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邵府 厭倦?這可不行

夜色才剛剛拉開帷幕之時,坐落在京城最繁華處的邵府已經是燈火通明。

這宅子住的是大齊的丞相大人,雖是丞相,但稍微了解一點內幕的人都知道,邵家的真實地位,怕是比宮裏那位還高。這宅院更是修得瑰麗,紅牆綠瓦,亭臺樓閣,無一處不透着精致。

此刻主院的門外,正站在幾人,不知是在低聲讨論着什麽,沒一會兒,又一人從院內走了出來,衆人忙迎了上去紛紛作揖行禮。

“邵大夫!不知您為夫人診的是什麽脈?”

這些人都是府裏的大夫,剛剛一個個地去為夫人診過脈,而現在出來的這位邵大夫雖年逾古稀,身子骨卻甚是硬朗,看不出真實年齡。

他的醫術是被衆人認可的,再加上也算邵家的一個旁系,平日裏大家便對他多有尊敬,此刻更是凝神聽着他的結果是不是與他們一致。

邵治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在大家期盼的眼神中慢悠悠笑着開口:“我們邵府,要有喜了。”

這一句話便讓幾人像是炸開了鍋。

“果然,邵大夫都這麽說了,應該是錯不了了。”

“本來月份尚小,在下也沒有十足把握。”

“這可真是邵府天大的喜事。”

邵治看着他們但笑不語,他的笑容雖淺,卻能看出是發自內心的,衆人的激動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邵家的本家并不在京城,坐守在京城的也只有這位當朝丞相,邵家嫡系二爺邵淮。

所以這諾大的邵府,其實也只是住着老夫人,二爺和夫人幾位主子罷了。他們家二爺心狠手辣的聲名在外,卻偏生是個癡情的,娶了許家大小姐後,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別說納妾,便是在外逢場作戲都是不曾有的。

只可惜成婚多年膝下也只有一女,如今又要添丁,可不是府裏上上下下盼着的大喜事?

“诶,先生們!還好你們都在這。”

清脆的聲音響起,一位身着淡綠色衣裙的女子小跑着過來了,衆人都認出了那是夫人旁邊的丫鬟懷玉。

懷玉此刻也是笑意吟吟,禮貌施禮後才開口:“諸位先生辛苦了,夫人發話今日府裏都有打賞,小小心意,還望諸位不嫌棄。”

“懷玉姑娘客氣了,也請代我們向夫人表達感謝。”

“懷玉記着了。”懷玉應下,又将許煙月吩咐的打賞都發放後,才再度施禮回了院內。

輕聲打開房間的門,她一眼就看見了靠在桌邊而坐的女子,這個如今京城裏因着邵淮的地位和寵愛而風頭無倆的女人。

只需要看她一眼,便不難明白女人會被寵愛的原因。

就算只身着一身簡單的白裙,她也依然醒目到讓人移不開眼。巴掌大小的臉就仿佛是被人細細雕琢而出,一雙柳葉眉下眸光潋滟,嬌嫩的薄唇仿佛誘人采撷,濃密的烏黑秀發被随意梳着簡單的發髻,後垂到過腰處。

若說最令人過目不忘的,便是那獨特的氣質。許煙月是許府嫡長女,邵府女主人,自是端得起當家主母的端莊與威嚴,但這份端莊卻又絕不是死氣沉沉的,而是帶着她的溫婉體貼與靈動。因着一直是被寵愛的,沒有經歷過勾心鬥角的她,又有着內宅女人少有的純真。

這樣的女人,誰又能不捧在手心裏寵呢?

許煙月此刻坐在那裏沒什麽動靜,倒是另一個丫鬟百靈一直在屋內焦躁不安地走動着。

“夫人,剛剛大人差人回來報信,奴婢就該把您有身孕的事告訴他的。這麽好的消息,可得快點讓他知道。”

許煙月嘴角上揚露出笑意,她這麽一笑,本就溫柔的眉眼就更是帶情般讓人想要沉溺:“當時不是還沒能确定嘛。就一會兒的功夫罷了,等他回來了不就知道了。”

百靈撇嘴:“奴婢是覺得夫人您現在肯定最想跟大人報喜,”說着又覺得懊惱,“若是剛剛讓錢平帶了話,這就是天大的應酬,大人也肯定先趕回來了。”

錢平便是邵淮的侍衛了,邵淮平日裏若是不能按時回來,便會差他來報信。

“就你嘴貧,”許煙月嗔怪,可臉上卻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讓人一看便知是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悅裏了,“也不差這一會兒,等大人回來便是。”

百靈是許煙月從許家帶來的丫鬟,她一心向着自家夫人,此刻自然是最為高興的。

夫人雖然受寵,但膝下沒有一個嫡長子,總歸是受人诟病的。若這次能生個小少爺,當真就再好不過了。

她們正說笑着呢,就聽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沒一會兒便有丫鬟進來了。

“夫人,老夫人那邊來人了。”

她這嗓音剛落地,就見一位年過四十的老太太走了進來。那是老夫人旁邊的夏嬷嬷,許煙月自然也是馬上起了身。

“夏嬷嬷。”

夏嬷嬷趕緊去扶她:“夫人您不必如此客氣,坐着就行。”

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就仿佛她是什麽易碎的瓷器,許煙月好笑,看來自己懷孕的事那邊也知道了:“夏嬷嬷,可是母親帶了什麽話?”

