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記憶

石門內是一條幽深的通道, 有些潮濕，偶爾能聽見水珠順着石壁滑下最後落地的聲音。這裏少了穹頂夜明珠的淡淡光輝，漆黑一片, 良久, 等适應黑暗, 隐約才能看見前方的路。

黎烨試着拿出火折子點火，也不知是空氣潮濕還是下了靈術, 幾次沒有點燃。又為防止有了火光後出現意外, 黎烨只好放棄這個想法, 兩人摸黑前進。

與黎烨相比, 蘇墨要淡定許多, 在外時他已與系統溝通過，這第二扇門正是生門，且沒有機關, 暫時安全。不過等他們進入後，機關會正式開啓, 下一趟來的人可就不會那麽安全了。

但是出了這條通道，将會到整座墓穴最危險的地方。

“一會小心些。”蘇墨走在前方, 突然開口提醒着身後的少年。

“弟子明白。”黎烨微微垂頭，恭敬道, 只是一雙眼睛時不時擡起，掃過蘇墨側邊的脖頸。

鳥蛋：警覺.jpg!

這個壞人好像又有些不對勁！

而這次它雖然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但有些不确定，在少年又瞥過來一眼時, 默默閉上了嘴。

也不知走了多久，昏暗的通道盡頭才出現一些光，兩人不但沒有加快速度, 反而越加小心。

謹慎地來到出口，向上看，與他們墜落下來的那地方差不多，穹頂都鑲嵌着無數的夜明珠，夢幻無比。

然而在下方卻是巨型的深坑，坑內是密密麻麻的森森白骨，有人類的手骨腿骨也有獸類的骨頭，有些骨頭碎裂，有些則遍布傷痕，數不清的骨頭堆積在深坑中甚至看不見地面。

在這些森森白骨上的骷髅頭眼眶空洞，有只剩半個頭的，也有只剩下一只眼眶的，有倒着的，也有立着的。他們唯一相同的地方則是那雙眼眶全部朝着一個方向！

直直的注視着蘇墨他們這邊的洞口。

被這幾百上千的骷髅頭盯着，讓人不由得全身發寒，鳥蛋此時也吓得不敢說話，還想躲到黎烨的袖口裏面。

望着這駭人的場景，黎烨沉默了會，才輕聲道：“這裏面有人類的屍體也有魔族的屍體。”

确實。

蘇墨垂下眼，這深坑讓他想到了小說中上古人魔大戰後的埋骨冢。只是那場大戰發生時間距今有上萬年的時光，而這裏這些骨頭保存的很好，甚至沒有氧化，就好像時光停滞，上萬年來從未有人來過這裏。

是靈境的主人後來發現這埋骨冢後移到了自己的靈境裏……還是這片靈境曾經是上古人魔大戰的戰場？

若是後者，這大戰明顯與小說主線有關。蘇墨突然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為何系統會提醒他這裏有他返回原世界的線索？他返回原世界必須觸碰小說的主線內容？

嘎吱——

深坑內突然響起細微的聲音，但在這寂靜的空間裏顯得異常刺耳。蘇墨和黎烨向下看去，頓時全身發毛，深坑內骷髅頭的眼眶內突然浮現出猩紅的光澤，光澤閃爍，骨頭居然自發行動，開始拼接自己的身體！

組合的骷髅奇形怪狀，勉強能夠行動後他們一致盯着蘇墨的方向，嘴裏發出“喀嚓喀嚓”的笑聲，手腳并用，想要試圖爬出深坑。

這些骷髅雖然經過萬年時光，體內靈氣魔氣流逝，但實力至少也在二重境之上！一只都不好對付，更別說如此多的數量！

蘇墨頭皮發麻，拉住黎烨，想要暫時返回通道內。然而地面突然震動，無數的碎石從穹頂落下，穹頂上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随着骷髅的複活，縫隙還在逐漸擴大！

而這時，他們身後的通道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有一點痕跡。

蘇墨：“……”

“師尊別擔心。”少年擡起頭，頂上有夜明珠落下，在砸到他時被冒出的黑焰擋開，“這些骷髅應該是感受到我體內的魔氣才産生異變。”

“不過。”黎烨微微一笑，“魔族厭惡陽光，等見到陽光後只會煙消雲散。”

這可是地下，哪來的陽光。蘇墨心想，接着又意識到什麽，猛地擡起頭。穹頂上的裂縫更多了，碎石混着夜明珠一同下墜，将深坑中的骷髅砸碎或者砸翻在地。

骷髅向後倒去的同時又撞到其他骷髅，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接二連三的倒下，發出劇烈的響聲。

頭頂的裂縫也越來越大，突然，一束陽光穿過裂縫，照進了深坑！

“啊啊啊！”上方響起人類的尖叫聲，蘇墨眼皮一抽，擡手在自己和黎烨上空放了個靈力護罩，擋住了不斷落下的碎石和夜明珠。

“轟轟轟！！”

