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過分 好看嗎？

《過分着迷》

岑柚／文

輕快悠長的下課鈴聲劃破沉寂，整座校園瞬間猶如沸水一般蒸騰起來。

任課老師帶着教案走出教室，三三兩兩的人群在走廊上聚攏，藍白相間的顏色在教學樓之間行走交織。

氣氛熱烈而躁動。

高三一班的英語課剛下，紀瓷把曲譜上面遮擋的英語書拿開，重新開始在心裏跟着譜子模拟演奏一遍，随手在幾處演奏要點上标注記號，避免遺漏。

這是她這周新學的一首曲子，還不太熟練，因為下周藝考培訓機構要抽查小提琴考試曲目，她要先把這些曲子都背得滾瓜爛熟才行。

總算從頭到尾順了一遍，紀瓷把曲譜收進書包裏，準備用僅剩的休息時間去教室後門接水。

起身的時候沒站穩，她腳步踉跄了下，吸引同桌楊櫻立刻從試卷上擡起頭來。目光掃過紀瓷額角以及蒼白的臉色，楊櫻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紀瓷抿唇，下腹的疼痛并未減輕反而愈發洶湧，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板凳。

還好，是幹淨的。

“沒事，肚子疼而已。”

少女的嗓音清麗恬淡，附着了濃濃倦意。

楊櫻點點頭，瞬間了然，她把筆帽蓋上，也同樣站起身，“正好我也要去接水，一起吧。”

紀瓷沒說什麽，楊櫻就當她同意了，立刻拿了水壺跟在她身後。

排隊的時候無聊，想起上次班級群裏說起來的八卦，楊櫻本想說出來和紀瓷讨論讨論，結果話剛到了嘴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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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紀瓷從不參與讨論班級裏的八卦話題，哪怕自己身處于漩渦中心，也仍然對那些流言蜚語無動于衷。

楊櫻很少聽她說起學習和小提琴之外的事情，曾經想過和她聊點別的，然而紀瓷好像對交朋友這件事也并不熱衷。

她清冷孤傲，讓人時常猜不透她在想什麽。

就像現在，楊櫻甚至都能想象到自己說出那些八卦之後，紀瓷的表情以及回答。

千篇一律，讓人感到挫敗。

不過撇開令人望而卻步的性格方面不談，楊櫻還是很樂于能和她成為同桌的。

畢竟，這個世界上美貌與性格能夠相得益彰的人并不多。

換句話說，紀瓷有值得驕傲的資本。

沒等楊櫻開口，不知道哪個多事的朝她們這邊喊了一聲——

“紀瓷，八班的邵子延找你！”

下課已經有一會了，一班的教室後座是男生的天下，無論校霸還是學渣基本都坐在最後兩排，此時後門口靠着幾個他們班的男生，互相在聊天。

門邊還站着兩個其他班上的，其中一個正往她們這個方向看過來，楊櫻發現紀瓷看過去的時候，邵子延的身體明顯直了直。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對這種事情相對敏感，起哄稼央的人不在少數，口哨聲此起彼伏。

——“牛逼啊紀瓷，強子算算，這是開學以來是第幾個了？”

名叫強子的那個男生煞有介事地掰着指頭數了數，然後擡頭看坐在課桌上的人，“哥，這是這學期第28個。”

話音剛落，邵子延的脖頸漫上一層緋色，垂下眼睑，似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

——“開學算上軍訓才兩周，紀瓷，前途無量啊。”

——“是啊，怎麽着這回，給個痛快話呗！”

......

楊櫻看那群人有越鬧越勇的架勢，幅度極小地扯了扯紀瓷的校服衣袖，壓低聲音道：“要不你回應一下？不然...”

