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着迷 對她

嘈雜喧鬧的值機大廳, 男人站在明亮幹淨的落地窗前,他的身材欣長挺拔,穿着低調考究, 乖戾出挑的五官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約莫是他周身的氣場太過強大, 在背後議論着想要去搭讪的人很多,卻沒人敢真的過去攪擾, 最多只是隔着人群遠遠望一眼。

過了十分鐘左右, 男人身後終于有人靠近。

“我說你怎麽大發慈悲說要來接我, 結果還真是我想多了。”宋致揚端着杯咖啡,單手拎着皮包走到他身邊,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

霍骁勾唇, 沒搭腔。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前方不遠處。

宋致揚随之看過去,發現停機坪上有一架客機正在等待旅客上行, 瞬間心領神會道:“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等你在股權協議上簽字以後。”他說。

宋致揚喝了口咖啡, 眉目冷然, “決定了?”

“我記得協議一周前就已經拟好發你郵箱了。”霍骁笑着說,“你現在問我這個會不會太遲?”

宋致揚沒接他的茬,只是說:“我是在提醒你, 這不是什麽小事。”

“怎麽,舍不得我?”

“......”宋致揚被那話哽到,嫌棄地瞥他一眼, “你最好明天就走。”

霍骁收回視線, 目睹眼前那架客機躍入藍天,“如果工作交接明天就能結束, 也不是不可以。”

聞言,宋致揚沒再說別的。

他知道霍骁一旦心意已決,誰都沒辦法改變。就像他當初說什麽也不肯加入金瑞一樣, 直到後來接受邀請,也僅僅是因為他自己想通了。

宋致揚放下勸他的心思,只是想到這一路走來的不易,為他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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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标榜獨善其身的宋總實在不能理解他這種做法,“為了一個女人,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值得嗎?”

“值得嗎。”霍骁漾起眼尾的笑意,把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他說,“你以為我當年來金瑞是為了什麽。”

宋致揚一頓,顯然沒有深入想過這個問題。

臨別之際,霍骁難得發自肺腑地掏出幾句真心話,他繼續道:“原因和現在離開的理由都是一樣。我這個人,沒什麽遠大的抱負,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以後,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過上好的生活。”

“四年前,紀瓷有她還沒有完成的事,所以我可以等。而如今,她真的需要我了,我難道還能像以前一樣安心地待在這嗎?”

這番話說完,宋致揚沒有很快給出回應。

事實上,他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沒經歷過這般濃烈情感的宋總雖然不能理解,卻也并不妨礙他從淺嘗即止的共情能力裏,搜腸刮肚找出來一句,“我只是希望你別後悔才好。”

“到現在這個年紀,我知道什麽對自己來說是最重要的。”

說完,他笑着看向好友,“況且這不是還有你嗎?我只是退居二線,該拿的錢我一分都不會忘的。”

“哼,想得挺美...”宋致揚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懶得理他。

霍骁看着他的背影走向樓梯那邊的垃圾桶,回頭望向窗外天空中金光乍洩的冬日暖陽,五官被光影勾勒出深邃悅目的棱角,他悄悄收緊雙手。

現在,就只剩下最後一件事了。

津市,嘉園小區。

門戶緊閉的別墅院裏,花葉凋零,垂敗的柳枝光禿禿的晃着,草坪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人打掃過,就連門口那條經由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也是雜草叢生。

如果不是屋內的燈光還亮着,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棟別墅并沒有住人。

晚上六點左右,一輛銀灰色的轎車在門口緩緩停下。

男人從車上下來,推開院前拿到木栅門,經過幾乎不見鵝卵石蹤影的小道,提步踏上臺階,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門鈴上,輕輕下壓。

“叮咚——”

門鈴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緣故,聲音帶着沙啞刺耳的響動。

約莫幾分鐘後,別墅二樓靠左側的一扇房門被拉開,裏面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

他似乎剛剛才從外面回來,外套和帽子都沒來得及脫下,就被鈴聲叫出來。以為又是哪個問路的過客,男人滿臉寫着不耐煩。

紀成遠走到一樓的時候,門鈴似乎跟他作對似的,又響了一聲,刺耳的響聲叫得他牙疼。

“...我早晚要把這個破門鈴給換了!”他心想。

拉門的動作和煩躁的控訴同時進行,沒等到最後一個語氣助詞腹诽完,紀成遠整個人突然愣在原地——他看見了門外的男人。

“是你?”他的眼神倏然沉下來。

霍骁站在門外,聞言笑了笑,“伯父還記得我。”

紀成遠站在門口,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警惕道:“你來幹什麽。”

“我替小瓷來問候您。”

“她有那麽好心?”紀成遠恍然想到什麽,沉吟半晌後問,“你們是不是反悔了,想找我把那些錢拿回去?”

眼下盛遠正在走破産程序,還有很多外債沒還,他需要紀瓷給的那三十萬,霍骁此刻的沉默恰好給了他抵抗的機會,“我告訴你,不可能!”