穹頂終于全面開裂，巨石土壤全部砸了下來，塵煙四起，将下方深坑內的骷髅全部掩埋！

等深坑差不多被石塊土壤填滿後，刺眼的陽光從透徹的晴空中照進這地下的空間，接着，又有數道尖叫的人影從上面落下，摔了個鼻青臉腫。

也有人影反應很快，落下前調整好姿勢在地上滾了幾圈，沒受到什麽傷害。

待數道人影全部到了這裏，蘇墨在其中看見了幾名朱家莊的弟子，然後越過這些弟子向後看，還看見了楚清楚煊他們。

“美人！你果然也在這裏！”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楚清擡頭一看便看見了身穿白衣又戴上鬥笠的蘇墨。

黎烨臉黑了點，在警告鳥蛋不準出聲，否則把它送別人藏在袖子後，黎烨走上前，擋住了楚清的視線。

楚清：“……”臭小子走開啊！！

不過楚清這一句話也成功讓所有人視線集中在蘇墨和黎烨身上，見那倆人像是早早就到了這裏，眼裏更是多出了一絲驚異。

蘇墨：“……”

蘇墨有點感謝黎烨擋在自己身前了，拽着黎烨去了楚清那邊。

“你們怎麽掉下來了？”蘇墨擡頭看着上空蒼藍的天空，疑惑問道。

回答的人是楚煊，他沉聲道：“外界空間有了裂紋，靈境本只能進入三十人，但似乎有人破開規則強行突破進來。”

楚清接着楚煊的話，他先看了看其他人已經把注意力移到其他地方後，才輕聲道：“我們進了靈境後正好傳送到附近。因為多出的這個人，靈境會發生很大的變故，我便讓他們來了這邊。”

說到多出來的人時，楚清在黎烨臉上停了一瞬。

在蘇墨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黎烨面不改色的看回去。

楚清聳聳肩，倒是沒再說什麽。

而蘇墨的注意點在很重要的東西上。

這個東西會是他需要的線索嗎？

不過，想到那幾個凜玄宗的弟子，蘇墨臉色古怪起來。加上他們，這裏的人粗略數下居然有十六七人，占了進入靈境弟子的一大半。

大多看着還是傳送時便到了這個地方，而那凜玄宗的弟子有着地圖，結果不但沒進來還被梧桐樹打暈，估計現在還昏着。

等那幾人醒了再從梧桐樹那進入，要面對已經運轉的八扇門……

“……”有點慘。

這時，其他宗門的弟子也開始了竊竊私語，似乎在談論這裏是什麽地方。

突然，一道年輕的聲音浮現在虛空中：

“……萬年時光已逝，終于有人到了這裏嗎？”

“！！！”所有人擡起頭，然而空中什麽也沒有，那神秘的聲音似乎笑了聲：“小家夥們，老夫早已死掉，你們現在所站的地方正是老夫的墓府啊！”

死去千年留下的神識還能與他們對話！這等人的實力該有多強？！

雖然看不見墓府的主人，但蘇墨能感受到一股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那人又道：“居然有人擁有我的墓府鑰匙，太讓人意外了。”

蘇墨：“……”您可別說了。

這句話一出，蘇墨能聽見有人粗重的呼吸聲，接着幾道貪婪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又轉到其他人身上。

墓府主人似乎聽見了蘇墨的聲音，輕輕笑了聲，又道：“想要我的傳承和秘寶嗎？我把它放在墓室深處了，想要就去那拿吧！”

“不過切記，想要進入墓室，你們必須直面自己的記憶！直面真實的自己，若在記憶的迷霧中遺失了自己，你們也會遺失在現實。”

“去吧，我把一切都放在墓室了，希望在墓室我們還能見面！”

