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離開

随結界消失,焦急觀戰多時的己燃澤飛速趕到展沿身邊。他半跪下身握住展沿懷裏己熔川的手腕,忽然間驚愕的站起朝身後大喊,“子愈在哪兒,快過來!”

“我在這兒。”子愈背着藥箱緊随其後,剛到近旁被己熔川的血滑倒,爬起來看見眼前的慘狀後怔住了。己熔川渾身血污,胸前觸目驚心的傷口上虬結的血塊已然結冰,展沿摟緊己熔川一動不動,低垂着頭看不出是否清醒。

“愣什麽,快救我弟弟!”己燃澤歇斯底裏的吼道。

子愈艱難的咽下口唾沫遲遲沒有動作,指着己熔川的胸口對己燃澤說,“大将軍他……他已經……”

“別胡說,我要你現在就給他治!”雙目通紅的己燃澤提起子愈的領子一字一句的說。不斷圍攏來的将士越聚越多,人群中彌漫着窒息般的死寂。

這時姜雲厲聲尖叫着擠開衆人,“抓住他!是他害死了熔川。若不是他引熔川上血祭壇,熔川絕不會中詛咒。”姜雲指着展沿對人群哭喊。

人們頓時騷動起來,群情激憤中不斷有人上前拉扯展沿。

“你們冷靜點,他也受了重傷。”子愈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在衆人不明真相的咒罵中。

任人拉拽撕扯展沿仍死死摟着己熔川,兇狠的凝視己熔川胸前的傷口,不發一言。

“拉開他,別讓他的髒手碰大将軍的屍體!”“無名鼠輩,休要辱沒大将軍的的遺體!”失控的衆人嚎叫着如浪濤般危險的向前湧,就連己燃澤的阻止都沒有人顧及。

忽然間重傷的雪狼掙紮着爬起來,向四周發出威脅性的咆哮。理智全無的人們紛紛拔劍,不再忌憚雪狼鋒利的尖牙揮刀上前。

“己熔川沒有死。”展沿毫無起伏的嗓音從人群中心響起,衆人狂熱的行動像突然被這聲音凍住。展沿擡起頭,血染的臉上眼神如惡鬼一樣兇戾。

“誰若再說出一個我不喜歡聽的字……我就永遠剝奪他說話的資格。”展沿依次看向人群中剛才帶頭大聲吵嚷的幾人,突然指着神色最為驚恐的人說,“比如你。”

話音剛落對方的舌頭應聲斷成兩截,顫動的舌尖掉進雪地裏。四周的人怔愣片刻迅速散開,恐懼又警覺的注視着展沿。

“讓我想想還有誰。”展沿歪頭笑着說,他的視線掃過被推擠受傷的子愈,“大夫,你怎麽說。”

子愈感到毛骨悚然,不敢看展沿的眼睛,“大将軍……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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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先把熔川帶回去。”己燃澤說着要将己熔川托起,展沿僵持中最終松了手。被子愈攙起來後展沿跟上己燃澤,不再有人敢上前阻止他。

突如其來的惡變使每個人都措手不及。

己熔川心髒停跳身體僵冷呈現出死相。在王城新的任命下來前,軍營由敢當與己燃澤暫時代為執掌。滿果多日不醒,雪狼被子愈醫治保住了性命。到最後也想将責任推給展沿的姜雲被己燃澤關在住處不得随意外出。

然而傷重拒絕治療的展沿守在己熔川的大帳裏,用言靈豎起屏障不讓任何人靠近己熔川。

當夜下起大雪,氣溫降的更低。展沿在帳中卻沒有生火,只點着一盞燈。他的耳朵貼緊己熔川寂靜的胸口,執拗的看着己熔川的臉。

“我不是真心不要你,那些都是氣話,己熔川你醒醒好不好。只要你能醒讓我做什麽都行,求你了……”展沿眼睛腫的已經睜不開但依然不住落淚。

展沿從未感到如此恐懼,他突然明白了己熔川一味對自己強硬的緣由。己熔川總是說“我只要你安全”,也許己熔川早就知道,與死亡相比形式上的并肩顯得太過蒼白。所謂尊嚴與聲名在戰争之地比不了個人安危來的實在,對展沿的嚴苛正是己熔川對于珍愛最為笨拙的表達。

