果然,沒過多久,徐媽媽驚慌跑進門,道:“主子,出事了,太太帶人朝這院來了。”

佟氏透過窗子,見王氏帶群人,氣勢洶洶已進了院門,知道不好,來不及多想,飛快地對徐媽媽道:“你去求老太太救我,老太太若不管,你就說讓老太太查二爺置外宅是誰給二太太透的消息。”

徐媽媽沒能明白,想問已來不及了,王氏已帶人進來。

進門二話沒說,厲聲對跟随她的丫鬟婆子道:“把佟氏這賤人拿下。”

就有幾個粗壯的婆子一擁而上,就把佟氏按住,雙手反剪,跪在地上。

王氏這才說話,指着佟氏聲色俱厲,道:“你幹得好事,害死賈家骨肉,該當何罪?”

佟氏心裏明鏡似的,事到如今,王氏是想置她于死地,求也無用。

佟氏淡然一笑,和風細雨地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王氏冷哼聲道:“量你也不承認,眉兒已招了,是你推了婉姑娘,婉姑娘才倒地。”

佟氏沒有絲毫驚慌,反倒比往常平靜,道:“太太,您等這天很久了,就如你的願,從此你我二人恩怨了了。”

王氏一時語塞,都是聰明人,不用多說,各自知道對方心思。

王氏揮手,命道:“押下去,看好,不許讓她跑了。”

佟氏沒有掙紮和反抗,臨出門時,看了徐媽媽一眼,徐媽媽得了主子吩咐,破例沒有任何反應,只傻傻地站着,看主子出門前,使了個眼色,明白是囑咐她找老太太求救。

佟氏被這幫子丫鬟婆子推搡着,關進三房後面一間無人的空屋子裏,大門在外上了鎖。

這間屋子大概久不住人,早已廢棄,窗子在外面被木板釘死,只板子空隙射進來一線陽光,才在黑暗中看清楚屋裏。

這屋子一鋪破抗,上面光溜溜沒有鋪蓋,牆體大概是冬季下雪返潮,陰濕一片片,像地圖,一圈圈。

窗紙已泛黃,破了好幾個洞,冬季冷風從破洞裏板縫中灌進來。佟氏打了個哆嗦,她病還未愈,身子羸弱,禁不得冷,虧得看到王氏進院,抓過一件棉衣套在身上,才不至凍死。

她坐在炕裏,卷縮一團,靠自身取暖,抵禦屋裏的冰冷。

窗子縫隙那細細的幾束光,漸漸淡去,屋內完全暗下來。

她不知什麽時辰,又冷又餓,很難捱。

夜裏,她迷迷糊糊竟睡着了,卻被從門扇灌進來的冷風凍醒,周圍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東西。

好容易熬到窗子外透過一點光亮,知道天大亮了。

次日,一整天,外面沒有一點動靜,也不見一個人來,佟氏餓得渾身沒一點力氣,一動不想動。

直餓得兩眼昏花,她踉跄扶着牆,來到門口,扒着門縫朝外看,院子裏什麽動靜都沒有,她知道這次在劫難逃,王氏不會輕易放過她,賈府裏除非老太太出手,否則,她沒一絲生還的機會。

又過了一日,佟氏身子虛弱得連起來的力氣都沒了。她連病帶凍餓,強撐着,不想就這麽死去。

第五日頭上,佟氏在也支撐不住,口渴得發不出聲音,頭腦變得昏亂,似看見前世的家人,向她走來,她臉上現出幸福的幻覺。

在說徐媽,太太帶人走後,她按主子吩咐,急忙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吃了酒,正在西暖閣中歪着,養精神,單家的慌忙跑進來,附耳說了幾句。

老太太驚得一下子坐起來,道:“此話當真,老三家的真敢這麽做?”

單家的看老太太不信,又詳細說了一遍事情經過。

老太太搖搖頭,嘆口氣道:“看來三媳婦怨念沒消,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單家的道:“難道老太太就眼看着不管。“

老太太閉目又歪在枕上,像是自語又像是和單家說:”三爺前腳這一走,三房就亂了。“

正這時,外面門口小丫鬟進來回道:“徐媽媽求見。”

單家的忙掀簾子出去看,片刻轉回,道:“老太太,是佟姨娘屋裏的徐媽媽,佟氏的奶娘求見。”

老太太道:“說我睡了。”

單家才答應要出去,老太太卻突然喚道:“慢着,讓她進來吧!”

徐媽媽進門,跪在地當間,叩頭道:“老奴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道:“你來找我何事呀?”

徐媽媽跪着不起,懇求道:“求老太太做主,救救我家姨娘。”

老太太聽完,唇角一抹微笑,道:“你怎知我會救她?”

徐媽媽向上叩頭道:“老太太大慈大悲,行善積德,不會見死不救,即便不看佟氏,老太太也應看在惠姐和祯哥,您老一對孫兒份上。”

老太太微笑道:“你倒是會說話,你起來吧!人我是不會救的,好懶全憑你太太處置,我這婆婆如插手,管兒子房中的事,像什麽話。”

老太太又跟了一句:“你下去吧!佟氏自求多福吧!”

徐媽媽一陣陣失望,自求多福,我們主子命都快沒了。

徐媽媽年歲大了,趴在地上半天,起來有點費勁,單家的見了,忙上前扶着攙了起來。

徐媽緩慢地轉身就要朝外走,走了兩步,回過頭來,突然說了句

不相幹的話:“二爺置外宅的事,老太太不想知道是誰給二太太通的信?”

說罷,也不在多說,轉身慢慢走了。

老太太眯着眼,看着她背影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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