蘇墨：“……”他開始懷疑這個墓府主人是不是跟他一樣也是穿越的。

這句話不是海賊王裏的名臺詞嗎？！

随着墓府主人話音落下，這處塌陷的空間突然浮現出白色的迷霧，将陽光擋在了外面。

衆人頓時有些慌亂，不多時這裏安靜下來，靜到能聽見每個人的呼吸聲。

當迷霧充斥在整個空間時，蘇墨朝黎烨那邊看了一眼，卻看見少年全身僵硬，似乎已經陷入了記憶深處。

來不及多想，吸力爆發，蘇墨眼前突然模糊。等他再次睜開眼時，正站在家裏的廚房的小板凳上，面前的水龍頭嘩嘩嘩的流着，而他幼小的手中還握着刀。

這是……？

看着自己的雙手，蘇墨瞳孔一縮，扔下菜刀，噠噠噠跑到卧室一米高的鏡子前。

鏡子裏只有一個滿臉茫然的幼小男童，男孩穿着白衣短褲，年齡雖小，但模樣精致，柔順的黑發垂下，更襯得他像個白淨的陶瓷娃娃。

蘇墨捏捏肉嘟嘟的小臉，鏡子裏的小男孩也跟着捏住了自己的臉。

蘇墨呆呆的放下手，他這是……回到了六歲那年的記憶裏？

自六歲那年他做了頓飯并吃下後，蘇墨就沒了記憶。據他媽說，回家後看到他栽倒在廚房裏，吓得立馬把他送進了醫院，然而經過檢查，他明明生命體征正常，卻遲遲沒有醒來。

直到住院了幾個月後才悠悠轉醒，結果一度不認識自己老爸老媽，還老想偷跑出醫院。

不過蘇墨對此表示不信，一度懷疑這是他媽編出來的。但……蘇墨再次回到廚房，模糊的畫面從他腦海中閃過。

就在畫面即将清晰時，空中突然響起雷鳴！

眼前的場景被雷鳴震碎，待再次組合起來後，變成了全然不同的樣子。

他穿着白色長衫沿着林間小路向前行走，一邊藍衣的女孩叽叽喳喳的說着什麽：“哈哈哈，聽說二師兄他修煉時不小心睡着了，大長老氣得吹胡子瞪眼，罵了半天結果還沒醒！”

又是什麽：“師兄，我好無聊啊，我們什麽時候能夠下山呀？”

蘇墨這次完全無法控制行動，只能以第一視角看着一切發生，他聽見自己清冷的聲音：“一會即可。”

“是嗎？”女孩雙眼放光，差點蹦起來：“太好了！”

畫面一轉，兩人到了竹林盡頭，竹林盡頭的蒲團上坐着一個老人，見到老人女孩開心的撲過去：“爺爺！”

而他卻停下了腳步，跪在地上：“弟子拜見師父。”

老人寵溺第揉了揉女孩的腦袋，才對着他道：“起來吧。”

“是。”他站起身。

老人又道：“這次叫你來是在黎家村發現了魔族的蹤跡！”

雖然神色不變，但在聽到魔族二字後，蘇墨能感受到自己這具身體突然僵住，一種壓抑不住的怒火在心中升騰，仿佛要燃盡一切。

老人繼續說着：“不過只是些低級魔族，殺掉就行了。蘭若兒她不小了，也該見見世面，你帶着她一同過去吧。”

蘇墨：“……？”這個女孩是女主，那現在是？？

現在這是原主夏子期的記憶？！

夏子期恭敬低頭，緩緩道：“是。”

畫面再次轉變，他帶着好奇的女孩腳踩仙鶴，停留在空中。而他們下方的院子裏，流淚的老人和婦女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頭：“求求仙人放過我們吧，我們已經在這裏住了幾十年了，不會傷害也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求求仙人放過我們吧！”

“我們真的不會傷害任何人！”

一家十幾口跪倒在地上，有人緊緊摟在一起，全身發抖，低聲哭泣。有人腦袋磕破了，流出鮮紅的血液，不停的求饒，只希望夏子期能夠放過他們。

十幾人裏一位中年男人突然站起來，“仙人，你可以殺了我！但請放過我的父母和妻子兒女，他們身上魔氣稀薄，甚至比不上普通人，不會對你們人類産生任何危害，請放過他們！”

然而夏子期臉上閃過一絲迷茫，接着表情重新堅韌，他道：“放過一個魔族，就是害死無數人！”

手指在微微顫抖，他閉上雙眸，毫不留情的抽出長劍。

那中年人流着淚，怒吼質問：“我全家從未傷過一人！即使這樣，也要因為魔族身份被殺嗎？！只要是魔族就不能在大陸上立足嗎？！”

“對。”夏子期低聲道，“只要是魔族必須死。”

白色的劍芒閃動。

鮮血飛濺，紅色的血液浸透了土地，血腥鋪天蓋地，滿地屍體，宛若人間煉獄。

烏雲蓋滿了天空，淅淅瀝瀝降下小雨。

明明夏子期離開前沒有回頭，蘇墨還是看見在他們背後的街道上，一個抱着黑紅色耳飾慢悠悠往家走的男孩，男孩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眸，笑起來十分好看。

然而突然有人跑到男孩的身邊說了些什麽，接着男孩一愣，笑容消失，瘋了似的沖進前方的大門。

“砰！”大門被推開，血腥味撲面而來，男孩腳步一頓，僵在門口。

蘇墨看見男孩臉上那雙黑色的桃花眸裏失去了全部光亮，而男孩捧在手中，視若珍寶的黑紅色長條耳飾突然放大，如慢鏡頭一樣緩緩地、緩緩地落下。

“哐當——”

耳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碎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