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丞自由了

江泓之突然這麽說,在場之人都驚訝不已,老夫人也懵了,問道:“你為何之前不說?”

江泓之低頭道:“祖母請您原諒,孫兒好不容易能親近您,又怎敢承認自己犯了大錯。可是江丞……江丞竟一直維護孫兒,孫兒良心……着實過意不去。祖母,孫兒只是想好好盡孝,并無壞心啊,您要罰就罰孫兒吧。”說罷,他竟像哭了一般,捂着雙眼悶頭栽在了地上,像無助的孩子般嗚嗚悲鳴。

江丞被江泓之那不知真假的哭聲給懵住了,當下為了演戲,也顧不上面子,掙開了侍衛,撲通一聲跪下膝行到江泓之的面前,扯開嗓子嚎:“少爺,不關你的事,這都是小的做的,都是小的做的,老夫人,”他猛地擡首,暗中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淚眼朦胧地道,“請您罰小的吧,這不關少爺的事。”

好好的一出誣陷大戲,經過宋遠鴻一攪合,竟成了一幕為了拯救江府,而演繹出的主仆情深大戲。而這正撥中了江泓之的算盤,他打算得好,如果一開始江丞被誣陷的時候,他就出來說是自己命令江丞做的,那大夥兒定以為他是為了救江丞而故意頂罪,沒人會信。但若到了這地步,他才怯弱地出來說是自己所為,那這既符合了他身為主子命令下人做事,讓下人頂罪的常理,又印證了方才他為何一直冷臉不幫江丞——因為他剛讨老夫人歡喜,所以不敢幫江丞。

老夫人聽着江泓之的哭聲,心尖兒都疼了。想想這孫兒沒什麽壞心眼,盜筆也是為了自己,還意外救了江府一命,這懲罰她是怎麽都下不去手了。

老夫人心頭剛要軟下,免了江丞的罪名,誰知江建德卻不死心,橫插了一句進來:“母親,無論這牡丹紋毫有何來歷,他們盜筆初衷如何,盜筆始終是盜筆,手腳終究是不幹淨的,若是我們不小懲以戒,日後傳出去豈非讓人笑話。”

宋遠鴻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他眉頭微微蹙起,江建德真是沒有眼色,自己都與江泓之稱兄道弟,并為江丞“伸冤”了,江建德怎麽還敢當着他面要求懲戒江泓之主仆二人。

原來,江建德了解到宋遠鴻是十分遵從律法的,哪怕是其最親之人,只要犯了錯便需得重罰,因此江建德以為他出面搭救,只是為了減輕江丞的罪名,而非要讓江丞脫罪,故而大膽地揣度了他的想法,擺出了一副遵從律法,嚴格執法的态度。

可惜他這次押錯了賭。

宋遠鴻眼底露出幾分鄙夷,挑了挑眉頭,慢條斯理地道:“侯爺此話便不對了,依我看,這江丞是個可塑之才,若是罰了他,反而會顯得侯爺您小人肚量,倒不如放了他,當做個順水人情,讓其欠您一個恩情。”

“這……”這麽一聽,江建德就聽出了宋遠鴻的态度,心底一寒,立時想順着宋遠鴻的意思發話,但宋遠鴻卻打斷了。

“江丞不惜身負罵名,也要維護主子,可見其忠心耿耿,而盜筆的整個經過,也彰顯出其聰慧十分,至于那些威脅江直親妹的言論,是真是假,誰人知道呢?侯爺你說,這樣忠心又聰慧的下人,侯爺能去哪兒找?”宋遠鴻又撥動茶蓋,輕輕地撇開茶渣,在氤氲的茶霧中平淡地道,“我向來惜才,覺得他做一下人太過可惜,不知侯爺是否願意割愛,讓他到我府上做一侍衛?”

江建德為宋遠鴻颠倒是非的能力暗暗咂舌,等到宋遠鴻把話說完時,他已經完全懵住了。宋遠鴻這是要把江丞買走?若是江丞被買走,日後他還怎麽找借口對付江丞,進而對付江泓之!他眼底轟地一下冒出了怒火,卻敢怒不敢言,宋遠鴻是王爺,他敢說一句不同意?

他被氣得兩鼻孔都冒了熱氣,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還把江丞這把柄送了出去!真是硬着頭皮,磨碎了牙,他才硬生生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您能看中江丞,是他的榮幸。江丞,還不過來向新主子磕頭!”

