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45 四歲
盛星俏生生地立在靶場口, 正看着他。
江予遲一把扯下眼罩,大步朝盛星走去,全然不管圍觀的人和報了成績後驟然響起的喝彩聲。小丁見狀趕緊溜, 溜之前說了句嫂子還沒吃早飯。
“三哥陪你去食堂?”
江予遲橫在盛星身前, 擋去惱人的陽光。
寧北光照強,在這兒的小夥們、姑娘們都和大地一個色, 個個瞧着健朗又熱情, 盛星站在其中格格不入。她的職業似乎有一股天然的距離感, 她生得好,又是江予遲的妻子,竟然沒什麽人敢和她說話。
盛星探頭, 往他身後一瞧,正對上人群中那女人好奇的眼神, 眼神裏沒有敵意, 神情/欲言又止, 看起來像是有話和她說。
她收回視線,說:“你和他們先玩着,我一會兒再去。”
江予遲頓了頓, 喊小丁去拿瓶牛奶,又跟黏人的小狗似的地問了好幾個問題,直到盛星把他推開。
盛星催他:“趕緊去!”
江予遲盯着她, 問:“沒有不高興?”
盛星無奈, 牽着他的手晃了晃:“人家在你生病的時候還費心照顧你呢,我不高興什麽, 去吧。”
江予遲低頭,迅速親了親她的側臉,這才肯回去。
盛星遠遠地看了一會兒, 看着那些男人挨個上前挑戰江予遲,最後都铩羽而歸,而江予遲,從頭至尾,神色都沒變一下,只偶爾擡眸看她幾眼。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就和向日葵似的,走到哪兒看到哪兒。
心裏那點兒隐隐的氣徹底散了幹淨。
賽事愈演愈烈,盛星看得專注,一沒注意,身邊站了個女人,和她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方才的笑容已收斂。
“我知道你。”說話的女人注視着不遠處,看着烈陽下的江予遲,輕聲道,“三年前的冬天,他受了很重的傷,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一個人的名字,你叫星星對嗎?”
盛星微怔,不等她回答,女人繼續道:“他傷沒好徹底,才能下床,就向領導申請了假條。理由是要回去求婚。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心裏有人。”
“以前放不下的時候,我總是想,他喜歡的女人會是個什麽樣的人。今天見了你...你們很般配。”
三年前的冬天,過完二月,盛星滿二十周歲。江予遲再也等不下去,急急趕回洛京,想把婚事定下來。
盛星抿了抿唇,想起對她來說極其特殊的一天。
她過完生日沒多久,洛京下了雪。外公打電話來,說務必回趟盛家,她剛從某場頒獎典禮回來,還穿着禮服,只披了條披肩,毛茸茸的,倒是不冷。
到盛家時,天又開始飄雪。
盛星告別經紀人,獨自往大門走。盛家的大門,她四年未踏入,若不是外公,她也不肯來。
盛星提着裙子,垂首小心翼翼地走在雪裏,倏地,一道視線越過漫天大雪,安靜落在她身上,像雪絮一樣,涼絲絲,輕飄飄。
她擡眸看去,忽而頓住。
身形高大的男人姿态松散地倚在大門口,黑色大衣上覆了一層雪,英俊的面龐上似是融了冰冷的雪意,顯得有些冷。
和她的視線相觸,他微微站直身子。
風雪中,不知道誰先動了,兩人邁着步子朝對方走去,盛星走得艱難,沒走出幾步,男人已走到她跟前。
“星星長大了。”
低沉的男聲裏帶着笑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盛星提着裙子,盯着他含笑的眼眸,熟悉又陌生。她有片刻無措,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輕聲喊:“三哥。”
江予遲喉結微滾,克制着移開視線,擡起小臂靠近盛星,懶懶地問:“給三哥一個面子,讓我扶你進去?”
盛星沒應聲,一手松開裙擺,纖細的指搭上柔軟的羊絨面料,觸到底下有力的肌肉,将一半力道放到他身上。
這段路很漫長。
盛星小心地避開濕滑的地面,問他:“三哥怎麽回來了?”
江予遲配合着她的步伐,安靜片刻後,直起提起婚事:“星星,聽說盛家有意聯姻,正好,江家也是。”
盛星的心猛然一跳,腦袋嗡嗡的,下意識問:“你和姐姐?”
