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過分 沒有人關心

午休時分,便利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耳邊只剩下飒飒的風聲,以及冰櫃勻速轉動的聲響。

微弱的陽光越過一旁透明的落地窗,傾瀉在地板上。

對面牆上時鐘的指針滴滴答答走着。

霍骁很有耐心。

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左眼睑下方有一顆極淡的淺棕色的痣,深不見底的瞳仁裏嵌着碎光,撩人中帶了幾分漫不經心。

身後有人要結賬,腳步聲逐漸逼近。

紀瓷在下一秒回過神來,她輕輕咳了一聲,移開視線,嗓音帶了些沙的質感:“...總共多少錢。”

霍骁直起身子,偏頭看了下電腦顯示屏,“一共24。”

“支付寶掃碼。”紀瓷不再看他,低着頭亮出付款碼遞過去。

“好的。”

公式化的話音落下,掃碼槍“滴”地一聲經過手機上方,紀瓷收回來,沒來得及看付款界面,直接關了手機,拎了袋子走出便利店,“...謝謝。”

紀瓷快步走到公交站臺處,把東西放進包裏,冰激淋則拿在手上。

車還沒來,她心有餘悸地往便利店裏看了一眼,“......”

想起臨走時那位男店員的——

“歡迎下次光臨。”

聽起來就像是在嘲笑她剛才盯着他看了一分多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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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人。

等耳根的熱度完全降下去之後,紀瓷坐在站臺的凳子上,拆開冰激淩盒,挖了一勺含在嘴裏,冰涼清冽的甜味在喉間散開。

她後知後覺的想起陳馥芳發的那張照片。

不知道是因為冰激淩的緣故還是心理作用,小腹又開始隐隐作痛。

紀瓷把冰激淩拿在手裏,沒有着急扔掉。

她忽然想起來十四歲那年,剛來例假的那個時候。

那天,正好是紀睿上小學的日子。

幾乎是全家人出動,傭人保姆紛紛應接不暇,就連紀瓷想喝一杯熱水,都得等給紀睿的湯燒開了再說。

當晚放學,陳馥芳和紀成遠親自接了紀睿回來,紀瓷從房間出來,就看見陳馥芳正拿着毛巾細致入微地給紀睿擦臉,紀成遠的目光全都放在他已經上小學的兒子身上。

樓上的燈沒有打開。

紀瓷光着腳站着暗處,只覺得小腹刀絞一般的疼痛,卻抵不過心裏空了的那塊地方,血一點一滴地從心髒抽離,像被利刃淩遲,羞恥又無可奈何。

那晚,紀瓷在窗前沁涼的地板上坐了一夜。

聽着樓下的歡聲笑語,如同置身冰窖。

那盒冰激淩,被紀瓷在上車前蓋好,丢進了垃圾桶。

不能在特殊時期吃冰的東西,這點她心知肚明,區別是吃了肚子會更痛,不吃心會很疼。

而這兩點,從沒有人關心。

甚至,連最親的人也不在乎。

下午的第二節 課下課後是大課間,有25分鐘的休息時間。

作為藝術生,紀瓷通常會在這個時候,背上小提琴去藝術樓上最後一節課。

有同學打鬧嬉笑的聲音經過窗前,不知道是誰在門口喊班長的名字,講臺上值日生正在把上節歷史課的板書擦掉。

她把桌上新發下來的試卷整理好,預備背包走人的時候,一個男生突然出現在她桌邊的窗沿上,表情誠懇地問:“紀瓷,你晚上有空嗎?”

正在寫試卷的楊櫻聽見動靜,放下筆,往窗戶邊看了一眼,笑了,“顧成禹,有什麽事非得站在窗戶口說啊,我不能聽嗎?”

名叫顧成禹的那位男生撓撓頭,表情露出被人拆穿後的窘迫。

他慢吞吞的走到楊櫻的前桌坐下,拿出自己桌肚裏的兩張宣傳海報,遞給紀瓷和楊櫻:“我表哥的酒吧今晚開業,想找人過去捧捧場,你...你們要是有時間的話...”

“我正愁晚上無聊沒事做,在哪啊?”

楊櫻看了下宣傳海報,眼神亮起來,“我還從沒去過酒吧呢。”

“就在銀杏街那條路上。”顧成禹說完,去看紀瓷,後者還看着那張宣傳海報。他心裏瞬間緊張起來。

過了會兒,就在顧成禹以為今晚的聚會泡湯的時候,紀瓷突然把海報還了回來,纖細的手指指着海報右側一排不算明顯的字。

——“未成年人禁止入內。”

她問顧成禹:“我們能進去?”

“能!肯定能。”

顧成禹見這事有譜,立刻站起來,百般保證:“我哥說了,只要我帶同學過去,我們消費都能打五折,而且那裏除了酒肯定還有別的喝的。”

紀瓷倒是對酒精不怎麽抗拒。

只要能讓她晚點回家,并且找個合理的借口。

她看了眼手表,離上課還有十分鐘,于是和顧成禹交換了QQ,并讓他們晚上先去,她練琴的時間可能會長一點,到時候找不到地方也方便聯系。

顧成禹連忙答應,看着已通過的QQ好友界面傻笑了幾分鐘。

最後還是楊櫻實在忍不住,用筆敲了下他的腦袋,湊過去問:“你哥多大了,長得帥嗎?怎麽從來沒聽你提過...”