江泓之與江丞也萬萬想不到,宋遠鴻會偏幫至此,如果江丞真做了他的侍衛,那他便能脫離江府這一苦海,日後不必看江建德這些渣滓的臉色,也不必擔心會被他們誣陷。

然而,江丞心裏卻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失落。

他自由了?為什麽卻有些難過,明明最該得到自由的人,是江泓之……

他沉默着看向身邊的江泓之,江泓之因為做戲,眼睛發紅,臉色看起來有幾分凄慘,像個丢了玩具的小孩一般無助。

此刻江泓之的眼底寫滿了掙紮,一面想放開江丞,一面又想讓江丞留下陪伴。他蜷起的拳頭無數次松開,又無數次地狠狠握緊,如果不是因為握拳,他一定控制不住擁住江丞。

事實上,江泓之也控制不住了,在宋遠鴻得到江丞賣身契的一刻,他驀然大力地擁住了江丞:“江丞……”聲音裏竟然有了幾分哽咽,可話到嘴邊,他卻苦澀一笑,“保重。”

“少爺……”江丞愣愣地低喃,懷抱熾熱得他全身都快燒了起來,然而這暖意很快便離開了——江泓之放開了這個懷抱,并将他推向宋遠鴻。

明明不舍,為何還要放開他?如果他走了,以後還有哪個下人照顧他。

江丞內心也是一陣掙紮,他完全沒意識到,他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江泓之,而不是一個為了完成任務而必須跟随的npc。

江泓之第一次在他心裏,有了血肉。

“我不……”江丞一咬牙,就要脫口而出不要離開的話,然而江泓之卻快他一步按着他磕了頭,替他謝過宋遠鴻。

“江丞,保重。”他再一次提醒江丞,他們即将分別的事實,又倏然壓低了嗓音在江丞耳邊輕聲道,“等我。”

等我……簡短的兩個字便如命令一般,砸進了江丞耳裏。

仿佛心有靈犀,江丞似乎讀懂了江泓之的意思。只有他先脫離這個苦海,江泓之才能毫無顧忌地毀滅那些人渣。

江丞沉默地給宋遠鴻磕了頭,謝過他之恩,在他點頭之下,站到了他的身後。

宋遠鴻将江泓之扶起了,笑道:“江弟,你可別怪為兄搶了你的下人,實在是為兄欣賞他得很。”

江泓之也微露一笑,看了眼神情落寞的江丞道:“江丞能跟宋大哥您,是他的福氣。”

“是極是極,”江建德僵硬着臉,也跟着拍幾聲馬屁附和道,“江丞能得宋公子你欣賞,是他八輩子都得不來的福氣,江丞,你還不向宋公子謝恩!”

江丞被江建德整得一肚子的火,如今好不容易事情了了,就憋不住地噴火了,硬生生地道:“侯爺您如今并非小的主子,小的若是聽您的話便不太妥當了,但主子的大恩大德,小的又十分想感激,這您不是故意為難小的麽。”

江建德一愣,登時氣得兩眼一翻。江丞言下之意,就是我已經不不是你的奴才了,憑什麽要聽你的話給人家謝恩,可我又十分感激新主子的大恩,很想謝恩,但我謝了,豈不是聽了你這舊主子的話?但如果不謝,我心裏過意不去。

江丞這話怎麽都透露出一絲江建德在阻止他謝恩的味道,宋遠鴻雖知江建德是習慣性命令使然,但經江丞這麽一說,倒真覺得有點這麽個意思,看着江建德的目光也變了。

“不,我沒這意思,”江建德怔怔地擺手解釋,“我只是……”

“不過是個謝恩,怎麽弄得如此緊張,”大夫人這時突然插了一句,捂着唇笑着緩和氣氛,“宋公子也是寬宏大量之人,老爺你莫過于擔憂了。”這話若是放在平級的朋友之間,自然沒有什麽不妥,人家還會樂呵呵地不把這尴尬當回事。

但問題就在于,宋遠鴻遠高江建德幾個品級,關系又不親厚,大夫人這話落在宋遠鴻耳裏,就不耐聽了,怎麽聽都有種嘲諷他不夠寬宏大量,與江建德為了一點小事計較的味道。

老夫人與江建德冷汗唰地流下來了,江建德只恨不得捂住大夫人的嘴,把她悶死算了。

“大媳婦,你話多了。”老夫人努力壓住怒氣,硬生生從牙縫裏擠出聲音道。

大夫人一愣,不知自己觸了老夫人什麽黴頭,欲言又止,委屈地低身福了一禮,退下了。

宋遠鴻将這一家子的百态收入眼底,眼底流露出幾分厭惡,只覺得漫天的瘴氣,擾得人心煩意亂,卻是不想再待下去了,當下他折身對着江泓之道:“江弟,為兄今日到來,只是為了還先前欠你的錢款,沒想到竟然插手了此事,這……”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塞到了江泓之的手裏按了按,笑道,“為兄的錢款還清了,還搶了你的下人,希望你莫介意。”

江泓之覺得手心一重,電光火石間就從那錢袋裏摸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但他臉上卻不表現分毫,笑道:“江丞能跟宋大哥,是他的福氣。”

宋遠鴻點了點頭,掃了一眼周圍的人道:“時候不早了,為兄已經乏了,便先告辭了。”說走就走,他給江泓之道了個虛禮,同江建德也告了一聲,兩袖一甩,卷着一陣清風離去。

江丞不得不跟上宋遠鴻,他一路走一路回頭看。

江泓之還杵在人潮之中,他個頭不高,面黃肌瘦,丢在人群裏都難找到,可江丞卻一眼便能認出。

就這麽突然告別了,沒有一點兒的預兆,可他若走了,江泓之怎麽辦,他可是還背負着一個命令下人盜筆的罪名的,那些人渣會不會又虐待他。

心口一痛,江丞站住了腳,默默地轉頭回望,然後樹影叢叢,卻再見不到江泓之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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