江予遲頓了頓,低聲道:“我和你。”
等盛星進門,才知道外公和江奶奶已經商量好了大部分事宜,只等她的态度。只要她點頭,就能嫁給江予遲。
嫁給她喜歡多年的男人。
但盛星卻沒馬上回答。
她站在大廳裏,像是不能思考的雪人,緩慢說:“我要想想。”
江予遲開車送她回了公寓,兩人在車上坐了很久,起初沉默着,而後江予遲忽然提起聯姻的事,一條接着一條,每條都順着盛星來。
最後他說,他答應過盛霈,會好好照顧她的。
這句話像是魔咒,不但給江予遲臺階下,也給了盛星。盛星順着他的話說,她相信哥哥,也相信他。
這件事就這麽倉促定了下來。
從那時,到現在,三年過去了。
盛星從記憶的冬日回過神,重新感受到暖陽的溫度,漫不經心地問:“和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麽?”
女人笑了一下,說:“他以前受了很多傷,吃了很多苦。我曾經執着過,但已經走出來了,沒想到還能見到他,還有你,只是想祝福你們。”
說完,她遲疑片刻,問:“除此之外,我想知道,他還做噩夢嗎?他昏迷那段時間,幾乎每一晚都夢魇,那次任務很慘烈,他失去了兩個隊員,其中一個,和他關系很近。聽鯊魚說,他從沒提起過那件事。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工作久了,看到過太多這方面的創傷,一直放不下,只是作為一個醫護人員的擔心,希望你別多想。”
盛星遙遙看向把玩着各種零件的男人,他神色輕松,眉眼慵懶,注意到她的視線,立即看過來,見到她身邊的人,神色微斂,似要擡步朝她走來。
盛星側頭,輕聲道:“他現在不做噩夢,謝謝你的關心。”
女人見江予遲過來,沒再多言,無聲地走開了。
“說什麽了?怎麽這個表情。”
江予遲沒管離開的人,只看着盛星,盯着她神色變化,心懸到半空中,剛才射擊都沒能讓他有這種感覺。
盛星撇撇嘴:“我什麽表情?”
江予遲如實道:“一副我是騙子的表情。”
盛星:“......”
盛星輕哼一聲,沒提剛才的對話,問:“我們下午的飛機?”
江予遲“嗯”了聲,牽着她往回走:“大概十一點到洛京,鯊魚留在這兒幫忙,我們回去。綜藝安排得怎麽樣?”
盛星:“等我回去簽合約,順道和節目組見個面,拍攝時間随你的行程調整。還有,三哥,有件事想托你幫忙。”
江予遲挑眉:“你還有用得着三哥的地方?”
盛星瞪他一眼,慢吞吞道:“關于《鐘》,我不是很有信心,你有時間能和我試戲嗎?你不用演,說臺詞就好。”
江予遲詫異道:“能幫上你?”
盛星沉痛點頭:“能!”
盛星提出的要求,江予遲沒有不答應的。兩人回去收拾了行李,和衆人告別,踏上回程的路。
與此同時,西港市巢山。
西港多雨,濕漉漉的山路更是難走。
溫邊音和助理打着傘,慢悠悠地往上走。
助理看了眼連綿蔥郁的山林,道:“阿音,這裏的寺廟很靈的。我們拜一拜,以後事業紅紅火火,就別想那男人了。”
溫邊音嘆了口氣:“是我和他分手的,你說的,好像我被渣男抛棄了。嚴格算起來,我才比較渣。前腳他為了我和家裏鬧翻,後腳我把人甩了。”
助理氣憤道:“那些人知道什麽,嘴都髒得很!”
最近洛京圈內最大的熱鬧就是周向淮。
人人都知道,周向淮為了一個女明星,拒絕家裏的聯姻要求,周家大發雷霆,幹脆把人趕了出去。
一時間,洛京影業的少公子風光不在。
旁人都說,溫邊音瞧他用不上了,就把人甩了。
助理見溫邊音近日心情郁郁,和經紀人建議,帶溫邊音去巢山寺拜拜,就當散心了,說不定還能轉運。經紀人一口答應,連夜把人打包送走了。
遠遠的,她們能看到翹起的廟檐,恰逢鐘聲敲響,渾厚的聲音越過雨幕,緩慢而有力地傳向山腳。
助理不經意間問起:“阿音,梁愽生和陳漱是不是西港人?”