想到這裏,展沿捂住眼睛笑了一會兒又哭了一會兒。手指摩挲着己熔川的手心,己熔川卻無法回握他。

又過兩日,展沿怪異的行為招致了軍營中多數人的不安。

己燃澤氣勢洶洶的闖進大帳将己熔川床榻前的展沿推開,“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別太自以為是,你以為不吃不喝的守着熔川就會高興麽。”

展沿一言不發的從地上爬起來坐回到原處,依舊是一動不動的看着己熔川。

“不能再由着你來了,熔川今天必須要運回王城。”己燃澤說着叫人,帳外的士兵很快進來,擡着一口棺木。

“出去,如果你們還想活的話。”展沿沒有回頭,冷冷的說。

“動手,現在他沒有那麽多精力使出言靈。”己燃澤話音剛落脖頸上多出一道深深的傷口,他不無驚訝的對展沿說,“你倒是很會學以致用。”

展沿起身擋在己熔川身前,“再說一遍,誰也別想把他從我身邊帶走。”

“你非要逼我這樣說麽。”己燃澤并不畏懼的逼近展沿,雙眼中同樣飽含痛楚,“熔川他已經死了。”

展沿從己燃澤雙眼中看見自己的臉,那神情絕望的讓自己感到陌生,但展沿依舊說,“不,他沒有死。”

“你給我醒醒!”己燃澤用力搖晃展沿,展沿歪頭看着己熔川始終無動于衷。

這時帳外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軍鼓聲,士兵慌張趕來通報,“禀告王長子大人,敵人夜襲!”

“來了多少人。”己燃澤剛走到門口外面的風雪忽然間湧入大帳,一時間燈火熄滅桌椅傾覆,風刮的人睜不開眼睛。己燃澤和守衛奮力将帳門擋住。

漆黑中展沿察覺到身側床榻上的異樣,他的心髒像要跳破胸口,摸索着重新點燃火把。

僵死多日的己熔川不知何時坐起身,雙目空茫的盯着前方。

“己熔川。”展沿不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上前握住己熔川的手。身後的守衛驚恐的跪倒在地。

己熔川轉過身雙眼卻沒有看向展沿,機械的低吟道,“……第一日。”

展沿渾身猛的一顫,張口忘了發出聲音。

“他說什麽。”己燃澤走到展沿身邊,肩膀微微顫抖。

帳外又一陣激昂猛烈的軍鼓聲,在将官的指揮下列隊的士兵邁着整齊有力的腳步經過帳前。己熔川像受到召喚,驟然翻身下床。在展沿與己燃澤的注視中漠然的穿戴好铠甲頭盔,徑直經過棺木走出大帳。

……身軀沾染七日的血和怨恨,脹破你的魂,永世深埋地底無法重見天日……

展沿想起預言師的話,大驚失色的沖出帳門。

正如詛咒所言,蘇醒後的己熔川比以往勇猛百倍。孤身一人闖入敵軍隊列,揮刀将敵人砍殺殆盡。士兵們起初以為是神跡降臨,崇敬的将重生的己熔川奉為戰神,但很快察覺出異樣。

交戰時己熔川傷口淌出黑血,行為毫無章法可言。他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不躲避刀劍,再深的傷也能在轉瞬間愈合。

敵人一天進攻多次,次次人數一致,沒有戰法不講排兵布陣。明知來者會被己熔川盡數殺光卻仍不停止。就像為野獸投喂的餌食,一天一天喂養着己熔川不斷膨大的嗜血欲。

不聞人聲,目空一切,只知揮劍殺戮。伫立于血海中的己熔川如身處地獄,只在用劍劈開肉體時他木然的神情才會出現一絲波動。在毫無知覺的兇猛砍殺中,己熔川的生命力急速耗損。旁觀者驚嘆于他所表現出的強大,真正的知情人心急如焚卻全然束手無策。

每天日落時分持續一天的殺戮結束,渾身浴血的己熔川會按時返回軍營。最初雀躍的蜂擁上前的士兵不再翹首等候己熔川,他們畏懼的躲藏起來,盯着己熔川淌血的劍尖和萦繞在己熔川四周越發濃重的黑氣。然而展沿會在帳前迎接己熔川。

