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44 幼時

細微的碰撞聲在黑暗中像秒針走動的聲音, 輕卻有力。

盛星揪着男人的衣領,指節泛白,唇齒間的氣息被卷走, 他像一柄開刃的劍, 侵略性和逼迫感并存,大殺四方。

她心跳失衡, 手漸漸沒了力氣。

眼看就要滑落, 安靜的樓道裏忽而響起腳步聲——

男人們邊談論着電影邊往裏走, 嬉笑聲中,有人說:“你們說江隊現在在幹什麽?”

旁人斥道:“注意點兒!滿腦子都什麽想法!”轉頭又嘿嘿笑了聲:“聽外邊的兄弟說,剛剛兩人躺着看星星, 現在嘛...咱去聽聽?”

盛星一驚,再次揪緊他的衣領, 掙紮着想躲開這磨人的親吻, 可她躲哪兒, 那唇舌就貼到哪兒,全然不顧越來越近的腳步。

她攀着他的肩,用力咬了他一口。

男人輕嘶一聲, 不情不願地放開她,待那刻意壓低的腳步停在門口,他擡腳一踹門, 笑罵:“滾遠點兒!”

門後一陣哄笑聲, 輕快的腳步聲走遠了。

門內,盛星埋首在江予遲頸側, 小口喘/息着,下滑的身體被有力的手臂穩穩托住,往上抱了點兒。

江予遲饒有興致摸了摸盛星滾燙的耳垂, 開了燈一看,原本白玉似的耳朵紅透了,懷裏的人死死埋着頭,不敢看他。

他輕哂,剛剛說要接吻那會兒,可膽大得很。

“...三哥再抱你會兒?還是放你下來?”

江予遲抱着人往床邊走,懷裏的人靜了片刻,悶聲道:“我要去洗澡,你去客廳,不許在房裏。”

江予遲輕笑一聲:“行,不在房裏。”

這會兒可不能逗她,不然惱羞成怒,恐怕會把他趕出去。

江予遲一走,盛星胡亂拿了睡衣躲進浴室。

門一關,她捂住發燙的臉頰,無聲地尖叫,啊啊啊她和江予遲接吻了!不但接了,還接了好久!

她胡亂蹦跶的小心髒差點兒超過負荷,摸摸唇,摸摸耳朵,又摸摸臉頰,到處都是江予遲的氣息。

他好黏人!

盛星紅着臉下完結論,終于開始洗澡。

盛星磨蹭完出去,已是一小時後。

她捧着半幹的長發,悄悄走到房門口往外看了眼,江予遲正斜躺在沙發上,沙發長度容納不下那雙長腿,委屈地放在邊上,他的神情倒是不委屈,滿臉都寫着餍足。

聽見悉悉索索動靜,他擡眼看來,一見她就笑了:“能見人了?”

盛星:“...快點進來洗澡!”

說完,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溜到床上,躲到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眼珠子轉來轉去,盯着他走動、拿衣服、去洗澡。

眼神一刻都不能離了他。

江予遲洗完出來,她還是瞪着圓溜溜的眼。

他挑眉,随手扔了毛巾,撥了撥微濕的黑發,往床邊一坐,垂眸看她:“傻了?三哥親得你不舒服?”

“......”

盛星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羞恥心,又湧上來,羞憤中,瞥見男人的小腹,不由恨恨道:“三天沒管你的傷,你有沒有好好對它?”

江予遲自然地掀開衣服,肌理分明的小腹間帶着濕意,傷口已是愈合狀态,已不用貼膠布,動作間,肌肉起伏,勁瘦的腰腹讓人忍不住伸手去摸。

盛星這麽想着,手就伸了出去。

柔軟的指腹觸到光滑、綿密的肌肉,兩人都頓了頓。

盛星輕咳一聲,方向一轉,裝模作樣地按了按了按傷口周圍,道:“恢複得還不錯,過段時間塗點祛疤的藥膏。”

江予遲由着她收回手,沒去捉,否則沒好下場的可是他。

兩人如常般說了會兒話,氣氛逐漸如常。

江予遲關了燈,往床上一躺,順手把人一扯,扯到懷裏抱住,開始索取:“今天和三哥說什麽秘密?”

盛星嫌他身上熱,推他卻推不動,只好放棄,蔫巴巴道:“說小時候的事兒。”

聞言,江予遲眉心一跳,問:“什麽時候?”

盛星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小聲道:“回家之前,就是和弟弟在一起的日子。哥哥不知道,姐姐也不知道。”

六歲以前的時光,盛星從未和別人提起。

不僅是她不想回憶,也實在是不知道從哪裏說起。不知道怎麽起頭,不知道用什麽語氣,不知道臉上挂什麽表情。

“三哥,先說好,我不難過啦,你也不許難過。”

盛星像是能預料到什麽,開口前先安撫江予遲的情緒,等他答應了,才琢磨着從哪兒說起。

小時候,起初的她是困惑的,知道自己是“撿來”的以後,開始抗争。這些年,盛星偶爾回想過去,覺得自己抗争的時刻來得太晚,她仿佛被困在某個位置上,以至于回到盛家還看不清現實。

盛星想了想,找了個輕松的開端:“我小時候愛玩水,總去溪邊捉小魚,脫了鞋就敢往下淌水。小溪窄窄的,水也不急,春日裏水涼涼的,很舒服。就是有時候,鞋會不小心掉下去,弟弟就會沿着溪邊跑,一路追着鞋,像追風筝一樣。我就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曬太陽,什麽都不做,只等弟弟回來。有一次,他還真的撿了一個風筝回來!是人家掉的,還能飛呢。我們倆都很小,跑得滿頭汗都把沒把風筝放起來,偷偷溜出來放了好幾天,終于放上去的時候弟弟比我還高興,又跑又叫的,差點沒被發現。”

“我們不敢把風筝帶回家,一直藏在外面。”

盛星回憶起那段時光,驚覺自己還記得這些零碎的片段,她曾以為只有傷痛才長久,現在卻能從記憶裏扒拉出一些美好的東西來。

江予遲收緊手,輕聲問:“星星喜歡放風筝?以前沒說過。”

“也不是喜歡。”盛星簡單解釋了幾句,“就是沒玩過,覺得新奇。我小時候可羨慕風筝了,能飛得那麽高、那麽遠,我也想變成風筝。”

“變成風筝,想去哪兒?”

