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卡卡
原本送卡卡去遙遠的外地,應該是我爸我媽帶着我和卡卡一起去的。
他倆既不放心我一個人坐那麽遠的長途汽車,也不放心我帶着卡卡一起坐那麽遠的長途汽車,也不放心卡卡坐那麽遠的長途汽車。
但是沒辦法,一直到十一國慶他倆自己的行李都要收拾好了,我外婆突然病倒了。
病來如山倒,老人家嘛,沒辦法的事情。
我媽既不會騎車又不會開車,讓她一個人留下來照顧外婆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外婆住在離我們家很遠的地方。
萬般無奈下,他倆交代了我很多七七八八的安全問題,比如什麽不要随便給陌生人聯系方式啊,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啊,居然連不要随便讓陌生人摸卡卡腦門這件事都交代到了。
臨出門前的一天,我在家裏找了各種角度拍卡卡,我媽在廚房煮肉腸,我爸翻來覆去的又幫我看了一遍行李。
外婆病倒以前花了大力氣晾了六根大肉腸,大舅舅家兩根,小舅舅家兩根,我家分兩根。因為我外婆晾肉腸的習慣與衆不同,她不會在裏面放鹽,一般都是我們自己吃的時候自己放調料,所以還沒有加工過的肉腸卡卡也能吃。
“來吃飯吧。”我媽在餐廳喊。
卡卡擺着尾巴跟我過去,我拿筷子夾了肉腸,咬下去汁水在我的口腔裏迸發,就是.......“媽,你是不是忘了放鹽了?”
“沒忘,這盤是煮給卡卡的,你不要和卡卡搶。”我媽把炒地瓜葉放在桌上,然後半蹲着摸了摸卡卡:“吃吧卡卡,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卡卡從喉管裏嗚嗚了兩聲。
這一程真是山高路又遠,大巴開進山路裏,九曲十八彎的,暈的我連前天吃的都想吐出來。
卡卡靠着我,好像格外的通人情。我雖然生理上難受,但是心理上覺得為了卡卡也不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帶着卡卡,這一程大巴上上下下好多人,都沒人和我搭話,也沒人要我聯系方式沒人想摸卡卡的頭。
約莫坐了十幾個小時的大巴,我從天黑坐到天蒙蒙亮,又到現在天空裏一片晴朗萬裏無雲,終于是到了。
下車的時候,腳踩在水泥地上,感覺跟踩在棉花上的感覺一樣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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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了幾站公交車,出租車,終于到了。
敲門以前,我蹲下來最後和卡卡抱了一下,“卡卡,以後就我們各自珍重啦。”心裏肯定是不舍得,但還是要敲這個門。
來開個門的是個小孩子,到我大腿根那麽高,他躲在門背後怯生生的問我:“你找誰?”
“你好,我想問一下,唐盈是住在這裏嗎?”唐瑩就是奶奶的孫媳婦。
“姑姑!——小!姑姑!”小屁孩朝着屋子裏面大喊,“有人找你!”
唐盈穿着做飯的圍兜,兩只手往圍裙上蹭着擦水,她看到我的時候露出迷茫的神色,但随即卡卡就高興的繞着她打轉。
唐盈不認識我,但認得卡卡。
她一下就知道了是怎麽回事。
她給我端水,我跟她說鄰居奶奶的事,卡卡沒像以前在我們家那樣趴在沙發的一角安靜帶着,而是興奮的跟着唐盈從客廳到廚房,再從廚房到客廳,然後搖着尾巴呆在唐盈身邊。
我看着難免有那麽一丢丢的吃醋,畢竟卡卡在我們那跟我最親了。
“鄰居奶奶上周走了,然後她希望我把卡卡帶給你,接下來由你來撫養卡卡。”這話說的幹巴巴,因為我的視線都釘在卡卡身上,實在是空不出反應來。
唐盈很溫柔,不像這邊高高大大的女孩子,反倒很像是我們那邊臨江出來的女生,她順着卡卡的毛,從額頭到尾巴一下一下的給卡卡順毛:“你現在叫卡卡呀。”她像是在留戀什麽,又或者是我多想了。
唐盈只停頓了五秒,她很抱歉的跟我說:“對不起,我養不了捷....卡卡。我馬上要嫁人了,婚禮定在下個月。”
“啊......”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應該做出一些什麽樣的反應出來才合适,我下意識說了一句:“那,恭喜啊。”
算起來,從卡卡入鄰居奶奶家的門到現在,應該差不多是兩年半了。也就是說,鄰居奶奶的孫子走了也差不多有兩年半了。
雖然我知道人都是要往前看的,但難免會有那麽一點點的唏噓。
舊人長眠地底,新人嫁做他人婦,頗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但我沒有立場去指責誰,畢竟難受的,掙紮的,向前的,都是她。
人能從過去走出來,都不會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我換了個輕松的話題:“卡卡以前不叫卡卡嗎?”
“嗯,”唐盈這個年齡跟我呆在一起有些尴尬,要認真算,我其實可以管她叫姐姐,但我就是喊不出姐姐這兩個字,很別扭。
我嘆了口氣,“那卡卡,如果你養不了的話......怎麽辦呢?”
唐盈解了圍裙,卡卡反應很快的站起來,她說:“我帶你去個地方,你去問問他們吧。”臨行前,唐盈不由分說地給了我一個口罩,和一頂帽子,她自己也是那副打扮遮的整個人看不清臉。
“戴上吧,”唐盈跟我說,“這是為你好。”
她沒有開車,我明明看見她家的餐桌上是有車鑰匙的。只是帶着我打車,又打車,明明可以第一次就直接打到目的地,偏偏換了三趟還是四趟的出租車。
一路上卡卡都很安靜,安靜的就好像它平常那樣。卡卡坐在我和唐盈中間,唐盈坐在左邊,一下一下的順着同一個方向給卡卡梳毛。
最後一輛車開到了警局門口,卡卡從快要到了的前二十米處就突然耿直了脖子。
原來真的和我猜的一模一樣!
——卡卡就是一只警犬,而且還是一只緝毒犬!
來接我們的人原本第一句話是:“你好,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嗎?”結果卡卡立在原地朝裏面的人列着嘴巴哈氣笑。
後面一個警察看到卡卡就圍了過來:“捷克?”這聲吸引了好幾個警察過來,其中有個看起來就像是頭頭的。
卡卡沖上去舔他。
那個頭頭皺着眉頭:“怎麽帶到這來了?快帶出去。”
這是我從警察局出來以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卡卡被這個頭頭推着往外走,嗚嗚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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