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陸久見再回來的時候, 身上帶了股濃重而凜冽的薄荷味道。
林俏鼻子天生敏感, 沒有想要探究別人的私事, 卻偏偏聞到了夾雜在其中沒有被掩蓋掉的一絲煙草味。
陸久見如往常一樣坐下, 目光落在書上。林俏瞥了眼,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帶了絲陰沉凜冽的氣息,看不到一絲愉悅。
林俏捏了捏試卷,收回了視線, 沒有敢再去問他問題。
——
十月漸漸過去,天氣也逐漸轉涼了一些。學生們都在自己制服襯衣外套了灰色的針織衫,偶爾有風的幾天,早晚還要穿厚外套。
林俏傷口大致愈合,開始回去上舞蹈課。她現在沒有假期, 周末都被表演培訓班占據, 所以落下的東西只能自己慢慢補。
鄭朗宴這陣子安靜了很多,林俏學習, 他也能貼着桌子一整天的寸步不離。
段毅格他們來喊他打球不去, 門口有人找也不去。總之,對于所有無關他和林俏的事, 一律“沒空”, “不去”,甚至置之不理。
林俏每天都會給他劃每個科目的基礎知識點和習題訓練。掐着表,她每做半小時英語, 對了答案, 就去檢查鄭朗宴學習的結果。
“語文英語進步很大。歷史也背得很準, 但是數學,選擇題就錯了很多。”林俏聲音軟軟的,逐個對了答案,做出總結,“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你很聰明,但是偏科,尤其不喜歡數學。”
鄭朗宴手裏轉着筆,盯着林俏說話時一開一合的小嘴,感覺體內的血液都順着她的聲音叫嚣着滾動沸騰,說話時的嗓音由不得更加低沉:“喜歡這東西難得,哪能浪費給數學。”
林俏捏着他的試卷,無語地聽着他不知道哪來的關于喜歡的言論。
前門那裏,段毅格又不請自來。他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胳膊搭着鄭朗宴的桌子,眼睛卻故意笑着看着林俏:“林姐兒,我借我們宴哥用一會兒?”
他最近總這樣子開玩笑,好像鄭朗宴是林俏的所有物,歸她管一樣。
林俏臉上有些挂不住,臉頰微燙,緩緩移開了目光,去做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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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毅格笑着,擡手招了招剛打球回來的褚剛他們。沒等鄭朗宴開口趕人,迅速地開口:“哎哥,下禮拜四你生日了啊,你不合計合計怎麽過?”
“該怎麽過怎麽過呗。”鄭朗宴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這種事家裏每年都會搞得盛大,哪裏需要他想,“你今年這麽上心是要幹什麽?”
段毅格搭着鄭朗宴的椅背,矮下身湊近了些,暗示意味明顯:“嗳,情況不一樣啊。去年我們是搞錯了對象瞎撮合,今年這不是目标明确麽。哥,這多好的時機啊……”
說着,他下巴努了努,看着林俏,聲音壓的更低:“生日會提個要求,不過分吧?”
鄭朗宴擡頭看他,褚剛站在不遠處瘋狂的點頭,也一副摩拳擦掌的激動模樣。
鄭朗宴轉着筆,沉思了下,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褚剛就在另一邊提醒,聲音有些刻意的陰陽怪氣:“哥,不過你這次名單就得自己把控把控,免得到時候什麽人都能混進來搞破壞啊。”
前門那裏,陸久見剛好回來,依舊是一身凜冽的薄荷味。
段毅格不滿地“嗤”了一聲,這話就好像是擺明了針對陸久見了。
鄭朗宴看着,微微蹙了眉。沒等其他人再說什麽,他猛的拍了桌子一下,向後靠着,仰着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幾個人:“以前可沒發現你們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事精。”
段毅格被吓了一跳,被鄭朗宴這一諷刺,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林俏也被吓到了,手抖撞到了陸久見的書架,一排倒下去,發出不小的聲響。
她吓了一下,馬上彎腰下去撿。
“對不起對不起。”
林俏邊撿邊道歉。陸久見一塵不染的皮鞋闖入她的視線,跟着一起彎下腰去撿,聲音清冷淡然。
“沒事。”
林俏撿的迅速,懷裏抱了一些,很快撿到最後一本。
陸久見也剛好伸手,和她握住了同一本書。
林俏愣了一下,剛準備松手,眼神卻瞟到大紅的封皮上的幾個顯眼的字。
——“雅思閱讀高分指南”。
她愣了一下,猛的松了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站了起來。
陸久見神色依舊淡然,輕輕撿起書,順便撣了撣上面的塵土,和其他的整理到一起。
林俏定定的看了會,沒有忍住,小聲地問他:“陸久見……你是要出國了嗎?”
