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車上的暖風微熏,林俏剛剛在夜風裏吹着的臉一下被熱氣裹覆, 有些不真實的木然起來。
她看着沉着臉背脊挺得很直的林知遇, 動了動唇,聲音啞的像是下一秒就會失聲:“媽媽……”
林知遇頭偏向另一邊, 林俏看不到她的表情。
聽到林俏的聲音, 她的背起伏了一下, 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聲音顯得更加壓抑:“回去再說吧。別在車裏談。”
林俏嘴巴有些愣怔地微張着,聞言心更是猛地往下沉,攪着手閉緊了嘴巴。
母女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家門。
林俏心裏亂成一團, 看着林知遇冷着臉換鞋,脫外套, 接着去衛生間洗手,再然後坐到沙發上, 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向她。
所有的話和情緒被堵在胸口,夾在着慌亂和微微酸澀。林俏咬着唇做好了一系列整理,緩緩走到沙發邊。
林知遇沒有動,察覺到林俏走近了些, 終于開了口,聲帶有些發緊,帶着失望:“俏俏,媽媽一直很相信你。”
林俏擡眼看了一下林知遇紅起來的眼眶, 嘴唇咬得更死。
有時候她覺得林知遇未必真的是傻白甜, 她永遠懂得以退為進, 逼她愧疚,逼她靠近,逼她妥協。
停了一下,林俏終于松開麻木的唇,輕聲喊她:“媽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那樣還能是什麽樣?”林知遇的音量陡然提高,轉過來看着林俏,眼眶裏通紅,“俏俏,你要做什麽決定和事情媽媽從不反對,因為你一直聽話,也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可你這次……怎麽就突然犯傻了呢……”
林俏的眉頭輕輕蹙起,看向林知遇的眼神裏帶了些悲憫和不解。
對峙片刻,林俏深深吸了一口氣,任一腔愁緒堆滿自己。
她聲音裏也帶上了不該屬于自己年齡的嘆息,妥協:“媽,我保證不會影響自己的成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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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是成績的事情!”林知遇帶了些難言的歇斯底裏,通紅的眼眶裏帶上了水汽,仿佛下一秒就會蓄滿委屈落下淚來,“我之前告訴過你,鄭朗宴是鄭家的獨子,你跟誰攪在一起不行,怎麽偏偏就是他呢?”
林俏看着林知遇一向溫和的面容裏罕見的煩躁和失了耐心,眼神平靜地問:“那是哪裏有問題呢?就因為鄭朗宴是獨子?”
她搖了搖頭:“我不是貪圖他的家産的。”
“我倒希望你是!”林知遇擰着眉,一臉痛苦又失望的樣子。
下一秒又開始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垂下頭捂住眼睛:“俏俏,聽媽媽的話,現在好好學習,等考上大學,你會遇到更多的人,很快就會忘掉現在的。”
“媽媽,我和他,是互相喜歡才在一起的。”林俏看着林知遇,再次退讓一步,“我可以保證,我們現在絕對不會越界。”
“反正是他就是不行!”
孔尚新聽到聲響從廚房出來,他身上還圍着灰藍色的圍裙,看到母女兩個的架勢,愣了一下:“怎麽了?不是說孩子今天放假高高興興去接嗎?怎麽還吵起來了?”
“你不知道,俏俏,俏俏她和鄭家那個孩子……”林知遇說到這裏就停下,跟着嘆口氣偏到一邊去。
林俏捏着手,盯着林知遇的側臉,輕聲問她:“媽媽,為什麽不可以是他?是鄭朗宴就怎麽了?”
林知遇聽着林俏柔軟卻倔強的聲音,猛地轉過頭來,剛準備再說些什麽,手就被孔尚新按住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林知遇,手下暗暗用力,提醒她壓抑自己的脾氣:“知遇,林俏她不小了,很多事情她自己有分寸。這麽多年,你還不了解她嗎?”
“可她——”
孔尚新松了手,擡手去解自己身上的圍裙,意有所指地沉聲說:“而且,大人之間的恩怨,幹什麽要牽扯到下一輩。你自己吃的虧還不夠嗎?”
林知遇的臉上登時出現破碎的神色。
她吸了吸鼻子,雙手搭在沙發扶手上,捂住了臉。
林俏聽着孔尚新話裏的意思,有些反應不過來裏面的深意。她剛準備開口問,孔祁剛好下了樓梯走過來。
他擡手搭住林俏的肩,臉上帶着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像是沒有看到剛剛的争執一樣:“俏俏回來啦,哥哥剛給你房間做了一個帳篷,去看看?”
說完,不由分說地攬着林俏上樓去。
回到房間,林俏一下被房間一角地毯上的淺粉色小帳篷和上面的彩燈驚到了。帳篷裏面還用心的堆着玩偶和各種小擺設。
孔祁輕輕松開她,輕聲問:“怎麽樣?喜歡嗎?”