紀成遠說完就要把門關上。

結果,被霍骁先一步用手抵住,“您誤會了,我不是來要錢的。”

此話一出,紀成遠猛地擡頭看了他幾秒,似乎在判斷。

“我這次來,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就這樣對峙半分鐘後,中年男人手上的力道緩慢松下來,他的眼神不似剛才那般機警,卻仍舊用剛才那副表情盯着霍骁,“什麽事。”

霍骁摘下手套,從随身攜帶的皮包中,抽出一份已經打印好的文件。

透過兩扇大門之間的狹小縫隙,他把文件遞過去。

紀成遠沒有要接的意思,就這樣站在門口垂眸看了眼那份文件上的标題。下一秒,他瞪大雙眼,連門也顧不上了,伸手快速将文件接了過來。

“你這是什麽意思?”

霍骁淡淡一笑,沒有直言,只是問:“現在我能進去了嗎?”

紀成遠合上那份收購協議,悶聲不吭往客廳走。

別墅內部比外面看起來要整潔很多,大概是有人經常在打掃的緣故,霍骁經過玄關,來到客廳坐下,看見茶幾上擺放的兩張照片,每張照片上都只有三個人。

他在打量那些照片時,身前的茶幾上被人端上一杯熱茶。

回過頭,陳馥芳正站在一旁,收回手,“外面挺冷的吧,喝點這個驅驅寒。”

“多謝。”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裏,紀成遠始終眉頭緊蹙,直到把那份文件看完之後,他才放在桌上,沉聲問:“說說吧,你有什麽條件。”

陳馥芳走到紀成遠身邊坐下,同樣仔細地聽着他接下來的話。

“伯父是個明白人,既如此我也就直說了。”霍骁喝了口熱茶潤嗓,随即道,“實不相瞞,我的條件,您剛剛已經猜到了。”

紀成遠沉默着。

“我說過,我不是專程來要錢的,只是想跟您做個交易。”他說,“我想用這份能讓盛遠起死回生的收購協議,換回小瓷給您的那些錢。”

“就這麽簡單?”幾分鐘後,見他不再有下文,紀成遠這才狐疑地問。

霍骁坦言:“就這麽簡單。”

“小夥子,我活到這個歲數了,還沒聽過這麽可笑的話。”紀成遠明顯不相信他的話,“你知道盛遠的估值是多少嗎?就為了那區區的三十萬,你圖什麽?”

“誰說只有那三十萬。”

紀成遠臉色微變,“......”

霍骁笑了笑,繼續道:“小瓷給您的那些錢,當然包括現在和以後的,不僅僅是三十萬,我說的是全部。”

“全部?”紀成遠問。

陳馥芳:“也就是說,小瓷以後不會再給我們錢了嗎?”

霍骁沉吟幾分,沒有反駁,繼而對紀成遠道:“這些錢雖然不算是個小數目,但和盛遠相比,孰輕孰重您心裏有數。”

好半晌,紀成遠都沒有說話,他把手中協議書擰成一個圓筒,靜靜地坐在沙發的另一側。不得不說,霍骁是有備而來,每句話都算準了他的心思,打得人措手不及。

他擡眼打量着眼前這個相貌極佳的青年男人,過了一會才問:“她也是這麽想的?”

這個“她”指的是誰,在坐三個人都心知肚明。

“不是,這只是我的想法。”霍骁說。

“如果我不同意呢?”

“在我看來,您沒有拒絕的理由。”

言盡于此,霍骁也沒有再繼續待下去的必要了。臨走之前,他對紀成遠說:“我希望您能好好考慮我的提議,這樣對大家都好。”

“等等——”

紀成遠在身後站起來,中年男人的兩鬓已然斑白,這次他問了一個與剛才的談話全然無關的問題:“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霍骁回頭,眼尾微揚,笑容和當年被他撕毀的那些照片如出一轍,“是嗎?也許吧。”

男人說完這句話,轉身離開了別墅大廳。

門被重新合上,紀成遠看着窗外霍骁走下樓梯的背影,眼前突然浮現出一些經年已久的畫面。

“是他...”

等到紀成遠想起來,再擡頭時,庭院外早已空空如也。

農歷臘月二十九,新年前的最後一天。

演出剛剛結束,紀瓷在等待指揮布置明日行程的間隙,抽空給霍骁發了條短信。

她面對燈火通明的城市主街,心不在焉地等了幾分鐘。

随後拿起手機,一條一條消息往上翻,對方發過來的最後一條消息還停留在昨晚。也就是說,他已經整整一天都沒有和她聯系了。

“Josie快過來!”祝曉沁在走廊對面喊她。

“就來。”紀瓷擰眉,把手機收回包裏。

從音樂中心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按理說這個點霍骁應該剛結束例會正在吃午餐。紀瓷回憶着平時他的作息時間,怕會議有延遲,想着再等半個小時,等回到住所再給他打個電話。

演出結束後,團裏按慣例安排了專車接送。

紀瓷掏出兜裏存着的一顆草莓糖,撥開糖衣,扔進嘴裏。

前面有兩個洛杉矶本地的團員正在讨論後天休假去哪玩,紀瓷沉默着跟在後面,走上大巴車找了個位置坐下,塞上耳機。

小提琴悠揚的音樂在耳邊流淌,大巴車晃晃悠悠經過沿途的标志性建築,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紀瓷有些困了。

她閉上眼,準備趁着半個小時的車程小睡一下。

過了二十分鐘左右,手機在懷裏震動起來。

紀瓷被驚醒,垂眸,看見手機上彈出來的音頻通話界面,幾乎不假思索便點了接聽,男人低懶醇厚的嗓音随即落在耳廓,“演出還順利嗎?”