溫邊音:“好像是,他們是高中同學。”
助理納悶道:“說起陳漱,他和盛星怎麽會是姐弟呢。我聽說,盛家就三個孩子,盛星最小,她哪來的弟弟?還挺奇怪的。”
溫邊音随口道:“或許是親戚,不一定是親姐弟。”
助理點頭:“也是,不提他們了。我們去燒柱香,捐點錢,保管下半年事業紅紅火火,一定會接到更好的項目。”
燒完香,花了錢。
溫邊音和助理往山下走,走到半路,雨愈發地大,兩人加快腳步往山腳走。助理忍不住道:“這山也挺奇怪的,車居然開不上來。”
“快到了。”
等兩人好不容易上了車,還沒開出一段,路上被人攔下,說前頭出車禍了,得等上一段時間,不然就往村子裏開,或許能找到住的地方。
助理和司機一合計,打算去村子裏轉轉,幹等着多累人。
進了村子,司機放下車窗問路,村民見多了生人,也不怕他們,特別是瞧見溫邊音的時候,語氣頓時變了,分外熱情:“诶,閨女,你是演真真那個小姑娘吧。你演的真好!我們都在追你的劇哩!”
溫邊音笑着應:“對,謝謝您喜歡。”
村民忽然想到什麽,問:“閨女,你曉得陳漱嗎?”
溫邊音和助理對視一眼,心想會有那麽巧嗎?
事實證明,兜兜轉轉,世界真的很小。
溫邊音和助理坐在陳家略顯陳舊的客廳裏,都有些不可思議,神情溫和的中年男人給她們端了茶,說:“阿漱媽媽不在,出去了。”
小助理趁機問:“叔叔,我能到處看看嗎?”
“可以的。”他看向溫邊音,有些忐忑地問,“阿漱他,過得好不好?”
溫邊音掩下訝異,笑道:“他很好,工作很努力,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您...您很久沒見他了嗎?”
男人苦笑一聲,沒多說,只道:“我去給你們熱點心。”
“音音。”助理見人一走,忙從一個房間裏探出頭,朝她招手,“快過來!你絕對不會相信,我看見了誰。”
五分鐘後。
溫邊音和助理齊齊看着一張照片,照片裏看起來是一家四口,一對夫妻,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助理指着那女孩,确認似的問:“這是盛星吧?長得和現在一模一樣。我已經拍下來了,直覺告訴我,裏面有東西可挖。”
溫邊音無聲地注視着照片上垂着腦袋,悶悶的小女孩,這的确是盛星沒錯。想起那天她們在菜館偶遇,盛星說的那些話,她對助理說:“把照片删了。”
助理一愣:“音音?”
溫邊音重複道:“把照片删了。”
晚上十點,盛星和江予遲下飛機。
洛京已全然入夏,夜裏地面還蒸騰着熱氣,盛星不由感慨:“李疾勻也算幹了件人事兒,九月才開機。三哥,綜藝去我公寓拍吧?”
江予遲極注重私人領域,而且經過這一趟西鷺之行,盛星深覺他們的私人住宅不适合出現在大衆眼前,不安全。
江予遲微頓,不動聲色地應:“可以。”
這會兒距離落星山還有段距離,盛星泛着困,腦袋往男人肩上靠,聲音越來越低:“這兩天我和節目組見個面,假裝搬個家,看劇本...還有什麽?”
江予遲半抱着盛星,低聲道:“還有,星星該睡了。”
市區道路平穩,夜裏街道靜谧,盛星靠着男人沉沉睡去。
車駛入庭院,江予遲抱着人上樓,進房間,給她脫了鞋,塞到被子裏,觸到柔軟、熟悉的床,盛星自覺地蹭了蹭枕頭,找了舒服的位置,呼呼睡去。
江予遲不常進盛星的房間。
阿姨提前來打掃過,換了輕薄的夏被,房間一塵不染,窗戶還開着。他沒開燈,徑直走向窗邊,準備關窗。
一走近,江予遲的腳步頓住。
透明的玻璃窗邊,挂着兩個小木牌,紅色的綢緞在夜風裏輕輕晃動着。他凝視着木牌幾秒,上前看清了上面的字。
其中一個木牌是他的,寫着:我的星星,長命百歲。
邊上緊貼着同樣的木牌,上面也有一行字。
-“你要比百歲,再多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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