陸久見清瘦的背脊凜了一下,很快松懈下來。
“嗯。”
空氣裏詭異地靜了下來。
鄭朗宴一直看着兩人,聞言,帶着怒意的背影明顯地僵了一下。過了會兒,他開口,卻明顯岔開了話題。
“阿見,下禮拜四我生日,你一定要來。”
陸久見擡眸去看他。
鄭朗宴坐着,也仰頭看他,臉上的神情認真而深沉。
許久。
“——好。”
那頭的陸久見輕聲應道。
——
周四是工作日,大家都有課,但鄭朗宴那幫子兄弟明顯不在乎,提前請了假,有的甚至直接曠課。
孔家也收到了邀請函,沒有強求林俏,只說她如果不願意請假,可以等放了學晚宴再過來。
周三一放學,林俏答應了孔祁要陪他買禮物,收拾得格外迅速。沒等她離開,陸久見卻忽然喊住了她。
“明天阿宴生日,你會來嗎?”
林俏愣了一下,上次的尴尬氣氛之後,兩個人還沒有說過話。
她點了點頭:“晚上會過去。”
“白天去吧。”陸久見看着她,臉上的神情認真無比,“明天沒什麽重要的課,鋼琴課和舞蹈少兩節沒什麽,其他的,我可以借你筆記。”
林俏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陸久見神色如常,看她的時候,甚至淺淺牽着嘴角輕笑了一下。不似從前的慵懶勾人,不知道是不是林俏的錯覺,反而顯得有幾分認真而悲戚。
“——好。”
鬼使神差的,林俏答應了他。
鄭朗宴的生日宴理所當然的辦在鄭家的酒店。
當天特意空出來沒有承辦任何其他宴會,專門為了鄭氏的獨子占用了所有的場地和人員。
聽說她白天要去,孔祁有些欣慰,順便又給她買了件淺海藍色的禮服裙,配了一雙跟有點高的同色系綁帶鞋。
孔祁和林俏共乘一輛。上車前,她認認真真地檢查了一遍禮物包裝。
孔祁看她出門瑟縮了一下,把車後座的外套遞給她,順便把車內暖氣開大了些。
大堂裏已經聚了很多人,安保工作很全,每一份禮物都要登記留在大廳,讓人莫名緊張。
林俏遞了請柬過去,有些猶豫的沒有遞出禮物。保安馬上懷疑地催促了一聲。
不遠處有人喊她名字,林俏剛擡頭,就看着鄭朗宴勾着唇角走過來。
他穿了一身淺灰色的西裝,少年初長成的身姿挺拔出衆。頭發剪短了一些,棱角分明的五官更突出。
看向林俏的時候,直接擺了擺手讓安保放人。
孔祁拍着他的肩說生日快樂,一旁有人喊他,孔祁囑托林俏好好玩不要亂跑,就先往生意夥伴那邊去了。
鄭朗宴看到林俏穿着小禮服白淨清澈的模樣,有些難掩興奮。他拉着林俏的手腕就要帶她進去。林俏掙了一下掙開了,看着鄭朗宴不滿的神情,把被他拉過的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手認認真真的把禮物盒遞了過去。
鄭朗宴挑了挑眉接過,問她:“裏面是什麽呀?”
林俏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麽,問他:“你希望是什麽?”
鄭朗宴偏頭,忽然又高興起來,看着她眼神深邃無比,聲音低沉暗啞:“我希望——是三個貝殼。”
林俏一愣。
“我已經有四個了,加起來剛夠七個。你不是說湊七個能許個願麽?”
人來人往的大廳裏,鄭朗宴無所顧忌地湊近她一些,姿态有些親昵,聲音低沉着滾動的撩人,“我現在就剛好有個願望。”
林俏偏頭,看着他的神情,抿了抿唇,老實交代:“不是貝殼。是領帶夾。”
鄭朗宴立刻不滿地擰眉,剛準備抱怨,卻猛的反應過來,有些詫異的愣了一下。
“林俏,你知道送男人領帶夾代表什麽麽?”
林俏認真地看着他,解釋:“我是看你平時——”
都不好好打領帶……
沒等她說完,鄭朗宴擡手指了指禮盒,打斷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我可以現在就拆麽?”
林俏不解地看着他:“送給你的,你随意。”
那頭鄭朗宴迅速地就拆了禮物盒。
款式很經典的領帶夾,很普通,也不算貴,但鄭朗宴端詳着看了很久。
“我能現在就戴嗎?”