聽見這話,她揪了一天的心這才落下,語氣帶了些怨念,“很順利,現在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你怎麽一整天都沒跟我聯系,很忙嗎?”

那邊沉默了一瞬,紀瓷聽見他用氣音笑了聲,“有點兒。”

她估摸着國內的時間,“你吃飯了嗎?”

霍骁:“...還沒有。”

“那你先去吃吧。”紀瓷靠在車窗邊,發現酒店已經距離不遠,“我就快到了,等你吃完我再打過來。”

“不急。”

在她準備摘下耳機的時候,那邊人又接着說,“再聊兩句。”

紀瓷把手放下,街道邊閃爍的霓虹燈映照在她眼底,仿佛聚攏了一片星辰,她彎起眸子,問:“想聊什麽?”

說這話的時候,大巴車已經停在了酒店門口。

她收拾好東西跟随團員一同下車,聽見耳機裏的男聲問:“洛杉矶有什麽美食推薦嗎?”

“嗯...我不經常去餐館,吃飯基本去便利店解決。”紀瓷跟在隊伍後面,小聲用中文講着,“不過我聽她們說有一家熱狗店挺有名的,我打算下次有時間去試試。”

“聽着好像不錯。”男人在那頭評價道。

過了約莫十幾秒,紀瓷走下大巴,這才回味過來,“你問這個幹嘛?”

“沒什麽。”霍骁笑着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紀瓷恍然覺得這話就好像是他站在自己對面說的一樣,男人的聲音倦懶低沉,每個字音都清晰可聞。

“......”她感覺到什麽,腳步一頓,猛地在大巴車門口停了下來。

擡頭時,視線恰好對上男人那雙漂亮到過分的桃花眼。

不知道從哪傳來的爵士樂,聲音悠揚婉轉。

沿途經過的人群頻頻朝這邊投來目光,三五個相熟的同事在不遠處的披薩檔口嬉笑圍觀,為首的不知是誰用手機對着他們拍了張照片,紀瓷感覺眼前有一道白光閃過——

幾乎有片刻光景,她整個人屬于失去意識的狀态,腦海裏一片空白。

像第一次在便利店那樣,足足盯着他看了一分多鐘才敢确認。

而後,耳機的聲音和面前男人的話重合。

霍骁站在人群中最顯眼的位置,眼光溫柔,笑着問她:“好看嗎?”

一瞬間,所有該出口不該出口的話,全都一股腦的卡在了嗓子眼裏。

時間仿佛退回到四年前的那天,相同的人,相同的問題,唯一不同的是,紀瓷不再像當年那樣膽怯。

“好看。”

話音落,她挪動步子朝他的方向走去。

到最後步伐控制不住,幾乎是撲到他懷裏。

霍骁勾唇,打開雙手,将人納入懷中。

溫熱的手掌覆在她腰間,讓人忍不住眼眶發燙,“你怎麽什麽都不告訴我。”

“想給你一個驚喜。”

紀瓷收緊雙手,埋頭蹭了蹭他的脖頸,聲音低悶潮濕,“我好想你。”

霍骁整個心被柔軟占據,“那哥哥不走了,就留在這陪你。”

“...真的嗎?”聞言,她擡起頭,愣愣地看着他。

“嗯。”他摟着她說,“國內的工作已經處理完,公司的事也安排好了,原本是打算和你一起過來,可是有些不得不處理的事壓着,實在沒辦法提前走,才迫不得已将行程延後。”

紀瓷聽他說完這些,這才明白過來。

所以他早就安排好了,早就打算跟她一起過來,臨走之前那麽忙也只是為了能早一點和她見面。

她之前居然還埋冤過他。

“對不起。”紀瓷眼眶有些紅,“我當時還以為你後悔了...”

“傻瓜,我後悔什麽?”霍骁屈指輕捏她的臉。

紀瓷不說話,埋在他頸窩裏搖了搖頭。

夜幕星空下,舒緩流暢的爵士樂仿若愛人的低喃,在耳邊緩緩吟誦。街頭巷尾亮起的火光将城市上空映照分明,有風吹入炙熱溫暖的脖頸間,驅散人心頭的寒意。

他們抱在一起,享受獨屬于他們的片刻寧靜。

回想起四年前見到她的那個午後,霍骁當時恐怕怎麽都不會相信,眼前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女,有一天會被他放在心裏刻骨銘心這麽多年。

一見鐘情太短,日久生情太長。

他沒有時間沒有精力在那個時候去經營一段感情,可有些事自己做不了主。

說到底,是他管不住那顆心。

一旦喜歡便難以自控。

他無力抵抗,只好任由自己,對她過分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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