他順着她的話,往下問。

這會兒,盛星鑽在江予遲的懷裏,哪兒都不想去,但小時候她想去的地方可太多了。她誠實道:“就是不想在家裏,我和陳漱父母的關系不好。他們脾氣很差,沒讀過書,對我和弟弟不好,他們不高興了,我們就要挨打,竹枝揮下來好疼。弟弟挨打多,他總讓我躲到隔壁奶奶家去。有時候,我們還會被關在地窖裏。”

盛星想了半天,憋了個不那麽難過的點出來,“但冬天,地窖裏還是挺暖和的,餓了還能去摸點瓜果吃,就是太黑了。本來弟弟不用被關的,他總是躲在那兒想陪我,幹脆就一起關了。三哥,好奇怪,明明我以前想起來還會委屈、難過,現在說出來,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了。”

這是實話,并不是哄江予遲的。

但江予遲卻久久沒有應聲。

她眨眨眼,戳戳他的喉結,悄聲問:“你怎麽不理我?”

江予遲沉默着,他給幼時的盛星喂過兩個月的飯,起初把握不好量,總喂得太多,但這小姑娘從來不說,幾天後他才發現她總揉着肚子,問了才說不舒服。

他耐着性子,好聲好氣地哄她,告訴她餓了要說,飽了也要說。

那時的盛星其實還不能很好的掩藏過去,她反過來安慰他,說阿姨告訴她,就是吃撐了,少吃點就好。近來他反複回想過去,才恍然,或許是她從來沒吃飽過,不知道什麽是撐,只知道不舒服,卻也不知道說。

“...我在想,怎麽樣才能對星星更好點兒。”江予遲低頭,唇落下,輕碰了碰她柔軟的腮,“三哥去把盛霈找回來,讓你欺負。”

盛星松了口氣,抿唇笑了一下:“我欺負三哥就好啦。”

盛星說了一晚上的話,情緒多少有波動,不一會兒就被哄睡。江予遲睜着眼,遲遲無法入眠,後半夜,他起身,無聲走出房間,去茶幾上摸個根煙。

煙是人家送的,他沒動過。

這會兒也沒打算抽,撚在指間過個瘾。

黑夜沉沉,西風嗚咽着拂過。

江予遲立在窗前,垂眼編輯郵:[調查17至23年前,所有報道過西港市巢山寺廟的新聞和報紙,列出記者名單,聯系詢問是否替一對姐弟拍過照片,找到那個記者。]

江予遲向來敏銳,今晚本是他得知當年真相的最好時機。他可以問盛星,為什麽會被送去西港,為什麽離家出走,為什麽再也不肯回去。

可是他沒有問,只是當個安靜的傾聽者。

她聽得太多了,從小到大,一直在聽。

有無數人喜歡盛星,她們毫不吝啬自己對她的喜愛,時時刻刻都在表達着。盛星一直聆聽着,卻鮮少表達自己,只是将所有情緒都獻給了電影。

江予遲想,他願意永遠聽她說。

“砰”的一聲震響,打破晨光。

接二連三的響聲在幾秒內結束,随即爆發一陣劇烈的歡呼聲。盛星睡眼朦胧地從被子裏探出腦袋,往外張望,外頭在熱鬧什麽呢?

床邊沒人,肯定又出去跑步了。

盛星打了個哈欠,又了會兒床才慢悠悠地起來洗漱、換衣服,剛打開門,小丁立正敬禮,大聲喊:“早上好!”

這幾天下來,盛星已經習慣了,她指了指外面,問:“哪裏這麽熱鬧?”

小丁咧嘴笑了一下:“大家夥聽說江隊回來,都來看望他。現在他們在靶場,和江隊比射擊!”

射擊?

盛星和小丁往外走,她還沒見過江予遲拿槍的模樣,不由好奇問:“他很厲害嗎?你們都很敬重他。”

小丁自豪道:“當然!江隊可是我們這兒成績最好的,每個訓練項目他都是第一名,記錄到現在都沒人突破。”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了靶場口。

晴光下,兩個男人蒙着眼,快速組裝着手裏的槍,不同的是一個神情嚴肅,一個神情懶散,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裝好槍,對準靶子,連開十槍。

槍聲剛落下,還沒報成績,邊上已響起鼓掌聲。

盛星擡眼看去。

潔白的護士服在陽光下閃着耀眼的光,女人面容姣好,笑容燦爛,眼裏的崇拜之情幾乎要溢出來了。

盛星停下腳步,問小丁:“三年前追他那個?”

小丁看起來還有點兒尴尬:“嫂子你也知道啊,但當時江隊就說他要結婚了,兩人沒什麽交集。”

盛星神色如常,道:“我們就在這兒看吧。”

小丁憋着話,努力地給靶場裏的鯊魚使眼神,鯊魚好一會兒才接收到訊息,愣了一下,心道不好,立即高聲喊:“哥!嫂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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