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岩太醫真是個好人

“啊,出人命了!

銀朱适時叫起來,這下子連琴姑姑都慌了,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一個小小的掌事姑姑,可也活不成了。

大雨如注,澆得滿地上水箭激蕩,琴姑姑和銀朱并幾個宮女都奔了出去,頤行倒在水窪裏頭,感覺腿上筋絡一點點回血,下半身終于慢慢有知覺了。

只是腿還打不直,稍稍一動就疼得鑽心,銀朱在她耳邊大呼小叫,“這可怎麽辦,姑爸……姑爸……您醒醒,快答應我啊!”

銀朱是真急,在她心裏老姑奶奶是面揉出的人,擱在水裏真會化了的。尚家好吃好喝供養了她十六年,她幾時遭過這種罪啊。現如今一個不起眼的包衣女使都能為難她,思及此,銀朱生生迸出了兩眼淚花兒。

雨水胡亂拍打在臉上,銀朱聲嘶力竭沖琴姑姑吼:“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你給我等着,我告禦狀去!”

這是真急昏了頭了,究其根本,還是這位老姑奶奶昨天在萬壽節上出了洋相,琴姑姑是奉了吳尚儀的命加以責罰,誰也沒想到她這麽經不住,說倒就倒了。

琴姑姑嘴上厲害,厲聲說:“你告去吧,我是奉命行事,有個好歹也是她活該!”

話雖這麽說,手上卻沒閑着,幾個人七手八腳把她搬到了檐下,看她雙眼緊閉,臉色發白,琴姑姑到底怵了,慌裏慌張吩咐小宮女:“快着點兒,往南上外值,請位太醫過來瞧瞧。”

銀朱捋了一把臉上的水,不住搖晃頤行說:“姑爸,您快醒醒吧,您要是出了事兒,我怎麽和我幹阿瑪交代呀!”

當初福海和秀拜把兄弟,秀順便也讓銀朱認了幹阿瑪。要說兩家的門第,差了好幾重,但因秀任上徵旗佐領,多少算個地頭蛇,福海也就禮賢下士了。

在焦家看來,尚家纡尊降貴簡直堪稱恩典,如今尚家壞了事,他們也還是認這頭親。所以銀朱唯恐頤行出岔子,到時候出宮回家,阿瑪怪她照顧不周,非活剝了她的皮不可。

反正銀朱的高喉大嗓,不是一般人受用得起的,頤行被她震得兩耳發脹,實在裝不下去了,只好痛苦地呻吟一聲,說“疼”。

“醒了、醒了……”銀朱說阿彌陀佛,“哪兒疼啊?腿疼,還是胸口疼?”

頤行艱難地眨了眨眼,為了顯得虛弱不堪,連眼皮子掀動都比平時慢了好幾拍,“都疼。”

琴姑姑臉上挂着尴尬,見她這樣也不辨真假,粗聲說:“已經去請太醫了,能站起來就自己走吧,挪到屋子裏頭去。”

頤行聽了,連連吸了好幾口氣,想掙紮,掙紮不起來,銀朱的脾氣比較暴躁,扭頭說:“姑姑也太過了,大夥兒都是宮人,您不過比咱們早來了兩年,也不必處處擠兌咱們。老姑奶奶原和咱們不一樣,早前也是金枝玉葉,這個受了風寒就出人命的年月,倘或真淋出個好歹來,只怕姑姑吃罪不起。”邊說邊使勁架起頤行來,嘴裏也不忘戴高帽,“還沒到盛夏呢,身上穿着濕衣裳了不得。姑爸我扶您回去換了,姑姑最是體人意兒,一定不會難為您的。”

因此到最後,一場罰跪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琴姑姑看着她們相攜走遠,又是氣得牙根兒發癢。邊上小宮女還敲缸沿,“怎麽瞧着像裝的?尚頤行一定是為了逃避姑姑責罰,有意裝暈的!”

“聽聽銀朱,一口一個姑爸叫的,賽過得了親爹。她認尚家丫頭是老姑奶奶,咱們可不撿這晚輩兒當。”

琴姑姑被她們說得愈發毛燥,心道你們懂什麽,萬歲爺還是人家晚輩兒呢!總算她沒因這次罰跪出事兒,要是真崴了泥,自己也有好果子吃。

那些小宮女還在邊上叽叽喳喳,琴姑姑氣惱地喝了聲:“都沒事兒幹了?下雨淋壞了你們的手腳,連針線也做不成了?”