到了琴房,紀瓷把東西放下,就給陳馥芳發了條消息。

意料之中的,陳馥芳并沒有特意叮囑她什麽,回複也相當簡單,只有一句——“知道了。”

像是下屬例行公事同老板彙報行程,然而老板只是表示知情,對她要去哪裏要去做什麽并不關心。

簡單到有些冷漠。

也許是因為那條短信的緣故,紀瓷晚上練琴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原先記好的曲子拉錯了好幾個音節,被任課老師留下來打掃琴房。

等到她順利結束,按照顧成禹發來的定位,找到銀杏街尾的那家酒吧的時候,顧成禹和楊櫻已經喝完一輪了。

酒吧的地方比她想象的大,沒有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只是在靠近吧臺處搭了一個小的舞臺,有一位女歌手正在彈吉他,唱的是民謠。

室內的燈光偏暗偏暖,紀瓷找了一會才看見顧成禹他們坐的位置。

顧成禹不知道喝了什麽,面前已經空了四五個杯子,看見她後,“蹭”地站了起來,身邊經過的服務員差點把托盤抛了出去。

“紀瓷喝什麽?”

顧成禹把菜單拿給她,想給她介紹這裏的招牌,可自己試了好幾杯覺得都挺好喝的,一時間難在心裏排出個勝負,于是只能說:“最下面一排是不帶酒精的...”

說完憋不住,胃氣上湧,打了個飽嗝。

“......”

紀瓷沒在意顧成禹羞紅的臉,點了一杯可可菲滋。

點完單,楊櫻從洗手間回來。

她腳步輕快,就近在桌邊的空椅上坐了下來,眉飛色舞地和紀瓷說話:“你猜,我在洗手間看見誰了?”

顧成禹擡眼往這邊看過來,剛想接話,但想起剛才自己打的那個飽嗝,蠕動下嘴唇,又把話咽了回去。

紀瓷根本沒打算猜,因為她已經看見楊櫻嘴裏的熟人朝這邊走了過來。

陳婷婷穿着一條貼身的連衣裙,身材婀娜苗條,經常披在背後的直發燙成了小卷,整個人榮光煥發,光彩異常。

“巧啊。”

她将耳邊的碎發攏至耳後,親昵地貼上身側人的肩膀。

酒吧的燈光昏暗,在音樂和酒精的雙重作用下顯得更加暧昧不清。

紀瓷看了半晌,才總算把陳婷婷身邊的那個男生認了出來。

見狀,她輕輕彎了眼尾,沒有看陳婷婷,反倒看着男生開了口:“班長來酒吧視察工作?”

被陳婷婷挽住右手的陸知洲眼神一滞,表情相當一言難盡,甚至在燈光的變換下,紀瓷看出了那一丁點萬念俱灰的意味。

他原本可以拒絕陳婷婷的提議,只是鬼使神差地屈服了那麽一點獵奇心理,想來看看這裏和其他地方比起來,到底有什麽不同。

這是他從未踏足過的領域,使他覺得新奇。

陸知洲完全沒有想過,會在這裏碰見班裏的其他同學。

惱羞成怒使他大力掙開了陳婷婷的手。

“陸知洲你幹嘛?!”

陳婷婷不敢相信地追上去,臉上完美的炫耀猝不及防地在紀瓷眼前破裂。

陸知洲個子高,脾氣起來頭也沒回:“別跟着我,上廁所。”

兩道身影從眼前經過,紀瓷沒功夫去管別人的閑事。

倒是耳邊一直流淌的民謠停下了,舞臺上換了個男生,唱着首耳熟能詳的英文歌。

服務員将她剛才點的可可菲滋放在桌面上,紀瓷輕輕抿了一口,蹙起眉,遲遲沒再喝。

楊櫻不知道在和顧成禹讨論什麽,咯咯咯的笑聲從身側傳來。

紀瓷單手托着酒杯底座,學着不知在哪看來的動作,将三角杯裏的棕色液體輕輕晃了下,連續做了幾次,她覺得有些別扭,酒液甚至會不聽話的從杯子裏跑出來,最後只好作罷。

酒吧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對于第一天營業來說這是個好兆頭。

服務員幾乎腳不占地,在各桌之間游走,紀瓷這桌的紙巾早被楊櫻和顧成禹禍禍完了,估計顧不上,遲遲沒有人來補。

紀瓷只好自己去前臺要。

她到哪向來都是小提琴不離身,加之樣貌出挑,在魚龍混雜的酒吧裏顯得獨樹一幟。

像燥熱午後鋪面而來的一縷清風。

清新通透,令人倍感舒适。

紀瓷看桌面上并沒有自取的紙巾,只好走去前臺找正在擦杯子的服務員。她禮貌問了聲好,随後開口:“請問有紙巾嗎?”

女孩的聲音在周遭雜亂的環境裏顯得并不合時宜,于是很精準的落入了對方的耳朵裏。

霍骁停住手裏的動作,擡眼看過去。

碰巧有光線投射過來,落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上。

紀瓷同時一愣。

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再次碰見他。

霍骁的視線過了半秒移開,仿佛在确認自己剛才聽到的話,繼而他伸長剛才拿着杯子的手,抽出櫃子裏一盒沒開的紙巾遞過來。

男人下午略帶戲虐的笑還盤旋在耳廓。

——“好看嗎?”

“......”

一個激靈回過神,紀瓷這才伸手将紙盒移到自己面前。

就在她預備開口說“謝謝”的同時,紙盒上突然放上一只手,骨節分明,清瘦而修長,在視線逼仄的空間裏更顯得蠱惑。

她擡眼看過去,就聽見霍骁說:

“紙巾收費,兩塊一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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