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牡丹紋來歷

宋遠鴻一來,老夫人立刻從椅上起了,攙扶着徐媽媽的手就要到堂中。但宋遠鴻制止了:“老夫人,您這是作甚?”

老夫人搖頭道:“有貴客遠迎,老身自然得親自相迎。”想她不過是從三品的诰命夫人,哪有讓從一品的郡王坐在下首的道理,當下便堅持站着,怎麽也不肯落座。

宋遠鴻實在不想暴露身份,就以他為貴客的身份,讓老夫人與自己平起平坐,而江建德亦如是。這坐是坐了,老夫人卻坐立不安,臀部都微微離了凳,以便一不小心得罪了宋遠鴻,能及時起身告罪。江建德也是滿臉虛汗,他與宋遠鴻毫無牽連,這次宋遠鴻到來,若是偏幫江泓之,那自己豈非難堪。

江府這邊人各個心裏都敲着一面擂起了血雨腥風的鼓,而宋遠鴻卻絲毫不為所動,等到大夥兒坐穩了,就含笑着問道:“江弟,你這是怎麽着?”宋遠鴻過問,江建德也不好當他面把江丞兩人處置,就留着他們在一旁靜候。

江泓之看向宋遠鴻,嘆息一聲,回答他道:“江丞因為我,而偷竊了大哥的牡丹紋毫,之後……”他将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再添了幾把醋油說了出來,期間,他還看着宋遠鴻的臉色,反複強調了幾次“牡丹紋毫”。

宋遠鴻的眉頭越皺越緊,時不時掃過江建德時,眼底都帶了幾分奇怪的味道,直看得江建德莫名其妙。

江泓之話音一落,宋遠鴻竟然拊起掌來,朗聲含笑道:“好,盜得好!”

衆人一愕,面面相觑,他這話什麽意思?老夫人與江建德也不知他心底擺的什麽棋子,老夫人揣着一顆小心翼翼的心,詢問道:“宋公子,你此話何意?”

“老夫人,莫怪我直言,這牡丹紋毫非但盜得好,還賣得好,不然你們江府便有罪了。”宋遠鴻道。

老夫人倒抽了一口涼氣:“宋公子,這有罪之說從何而來?”

宋遠鴻噙了一小口茶,搖首道:“老夫人,您可知這牡丹紋毫的來歷?”見老夫人茫然地搖頭,他續道,“您可曾聽過前朝庸帝與朱帝姬之事?”

“老身略有耳聞,聽聞前朝庸帝癡戀朱帝姬,為其不惜折了江山,大肆興建土木,橫征暴斂,百姓怨聲載道,最終大燕新皇揭竿而起,将前朝庸帝斬于劍下,興建我大燕江山。”老夫人談及大燕始皇,目光充滿了崇敬之情,還虛向高處行了個禮,以示對始皇的尊敬。

宋遠鴻笑着點頭道:“不錯,但老夫人可知朱帝姬在進宮前是什麽身份?”

“這……”老夫人看了同樣迷茫的江建德一眼,眼皮子狠狠一抽,宋遠鴻為何這時提起朱帝姬,莫非她與牡丹紋毫有何關系,“老身不知,還請宋公子告知一二。”

宋遠鴻依然含着笑,但眼底卻洩露出幾分冷意:“這朱帝姬在進宮前,是制筆的行家,不論是彩繪或是雕刻均活靈活現,庸帝也是因此而獨寵于她。因庸帝生平喜歡牡丹,故在前朝覆滅當年,庸帝的生辰上,朱帝姬親自為其制了一枝牡丹紋毫,并親手送給庸帝。熟料庸帝生辰過後一個月,帝都淪陷,前朝覆滅。此後牡丹紋毫便流落民間,價值也随着時間流逝而愈發低廉。不過雖然物美價廉,但終究它是不祥之物,聽聞獲得此物之人,無論平時如何康健,都會染上病痛,再不久便會因病過世。”

老夫人與江建德的臉色迅速變化,跟被人潑了墨似的,死人用過的東西,又是與禍水紅顏有關,怎麽看都透着一股不祥的死氣,江建德将其弄來,豈不是帶了死人的晦氣入了府?

老夫人已經上了年紀,半只腳都踏入了棺材,最是忌諱這種死人的不祥之物,尤其是想到這些年江允身體愈發不好,将兩者一聯系起來,她就不由得全身惡寒,冷汗淋漓。江允得到了這枝筆都病成那副模樣,如果得到筆的是她,那她豈不是要躺進棺材了?

“立德,”老夫人一急,就拍桌怒道,“這是怎麽回事?你買回時就沒打探清楚麽!”

江建德啞口無言,支支吾吾地道:“母親,孩兒是通過朋友購買的,完全不知這筆的來歷。”

宋遠鴻似笑非笑地飲了口茶,嘆息着搖了搖頭:“依我說,這盜筆的兩位下人,你們非但不能罰,還得好生感謝他們。”

老夫人聽他話裏還有別的意思,立時問道:“宋公子,莫非這筆還有什麽來歷?”

宋遠鴻依然在笑,但眼中冷意已經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來:“老夫人是聰明人,何不想想這牡丹紋毫是何人使用的,又有何意寓?”