紀瓷捧着水杯，若無其事等在原地，聞言瞥了她一眼，“回應什麽？”

這個角度看，她的五官生得極好，側臉輪廓小巧清瘦，細長的眼尾稍稍外翹，秀眉因為不解輕蹙起來，清澈到透明的眼底映着楊櫻此刻的錯愕。

“等他們鬧玩，自然就會走的。”她說。

前面排隊接水的人相繼回了座位，離上課還剩幾分鐘，如紀瓷所料，圍在門邊八卦的男生因為教導主任的出現乖乖散了。

紀瓷等前一位同學離開，恰好到她的時候，突然一只手伸了過來，按下接水鍵。

手沒來得及收回，紀瓷就被杯沿邊淌落的開水燙到了手指，整個人猛然向後一縮。

陳婷婷和另一個女生見空越到她前面的位置，像是根本沒注意到身後還有人似的，自顧自地說着閑話：“有些人啊也就是那張臉長得還算湊合，天天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也不知道在神氣什麽...”

“我看她還沒有婷婷你長得一半好看，邵子延是不是瞎了眼了？”

另一個女生嘻嘻哈哈地附和。

紀瓷沒說話，摩挲了兩下被燙到的食指關節，視線從陳婷婷的後脖頸撇至別處。

她裝模作樣暗諷的人是誰，在場的心裏都清楚。

等接滿了水，陳婷婷才好似注意到身後站着的紀瓷，佯裝驚訝的“啊”了一聲，眼底半分歉意都無，“不好意思啊，我沒注意到你在這。”

“......”

聞言，紀瓷的視線直接而莽撞，定定地盯了她好幾秒。

陳婷婷被着突如其來的注視弄得喉頭一哽，舔了舔唇，還來不及說什麽，紀瓷便率先移開眼，越過她肩頭，繼續走上前添水，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陳婷婷愣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

她對這種視若無睹極度不爽，更何況怒火已經燒到了嗓子眼。陳婷婷揚起的眉梢頃刻沉了下去，步子移回來，盯着紀瓷，“喂！我跟你說話呢。”

紀瓷充耳不聞，靜靜等着開水接完，随後擰上杯蓋，仿佛才意識到她站在自己跟前。

頓了半秒，她學着剛才陳婷婷的樣子“啊”了一聲，漂亮的眼尾一點點彎下去，眸光卻平靜異常，“真是不好意思，我沒看見你在這。”

“噗嗤...”

身後的楊櫻實在憋不住，笑了出來。

陳婷婷眼珠子瞪得老大，驚異又羞憤，想說點什麽找回點面子，然而天公不作美，恰好上課鈴在此時響起。

紀瓷沒再給她多餘的眼神，徑直走回座位。楊櫻則一步三回頭，看見陳婷婷氣得跺腳，臉色極不好看地盯着她們這個方向。

她又想起來班級群裏的那個八卦，坐下之後，寬慰紀瓷說：“你別跟陳婷婷一般見識，我看她就是嫉妒你。”

紀瓷本來就沒将這事放在心上，聽楊櫻這麽說，也只是在掏語文課本的時候順嘴問了一句：“什麽。”

“嫉妒你成績好又招人喜歡，還有就是...”

紀瓷的話仿佛給楊櫻體內的八卦之魂打開了一個缺口，她不顧語文老師已經走進教室，旁若無人地湊過來和她交換消息：“陳婷婷喜歡陸知洲，她啊，嫉妒陸知洲喜歡你。”

“......”

紀瓷停住手中動作。

講臺上，語文老師重重敲了兩下黑板，讓所有人注意聽講。

楊櫻随即噤聲，規規矩矩的坐回原位。

上午的最後一節課，精神抖擻的勁頭被磨得只剩下三分之一，爽朗的秋風沿着大開的窗戶口吹進來，讓人昏昏欲睡。

課程過半，班上後排的人幾乎全都躺倒了，粉筆敲擊黑板的響動很快成了催眠利器。

安靜的教室裏，紀瓷右手撐着下巴，聽着語文老師平緩沉穩的講解聲，眼皮也開始打架，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目光不知怎麽，就落在了第一排走廊邊男生的後腦勺上。