頭腦裏的思緒有些混亂,這一刻看到這樣突然溫馨美好的氛圍,忽然有些安慰。林俏點點頭:“嗯。很美。”
“那——進去坐坐?”
話音剛落,林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孔祁輕輕帶着到了帳篷旁邊。
林俏坐了進去,被頭頂的帳篷和小小的暖黃色串燈包裹,心底裏的潮意漸漸散去。
孔祁高大的身影很快也擠了進來。
他坐在林俏旁邊,長腿委屈地曲起來,跟着笑得像個大男孩,看向林俏。
林俏手臂伸出去,抱着曲起的膝蓋,整個人都有了安全感,放松了許多。
孔祁看着她的臉色,停了停,帶着笑意和玩笑成分地開口:“真沒想到,我千防萬防,這一天天觊觎我妹妹的臭小子就在身邊啊。嗬,我還時常眼巴巴給他開門。”
林俏抿着唇,有些不理解地偏頭看他。
“你……為什麽不批評我?”
“批評你什麽?”孔祁反問一句,跟着恍悟,反問,“早戀?”
林俏臉上陡然泛起一陣麻意,抿唇看着他,無聲地肯定。
孔祁有些奇怪的打量着她,瞪着眼睛做出一副驚奇的模樣:“我妹妹長得這麽漂亮又懂事,沒那麽幾個臭小子追着才不對勁吧?”
故意開玩笑的語氣,卻避過了敏感的話題。
林俏看着他堆滿笑意的生動臉龐,眨了眨眼睛,忽然輕聲問:“哥,你為什麽總對我這麽好?”
孔祁回答的理所當然,語氣溫柔:“因為你是我妹妹啊。”
林俏看着他,眼神依舊淡然,仿佛在說着“你明知道不是這樣。”
孔祁被她這種眼神看着,終于受不了,擡手讪讪地摸了摸鼻尖,移開了目光。
過了會兒輕聲反問:“俏俏,爸和林姨的事,你知道多少?”
林俏愣了一下,回答:“只知道他們以前是在一起的,但是家裏不同意。抗争了一陣,忽然有一天,孔叔叔先妥協了,娶了別的女人。”
林俏話說到這,有些擔心地看了孔祁一眼,沒想到他只彎着唇角點了點頭:“嗯,那個女人就是我媽。”
林俏抿着唇,有些擔心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孔祁。
孔祁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看着她:“那你知道他們倆究竟是為什麽分開的嗎?”
林俏聽着,搖了搖頭。
“你沒見過奶奶,她是一個比爺爺還極端的人,一定要我爸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所以怎麽也不同意林姨進門。”
孔祁縮在帳篷裏,輕聲開始給林俏往下講着,“當時爺爺的公司和我外公有合作,也極力撮合他們倆。爸他本來死都不答應的,可是後來……”孔祁說到這裏停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停了一下。
“我媽她是愛戀着我爸的,所以那個時候奶奶和她用了一些‘非常手段’,拆散兩個人。先是誣陷林姨,跟着用林姨家裏人的前程和他們的安全威脅,我爸沒有辦法,只好答應和她分開。”
林俏聽着,心底的震驚無以複加。
這些具體細節,林知遇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而她爸爸告訴她的是,那個男人最終變心了,甩了林知遇,然後林知遇才嫁給他。
現在聽起來,林俏忽然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麽林知遇一提自己想和孔尚新重新在一起的時候,林家父母會是那樣激烈反對的态度。
孔祁看着林俏有些難以接受的神情,有些憐惜地摸了摸她的發頂:“吓到了?”