就這麽把人全轟走了。

那廂銀朱攙着頤行回到他坦,頤行說:“下回你喊起來的時候,嗓門能輕點兒麽,我這會子還耳朵疼呢。”

銀朱其實在把她搬回檐下時,就發現她沖自己吐了舌頭,無奈那時候演得投入,沒把控好調門兒,事後想起來也怪可笑的,只說:“我叫得越響,越能震唬住琴姑姑,您沒看見,後來她都不吱聲兒了。”

所以在這宮裏不能太老實,要是琴姑姑不發話,她就不挪窩,那這會兒還在雨裏跪着呢。

這叫什麽來着,天道昭昭,變者恒通,頤行換了衣裳,就舒舒坦坦和銀朱說笑了。這時候外面傳來雨點打落在傘面上的聲響,心裏知道是太醫院派人來了,忙跳上床躺着,半閉着眼,裝出精神萎靡的樣子。

窗戶紙上劃過一個戴着紅纓涼帽的身影,頤行這刻心裏蹦出那位婦科聖手夏太醫來,不由朝門上張望。但可惜,來的并不是夏太醫,還是那位外值專事跑腿的大夫岩松蔭。

“咦?”岩太醫看清了頤行的臉,怪道,“你不是安樂堂的嗎,這才幾天呢,上尚儀局當值來了?”

頤行讪讪嗳了聲,“我升得快。”

可惜剛來就受調理,當宮女也不是端茶遞水那麽簡單。

岩太醫拿一塊帕子蓋住了她的手腕,歪着腦袋問:“姑娘哪裏不好?身上發不發寒?鼻子裏出不出熱氣兒呀?”

他才說完,就引來了銀朱一聲嗤笑,“不出熱氣兒的還是活人嗎?”

岩太醫嫌銀朱不懂變通,“我說的熱氣兒,是燒人的那種熱氣兒,噴火似的,明不明白?”

頤行忙說都沒有,“不過我有個傷,想請岩太醫替我瞧瞧。”

她說着,探過另一只手來,提起袖子讓岩太醫過目。裕貴妃先前還說別讓她浸水的呢,轉頭就淋了雨。因傷口深,兩邊皮肉被水一泡,泛出白來,她說讓貓給撓的,“您瞧着開點藥,別讓它留下疤,成嗎?”

岩太醫舔唇想了想,回身從小蘇拉背着的箱子裏翻找,找了半天取出一個葫蘆形小瓷瓶,“眼下藥箱裏只有金瘡藥,要不你先湊合用吧,有比沒有好。”

那倒也是,頤行接過來說謝謝,不死心又問了句:“有沒有生肌膏,玉容散什麽的?”

岩太醫的表情很明顯地揭示了一個內容――想什麽呢!不過人家有涵養,找了個委婉的說法道:“我們外值給宮人看病,保命是頭一樁,至于治完了好不好看,宮人們大都不在乎。像那些精細藥,外值一般不備,宮值上用得比較多,要不你等等,我得了閑給你踅摸踅摸去,要是讨着了,再打發蘇拉給你送過來。”

頤行不是傻子,當然不能傻呵呵打蛇随棍上,忙道:“我就那麽一問,怎麽好勞煩您給我踅摸呢。我們宮女幹活兒的手,留疤就留疤吧,也沒什麽要緊。”

岩太醫點了點頭,又給她把了一回脈,說姑娘血氣方剛,半點毛病沒有。既然用不着開方子,就收拾收拾,打道回南三所了。

送走了岩太醫,銀朱說:“這太醫不靠譜得很,宮女怎麽了,宮女就不要好看?”

那也是沒轍,給太監宮女看病的,能和給主兒們看病的一樣嗎!

頤行盤弄着手裏的金瘡藥,拔開蓋子一嗅,褐色的粉末嗆得人直咳嗽。這要是灑到傷口上,好利索後留疤只怕更明顯了,到底不敢用,重新蓋起來,擱在一旁了。

不過既然人沒大礙,診斷的結果也得報給尚儀局,頤行不能在他坦裏偷懶,重新梳了辮子,仍舊回院兒裏聽差。

琴姑姑對她橫眼來豎眼去,撚着酸道:“你這病症,來得快去得也快,太醫來給你瞧,竟是什麽事兒也沒有了?”