帳中木桶裏已經盛滿熱水,解下铠甲的己熔川跨進木桶中後展沿卷起袖子為他洗掉身上的血污。

即便己熔川如一具空殼一樣與自己全無交流,但展沿依然視眼下的時光為恩賜。只要己熔川的身體依舊溫熱,對展沿就是莫大的安慰。

可是随七天的時限不斷接近,己熔川的身體顯露出早衰的征兆。脫落在水中的頭發越來越多,展沿的心早已不堪重負。他給己熔川擦幹淨身體,己熔川沉默的經過他到床上躺下。展沿疲累的蹲在地上,抱着己熔川的斷發失聲痛哭。

“感覺如何,噩夢開始的滋味。”跟前突然響起彭疆沙啞的嗓音。

展沿抹掉眼淚緩緩起身。

“你看來并不感到意外。”彭疆坐在桌沿上,翹起的二郎腿無所事事的晃來晃去。

“是你說事情還沒完。”與彭疆同處一室展沿除了極力壓抑的憤怒外不可避免的感到緊張。

“耳朵倒挺好使。”

“深埋地底不得重見天日是什麽意思。”

“并無深意。你也見識到了,姓己的有些家夥肉體無法被殺死,但是可以囚禁、可以詛咒、可以打散無限重生的魂。”彭疆不在意的一邊四處打量一邊說。

展沿忽然醒悟,“這麽說太宰囚禁己熔川也是你指使的?”

“不不不,別太低估我,做那件事的人因為太過心慈手軟已經被關起來了。”

“為什麽唯獨針對己熔川。”這是展沿最為想不通的一個疑問。

彭疆長舒口氣,“終于問到點子上了。”他換了個姿勢蹲在桌沿上轉而笑着說,“可惜你最好永遠不要問一個壞人為什麽,結果只會讓你失望。”

“告訴我……”

“閉嘴。”彭疆突然不耐的打斷展沿,“實話說我今天是偷偷來的。有些事不親自試試看實在睡不安穩。”彭疆說着看了一眼沉睡的己熔川,突然跳下桌走到展沿面前,“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有方法可以讓己熔川暫時恢複正常,将詛咒最後發揮作用的時間延長一年,你願意拿什麽跟我換。”

“只要是你想要的。”展沿凝視彭疆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

“用你一輩子做交換也願意麽。”彭疆進一步試探。

“願意。”展沿毫不遲疑。

“若我要你背叛他,被他仇恨,成為與他針鋒相對的敵手你也願意?”

“願意。只要己熔川能活着。”展沿神色依舊不改。

“嘁,竟被他說中了。真不知道看上了你什麽地方。”彭疆不甘心的嘀咕一句,“也罷,就當找樂子了。”彭疆說着俯身到己熔川耳邊輕聲低語。

與彭疆嗓音相襯的嘶啞語言游蛇一般鑽進己熔川耳中,己熔川渾身震顫,很快又回複平靜。

彭疆頭也沒回的說,“現在別想着殺我,殺我解不了詛咒。明日結束剛好滿七日,你可以驗證我現在的言靈是否生效。記住你剛才的承諾,後天天亮前出城找我。”

展沿收斂充滿殺意的眼神,垂下頭,“你若是騙我……”

“有些謊就連我也是不屑于撒的。”彭疆話音未落,大搖大擺的消失于門外。

第七日午夜。展沿在雪地裏仰頭緊盯漸漸向中天爬升的月亮。

他想起從前在九凰山一到深夜,他就喜歡悄悄爬起來托着腮幫子看己熔川在長夜木的照耀下一呼一吸間安靜的發光。那時的己熔川還是個渾身軟綿綿喜歡欺負人的大寶貝,展沿怎麽也不會想到己熔川竟是個大将軍,也不會想到日後兩人的牽絆可以深入骨血。

月上中天,午夜已至。己熔川所在的大帳中忽然傳出一陣輕微的驚呼。看來真的如彭疆所說,己熔川醒了。帳中有己燃澤,飛兼和子愈,己熔川不會缺人照顧。

展沿也想親眼看見己熔川醒過來,但他見了肯定就不願意走了。

“己熔川,我……”展沿一時哽咽,低頭潸然淚下。

“也許你以後會恨我,但我不怕。我只要你活着。我只會因為你感到真正的恐懼,你會讓我退縮,同時讓我無畏的前進。只要是你。”展沿拉緊身上己熔川經常穿的大氅,轉身一步步踏過積雪融入夜色。

作者有話要說: (╯‵□′)╯︵┻━┻

第二卷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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