林俏被他問的一愣。看着他捉摸不定的神情,絞着手指,很認真的給他建議:“最好不要……領帶夾很便宜,和你的衣服不是很配。”
是用她攢的錢買的,明顯拉低了鄭朗宴一身高定西裝的檔次。
鄭朗宴聞言不滿地皺眉,小心翼翼地就夾在了領帶上,語氣裏霸道又孩子氣:“我喜歡,你管我。”
說着還垂眸看了一眼,得意道:“哪裏不配?很配嘛,難得你審美可以啊。”
段毅格他們正在三樓的宴會廳裏閑談,每個人手裏都拿着幾個禮花炮彩帶筒。林俏想起之前,心有餘悸地站定,不敢上前。
鄭朗宴長指點着桌子,警告他們:“消停點啊,弄髒老子的領帶夾揍你們。”
一群人這才注意到鄭朗宴下去一趟胸前多了個領帶夾,昂着兇驕傲得跟個什麽似的。
不用猜都知道是誰送的了。
褚剛馬上湊近了些:“哎喲喂,這好看的嘿,嫂……林姐兒好眼光啊。花了不少錢吧?”
後背馬上就挨了一巴掌。段毅格恨鐵不成鋼,擰着笑給他圓話:“滾你的,一俗人,知不知道啥叫心意最重!”
褚剛頓時跟着打着哈哈應。
一旁服務生推着蛋糕車過來,詢問鄭朗宴他的朋友都到了沒有,可以切蛋糕了。
鄭朗宴和林俏巡視了一圈,他請過的人差不多都到了,除了陸久見。
兩個人對視一眼,鄭朗宴叮囑身後:“還沒有,先不切。”
他轉過身看着林俏:“我下去看一下。”
林俏點點頭,目送着他走遠。
大廳裏的人面面相觑,也沒人敢随意地和林俏搭話。
鄭朗宴離開沒幾分鐘,三樓的宴會廳門口一陣騷動,林俏轉身,看着陸久見神色淡然的走了進來。
身後竊竊私語的議論聲還在繼續,“破産”,“嫖.娼”,“自殺”的字眼不斷飄入林俏的耳朵裏。
陸久見仿若沒聽到,身姿挺拔,直接走到林俏面前,把手中的盒子遞給她。
林俏愣了一下,趕忙擺手:“鄭朗宴出去了,等下你親手給他吧。”
陸久見神色淡然,手依舊舉着:“給你的,他的我放大廳了。”
林俏有些回不過神來,擡手接過來。
陸久見微微移開些視線,狀似随意地問她:“阿宴他去做什麽了?”
“找你。你沒看到他麽?”
陸久見搖了搖頭:“沒有。大概錯過了。沒事,司機會告訴他我上來了。”
跟着,他指了指禮盒,問:“不拆開看看?”
林俏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猶豫。
陸久見今天有點不對勁。不,是很不對勁。這種異樣的感覺這幾天一直持續。
她看着陸久見直接而深沉的目光,躲了一下,垂眸去拆禮物盒。
盒子裏只有一個透明的小漂流瓶,裏面滿滿的都是小小的貝殼。
——和她有的那些很像。
林俏一時有些震驚又疑惑地看過去。
陸久見神色淡然如常,給她解釋:“這是我去年冬天去千林島度假撿到的,送給你。”
林俏像是沒聽清一樣,問他:“你說哪裏?”
“千林島。”陸久見的目光移過來,猶如一面鏡子,直看到林俏的心裏。他的聲音冷了一點,宛若帶着那年冬天的寒冰,“林俏,你想他的話,就去見他吧。見完就放下,你成績不錯,那個人,不值得你搭上自己的未來和人生。”
林俏聽得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的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着陸久見凜冽的眉眼,連唇都在抖。好久才顫抖着手抓緊陸久見的手腕。
腦海中猛的響起了陸久見給她遞糖,想起他問她想不想見爸爸。
現在看來,哪有那麽多巧合。
她抓着他的手冰冷而顫抖,聲音近乎支離破碎:“陸久見,你見過他?你見過我爸爸對不對?你都知道些什麽?!”
陸久見任他抓着,看着林俏,像是看着一簇不知身往何處去的可憐的浮萍。
男生繃着臉,嘴唇剛翕動了一下,還沒說話,林俏只感覺身邊一陣風略過,下一秒,随着周圍的低呼聲,陸久見的下颚處猛的挨了一拳,整個人毫無防備應聲倒地。
林俏抓着他,被拖得踉跄一下,很快被鄭朗宴抓着手腕拖住。
她回頭,就看到鄭朗宴陰沉着臉色,目光幽深不見底,帶着受傷的神色看着陸久見。
他的胸膛不受控制的劇烈起伏着,猶如暗夜的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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