說到這個,夏嬷嬷的眼睛便笑得眯成了一條線:“她老人家知道您有孕了,不知道有多高興!便讓老奴來看看您,順便給您帶點東西。”

說完便對着外面喚了聲:“進來吧。”

沒一會兒就見一衆丫鬟捧着精美的盒子魚貫而入,那可不只是一點東西,她們有序地把東西放下後,跟許煙月施過禮才離開。

“這……”許煙月有些受寵若驚,裝着金銀首飾盒子都被打開擺了一桌子,不難看出來老夫人是真的開心了,“這也太貴重了,我怎麽受得起。”

“夫人您別有負擔,”夏嬷嬷看着許煙月這溫婉乖巧的樣子真是越看越喜歡,“老夫人她就是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要說缺咱府裏自是不缺這些東西,您就收了權當是讓她安心。”

話說到這裏許煙月也不便再推辭了:“那就還勞煩夏嬷嬷替我向母親道謝了。”

“都是一家人,夫人就不必客氣,您現在就是咱們府上的頭等大事,只需要好好養身子就行了。”夏嬷嬷笑得臉上的皺紋又深了一些,夫人進門這幾年只有小姐這一個孩子,二爺又不肯納妾,老夫人一開始也是諸多怨言,對夫人處處挑剔。

可這人心都是肉長的,夫人侍奉她一直都是盡心盡力,這麽一個好孩子擱跟前,老夫人哪裏還刻薄得了,這也就慢慢釋懷了。話是如此,邵府沒個繼承人,也終究是憾事。

這個孩子可不是大家都盼着呢。現在甭管是男是女,終究是有了盼頭。

她又說了一會兒體己話才離開。

百靈看許煙月面露疲憊,生怕她累着了,也不說讓她等邵淮了,只開口勸道:“夫人,要不今天您也別等二爺了,先躺下休息吧。”

許煙月揉了揉腦袋:“不知怎麽的,這麽一會兒就累了。”

“還能怎麽的?”百靈打趣,“這不是因為懷孕了嘛?有了身孕便是如此,容易乏。那奴婢伺候您休息吧。”

許煙月也沒拒絕,任由她伺候自己更衣躺下。

下人們都一個個地出去了,只剩下懷玉在為她滅燈。

出去的下人們自是看不見,許煙月剛剛還笑靥如花的臉已經一點點沉下來了,那雙眼睛裏也不複溫情,只剩下冰冷。

懷玉發覺了,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夫人,這個孩子怕來得不是時候。”

“怎麽不是時候?”許煙月冷笑,“這不正好就是我們的工具嗎?”

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讓懷玉忙低頭不敢再看,她滅了所有燈,只遺留了一盞在桌邊,散發着微弱的光。

“那夫人,奴婢告退了。”

床上的人沒有動靜,她輕手輕腳地出去,再帶上了房門。

一聲吱呀聲響後,屋裏終于只剩自己一個人了,許煙月眼裏的冰冷也散去,只留下迷茫的空洞。

她的手撫上了腹部,那裏正孕育着一個生命,她期盼了那麽久,向菩薩祈求過那麽多次的生命,她又怎麽能說出工具那種話?

許煙月閉上了眼睛,壓抑住眼裏的酸意,她想起男人情動至極時,埋在她的頸間親吻着呢喃。

“月兒,月兒,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

那一聲聲的月兒,仿佛用了畢生的深情,讓自己深陷其中。

夫君寵愛,婆婆和善,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兒,還有一個即将出世的孩子。若是再早一個月,在自己什麽都還不知道的時候,是不是夢裏都會笑醒?

可是現在,她的心裏只有冰冷……和愧疚,對這個孩子的愧疚。

孩子,下一次,選一個好人家投胎吧。

而此時仿佛有感應一般,遠處的邵淮心莫名地動一下,就像是預感到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他好看的眉眼不自覺地微微皺了一下。

今日是朝中官員的聚會,在場的大多是他的親信,聚會的地方是選在京城最大的風月場所望月樓,在場的人無不是左擁右抱,唯有坐在上位的他,清清冷冷的與這環境格格不入。

大齊的朝堂之中不乏青年才俊,可即使如此邵淮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劍眉星目間帶着同齡人沒有的成熟穩重,不知道是京城裏多少閨房少女的夢中情郎。

只可惜這位爺的規矩也是無人不知的,他是最厭惡女人靠近的,是以就算有不少女子暗暗打量,也無一人趕上前。

坐得離邵淮最近的是他的親信唐文望,與無論在什麽樣的人群裏都引人矚目的邵淮不同,唐文望的長相甚是普通,黝黑的臉上總是挂着質樸的笑容,讓人看着便心生親近。

邵淮不喜多言,活躍宴會的任務大都是他的,此刻底下的大臣們喝得不少了也都開始聊了起來。

“孫大人,聽說你前些日子又納妾了?”

被問到的官員不在意地笑:“這點小事可不敢勞煩李大人過問。”

“我哪是過問,也就随口一提,畢竟你上次納的那個小妾如此貌美,我當新鮮期總會長一點。”

“你我都是男人還能不懂嗎?這若是天天對着一個人看,再貌美也會厭倦的。”

話一出口,連同在座的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只有唐文望下意識看向了邵淮。

果然,剛剛還平靜無波的邵淮,此刻眼裏有了情緒變化。因許煙月不喜酒味,邵淮在外也不會多飲。他拿着酒杯本是随意把玩,聽到剛剛的閑聊,不知想到什麽,手越收越緊,等再放下時,杯中的酒未少,原本光滑的杯身卻慢慢露出了裂紋。

男人眼裏帶着幾分陰沉,似是喃喃自語:“厭倦?這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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