老夫人身體一震,是了,她怎麽忘了這茬!

牡丹紋毫是前朝庸帝所用,雖他最終被大燕始皇所殺,但他好歹坐過龍椅,江建德一普通侯爺,竟也敢用天子曾用過的東西?若是有心人将此事傳出去,定會給江建德扣上一頂有心皇位、欲奪龍椅的大帽子,到時候流言蜚語一起,江建德就是一百張嘴都說不清!到時候整個江府都将成為謀逆的罪人,被舉家流放是輕的了,就怕淪落到全家抄斬!

事實上,前生時江府就是因為這一枝看似毫不起眼的筆,落到了最後全家流放的下場。江泓之前生追随宋遠鴻,自然聽聞了牡丹紋毫的來歷,所以他才故意強調江丞盜的是牡丹紋毫。因為這些話,由宋遠鴻說出來更有權威性,而他說出,別人只當他是在為江丞辯解而胡謅的。

前生,宋遠鴻即位後,便開始秘密處決三皇子與太子黨,可奈何擁護三皇子的江建德隐藏得極深,表面證據都掩蓋得極好,讓他無從定罪。後來經過江泓之,他才意外發現江府上有牡丹紋毫,于是他立即以牡丹紋毫是前朝天子之物,江建德涉嫌謀逆的罪名捉拿江建德,最終流放了江建德的親眷,并将侯爺之位封給了當時與江建德斷絕父子關系的江泓之。

不過現在的宋遠鴻,還處于勢力醞釀階段,自然不知道日後會需要用到牡丹紋毫去定江建德的罪。因此他犧牲到牡丹紋毫這一契機,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老夫人一陣惡寒,眼前的是什麽人,是當朝天子的十三皇子,若是這牡丹紋毫經由他的金口說到當朝天子耳邊去,那他們還要不要命!她此刻方醒悟過來,這筆盜得好,盜得妙,就該把這災禍的東西盜走了拿去賣,以免壞了江府的名聲!

當下她迅速反應,朝宋遠鴻行了一個大禮,誠惶誠恐地道:“宋公子,老身多謝你的提醒。老身愚鈍,不知實情,立德又是個糊塗人,不知這筆的來歷,若有得罪之處還請你見諒。”

宋遠鴻不輕不慢地放下茶盞:“老夫人說的什麽話,我不過是提醒了你們一聲,什麽得罪不得罪的。”說是這麽說,但他卻沒有一點要讓老夫人起身的意思。在場的人看着這一幕,心底都來了一通脾氣,宋遠鴻到來不說尊敬他們,還隐隐有威脅他們的意思,這要是個正常的人都忍不住。

大夫人方被江建德奪了權利,這會兒見老夫人彎身久了,就假意地關切了一聲,想着能讨好老夫人:“母親,您的腰不好,有什麽話好好說,宋公子也是深明大義之人,想必不會為難你的。”

“放肆!”江建德大聲一吼,把大夫人的話都吓退了回去。

老夫人此刻只恨不得掐死大夫人,大夫人這話不就擺明了說宋遠鴻不識禮數,故意為難麽?老夫人不知宋遠鴻的身份,以為他只是江建德的朋友,出言當然沒有忌諱,但老夫人是知道的,哪怕宋遠鴻說要了他們江府所有人的命,他們全府的人都得磕頭謝恩,更何況是讓他受她的禮了。

果然宋遠鴻聞言後,面色稍稍有些變化,轉看向挺直了背脊的大夫人,不怒反笑:“老夫人,您媳婦倒是直性子。”

“是……是……”老夫人冷汗淋漓,揩了一把虛汗,又瞪了委屈的大夫人一眼道,“她說話較直,還請你莫與她較真。”

“自然不會,”宋遠鴻看向一旁的江丞,笑道,“我與江弟有幾分交情,知道江丞為人如何,這盜筆一事恐怕并非如此簡單,江丞你何不将實情告知呢?”

江丞一愣,沒想到話語權轉到了他身上,見衆人目光已經凝聚過來,便接過話頭道:“其實小的盜筆,一是為了湊銀錢給少爺買禮物,二是……因為少爺告知過小的,牡丹紋毫的來歷,當時心想既然此物不祥,若是留在府上,連累了少爺怎辦,而大少爺又不甚鐘意該筆,于是便與江直策劃盜筆了,沒想到……”

“不!江丞你別說了,”江泓之突然插話進來,深深地看着江丞,“我差些害了你,你何苦替我掩飾……”

老夫人聽着意思不對,便追問道:“老三,你此話何意?莫非其中還有什麽隐情不成?”

“祖母,是我不對,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他驀地向老夫人磕了個頭,痛心地道,“其實是孫兒囊中羞澀,起了貪念,恰時從宋大哥口中聽聞了牡丹紋毫的事情,心想若将牡丹紋毫盜去,既能救了江府,又能小賺一筆,于是孫兒便讓江丞盜筆,秘密将其販賣。祖母,從始至終都不關江丞的事,他都是聽我命做的,只是孫兒……孫兒……”他哽咽地捂住了眼睑,痛心地道,“孫兒沒膽子承認,方……方讓他替孫兒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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