陸知洲是此時為數不多的、認真聽課的好學生。

他的肩背寬闊，背脊筆直，目光緊盯着黑板，時不時低頭在書上寫些什麽，仿佛老師的每一句話都是至理名言，渾身上下每一個動作幾乎都散發着八個字——我愛學習學習愛我。

工整、規矩、無趣到極點。

紀瓷的視線沒停留幾分鐘便收了回來。

她忍不住開小猜想，陳婷婷的品味真是越來越差了。

下課之後，楊櫻邀請紀瓷中午一起吃飯，紀瓷拒絕了，她背上放在椅背後的小提琴包，跟随人流走出教室。

在學校門口的公交站等車，563號公交車經過八站，她會在音樂學院門前的那個站點下車，然後經過斑馬線，走到斜對面的一家每天便利店，買些面包或者別的東西填飽肚子。

每周總有一天，中午吃飯的兩個小時，紀瓷會坐在這家便利店的窗前，獨自解決掉午餐。

今天是周一，便利店中午的人流量很大，大多數是對面兩座大學的學生，其中和她一樣背着樂器包的人也不少。但除了她一個人，沒人有穿着高中生的校服。

形形色色地人從她身邊擦肩而過，便利店門口的鈴聲響了又響。

紀瓷小口小口的吃着剛加熱好的飯團，慢騰騰地将奶茶的吸管插進去，喝了一口。

飯團吃到一半的時候，便利店的人少了一些，她放下飯團，拿出手機對準斜對面音樂學院的大門，拍了張照，發到朋友圈。

想了想，設置僅好友可見。

做完一系列事情，她起身把吃完的包裝帶扔進垃圾桶，回到位子上的時候世紀剛好震了一下。

紀瓷捧着奶茶，點開微信。

寧蕊的評論赫然亮在圖片下方。

——“你又去打卡了？真愛鑒定完畢！”

紀瓷微微翹了下唇角，回了個／抱拳／的表情，漫無目地繼續往下翻。

半分鐘後，她的視線停留在一條動态上。

那是一張三個人的照片。

圍欄邊，男孩被一對夫妻緊緊簇擁着，臉上帶着幸福而滿足的笑，熱烈張開的手臂後方是飛逝而過的旋轉木馬。

文案內容簡短——

“幸福的一家人。［愛心］［愛心］”

紀瓷的笑意僵在嘴邊。

陳馥芳總是熱衷于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幾乎每一條朋友圈都不會帶上和紀瓷有關的消息。

除了工作上的事，她的生活裏，好像就只剩下了紀成遠，以及他們的兒子。

紀瓷像個外人。

記憶翻湧而來，淹沒她的孤舟。

突然想回學校了。

紀瓷把手機放入口袋，背上小提琴，剩了大半的奶茶扔進垃圾桶，臨走時，順便去日用生活區拿了一包衛生巾。

經過冷櫃的時候，她幾乎沒猶豫，拿了經常吃的那個牌子的草莓冰激淩。

走到櫃臺時，剛好沒人等位。

紀瓷把兩樣東西放在結賬臺上，掏出手機準備付款。

條碼槍“滴滴”兩聲。

餘光裏，修長而骨節分明的一只手拿過她的冰激淩，紀瓷的目光被吸引，她順着手，看了一眼對面垂眸掃碼的人。

男人的身高貌似比她高出不少，因為低着頭的緣故，眼睑向下垂着，鴉羽似的睫毛覆蓋其上，在眼圈下落了一層青影。

似乎覺察到她的目光，男人擡眸看過來。

紀瓷的目光頓住，握着手機的手不自覺蜷了一下。

那是一雙極其銳利的眸子，漂亮得有些過分。

霍骁是第一天上班，可他骨子裏并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

見她久沒有要付款的意思，他只好屈指在結賬臺上敲了敲，壓低身量，平視紀瓷的眼，故意湊近幾分笑着問：“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