頤行掖着兩手,垂首道:“我打小就有血不歸心的毛病,确實來得快去得也快。先前姑姑還沒讓我起來呢,要不我還回去跪着吧,姑姑千萬別生我的氣。”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軟綿綿,帶着一副委曲求全的味道,可她敢跪,琴姑姑也不敢讓她再淋雨了。銀朱說的對,千金萬金的小姐,身底子不像營房丫頭小牛犢子似的。倘或一不高興,死了,到時候牽連罪過,多年的道行可就毀于一旦了。

“算了算了,沒的又倒下,回頭誣陷我草菅人命。”琴姑姑沒好氣兒地說,厭惡地調開了視線,“既然沒什麽大礙,等雨停了,你們幾個就上寶華殿去吧。過兩天有大喇嘛進宮祈福,寶華殿當差的忙不過來,借咱們這兒的人周轉周轉。”

反正尚儀局就是個臨調的場子,哪裏缺人手了,都由她們這群當散活兒的人去支應。

頤行和銀朱并幾個小宮女應了,站在檐下巴巴兒等雨停,就看那雨水順着瓦當傾瀉而下,砸進底下一尺來寬的排水溝裏,然後水流奔湧着,急不可待地向西滾滾而去。

等響晴,等雨停,且沒有那麽快,午後又是一陣隆隆的雷聲傳來,那是老天爺悶在被窩裏打噴嚏,全是一副優柔寡斷的勁兒。

頤行和銀朱等得不耐煩,活兒既然分派給她們,到底都是她們的份內,白天幹不完,夜裏就得留在寶華殿,這麽一想,拖下去不上算,還不如早早幹完了,早早兒回來。

于是也不等了,進屋裏找出兩把雨傘來,大家擠擠往寶華殿去。好在寶華殿離尚儀局不遠,過了西二長街進春華門就到了,只是這一路雨水飛濺,繞過雨花閣就已經濕了鞋,跑進寶華殿時,連袍裾都粘住了褲腿,一行人只好齊齊站在檐下擰袍子,打遠兒看過來,也是一片有趣的景象啊。

待收拾完了衣裳,頤行才回頭瞧殿裏,好輝煌的布局,殿宇正中上首供着一尊金胎大佛,那佛光普照,照得滿殿都是金燦燦的。

宮中禮佛的去處有很多,像慈寧宮花園裏的幾座佛堂,還有這寶華殿、中正殿一大片,都是後妃們平時許願還願的地方。尤其寶華殿這裏,歲末每常送歲,跳布紮,兩邊佛堂裏供着無數尊小佛,據說每一尊都有明目,都是妃嫔們認下供養的。有時候連皇帝都要上這裏拈一柱香,這寶華殿雖不算太大,但在後宮之中很受重視。

管事太監已經開始指派了,站在地心給她們分活兒,一指東佛堂,“你們四個上那兒。”一指西佛堂,“你們四個上那兒……”又回身叫小太監,“姑娘們不方便,你們幾個登高……瞧好喽,別弄壞了東西,弄壞了可不是賠錢,要賠命的!”

大太監一通威吓,大夥兒都躬身應“”,頤行和銀朱并兩個小宮女領着了西佛堂的活兒,那裏的經幡黃幔都是簇新的,只是桌上供布灑了香灰。一個宮女嘴沒跟上腦子,呼地吹了口氣,立時吹得滿世界香灰飛揚,連累後頭小金佛上都落滿了。

“哎呀……”銀朱嘆氣,“你是唯恐咱們偷懶啊!這會子好,要幹到多早晚?”

“我也不是成心的呀,再說本來就要擦的,有什麽相幹……”

她們那裏說話,頤行絞了濕布,站在大殿一角,仰頭看一尊大威德金剛。好家夥,九首三十四臂十六足,居中四個老大的黑牛頭,乍看氣勢兇猛,令人望而生畏。

這時一個扛着掃帚的小太監走過來,嗳了聲問:“你是頤行姑娘不是?”邊說邊遞了個盒子給她,“才剛外頭來人,讓把這個東西交給你。”

頤行遲疑了下,“給我的?”一面接了,一面朝外張望,但門上空空,連個人影也沒有。

小太監不逗留,轉身忙他的事兒去了,頤行打開盒子看,裏頭裝着個白瓷瓶子,上面有小字,寫着太真紅玉膏。

銀朱見她發愣,過來瞧她,瞄了一眼道:“太真紅玉膏?能治您手上的傷?哪兒來的呀?”

頤行想了想,很肯定地說:“岩太醫給的。”

銀朱倒笑了,“沒想到這岩太醫還挺有心,先頭問他要,他沒有,這麽一會兒工夫就踅摸來了。”

頤行也由衷地感慨,“岩太醫真是個好人。”

銀朱壓着聲打趣,“這小太醫還挺有心,可惜官職低了點兒,和您不相配。”

頤行說“去”,白了她一眼,心道自己當皇貴妃的志向不能變,就算那小太醫對她有意思也是白搭。男人嘛,總得有什麽能供女人貪圖,才能結成好姻緣。她身上還壓着振興尚家的擔子呢,只能辜負岩太醫的美意了……

不過真別說,朦朦胧胧的那一點情,還挺叫人神往。

頤行摩挲着瓷瓶,臉上露出了憨癡的笑。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