林俏抿着唇,等了下,輕輕搖了搖頭。想了想,她猶豫着問:“你媽媽她……”
“七年前去世了。深度偏執狂轉抑郁症,自殺了。”
林俏的眼睛猛地睜大,蹙眉看着孔祁仿佛只在說着普通往事的無可奈何和疲憊的神情。
“是她自己選的,不怪任何人。”孔祁看着林俏的神情,扯了扯嘴角寬慰她,“她從一開始就不該圖一個心裏有別人的男人,更不該在之後圖他的一顆心全屬于自己,變得越來越偏執越來越瘋狂。”
林俏不怎麽會安慰人。她看着孔祁的神情,只能偏着頭,目光柔柔地看着他。
孔祁被她看了會兒,本來從來沒有過的難過情緒突然快要冒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開始切入正題。
“俏俏,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說,林姨她未必不是關心你。只是用錯了方法。她自己的戀愛經歷了這樣的坎坷反複,最終還能走到一起已經算是奇跡,她怕你過得不好。”
林俏看着孔祁,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
孔祁有些驚奇地偏頭看她,就看林俏正平靜地看着他,忽然問:“你對我和我媽媽這樣好,是不是覺得,是你媽媽搶走的孔叔叔,所以才讓我們過得不好。”
孔祁臉上的神情愣了一下,跟着皺着眉輕笑一下:“不只是這樣。”
他很快收起了臉上的笑:“俏俏,你知道嗎?我媽當初為了陷害林姨,花錢用了一個男人。”
林俏看着他微微眯起來的眼睛,心裏忽然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個男人拿了錢不說,還故意接近林姨,最後娶了她。林姨恨了我爸很多年,也抗争了很多年,之後才有的你。”
林俏呼吸一滞,瞪着眼睛,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他。
“俏俏,很多人,和表面看起來是不一樣的。我也不想你受到傷害。”孔祁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輕輕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一晚上經歷的事情有點多,林俏的腦子裏有些亂糟糟的,這會兒才慢慢開始消化,理出一些頭緒來。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看着孔祁,醞釀了下,終究還是什麽也沒說。
孔祁輕輕收回了手,站起身的時候被帳篷頂的串燈挂到頭發,有些狼狽的坐了回去。
林俏湊過去,跪坐着幫他解開。
她剛把燈放回去,目光陡然對上了孔祁的。
孔祁看着她,眼神又溫柔了幾分。
等了會兒,他輕輕開了口:“俏俏,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的模樣很乖,話也不多,但是眼裏很倔強,藏着很多事。”
林俏停在原地,回看着孔祁。
“我那時候在想,這個女生跟所有那些人都不一樣。你永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表面柔弱,實際上很少妥協。而且,你那時的眼神告訴我,你其實很渴望別人靠近,然後告訴你,他們再也不會離開。”
林俏咬着下唇,有些不敢直視孔祁的眼神。
孔祁緩緩站起身。
林俏垂着眸,等着他走。
等了會兒,那雙腿的主人卻沒有動。孔祁彎下腰,輕輕摸了摸林俏的頭頂,聲音溫柔地在暈開在她耳邊:“俏俏,我很榮幸,能成為你的哥哥。”
“是因為這樣,才想對你好。”
——
鄭朗宴回到家的時候,鄭母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看他回來,馬上驚喜又心疼地喊了一聲:“阿宴,凍壞了吧?快去洗個熱水澡,我讓劉媽給你溫了粥。”
鄭朗宴換鞋的時候眼睛都沒離開手機屏幕,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手指按個不停。
林俏那邊還沒有回他的短信,鄭朗宴有些心焦。
鄭父正看着報紙喝茶。
瞥一眼鄭朗宴的樣子,放下茶杯的力道有些大,茶杯在茶幾上發出一聲脆響。
鄭父皺着眉睨他:“一天天就知道玩手機,一點正事不做。”
鄭母皺着眉推他一把:“阿宴他還小,怎麽一回家就知道罵他。”
“馬上成年的人了,哪裏還小?!也不知道回來幫忙管管公司,這家業遲早毀在他手上!”鄭父說着,恨鐵不成鋼。
鄭朗宴有些煩躁地皺了眉,終于擡起頭來:“我又不要你的公司。”
“小兔崽子,鄭家兩代人打下來的江山,我還能給了外人不成?!”
眼看着又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
鄭母夾在中間左右安撫着,好不容易才順了父子倆的脾氣。
鄭朗宴在一旁脫下外套往衣架上挂,鄭父在那邊從報紙上擡起眼睛,意有所指地問他一句:“我聽說,你這段時間,和孔家那姑娘,走的挺近的。”
鄭朗宴兩手交錯到腰際,略一用力,連帶着毛衣也脫下來,懶懶的應:“嗯。”
“你們倆最好少接觸。走得不是一樣的路,孔家和鄭家生意上也不同路,免得兩邊麻煩。”鄭父沉着聲音說。
放在一旁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鄭朗宴立刻擡手拿了起來,看着上面林俏發來的消息。
【沒有事,我準備睡了。你作業寫了嗎?】
鄭朗宴飛快編輯着短信,從手機後面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鄭父。
“又有什麽關系,我們和孔家不是關系挺好麽。”
鄭父收回目光,盯着報紙翻了一頁,過了會兒才意有所指地說。
“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你少惹事就是了。”
鄭朗宴回完短信,不屑地嗤笑一聲,上樓之前回頭看了一眼鄭父:“我對你的公司真沒興趣。老鄭,你才是少搞事,少用別人家那套對付我。”
他偏了偏頭,稍微長長了些的頭發微微掃過少年淩厲的眼神:“專門查我就說,別扯什麽聽說了。”
鄭父被氣得陡然黑了臉,猛地站了起來,剛開口罵,手臂就被鄭母拉住了。
鄭朗宴收回目光,擡手撥了林俏的號碼,往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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