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偌大的發布會現場, 因為鄭朗宴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陡然靜了下來。

周圍人面面相觑, 看着臺上臺下的人之間的暗湧, 一時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鄭朗宴這副模樣實在奇怪。

一身價值不菲的西裝, 清貴高傲的氣質和周身散發着寒意的氣息,讓人不敢靠近,卻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可他胸前的廉價領帶夾和手裏的烤串也實在違和,讓人竟一時摸不準, 他究竟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大有來頭。

很快,周圍的記者之間開始響起竊竊私語聲。

“這人誰啊?”

“不清楚啊,我就看着眼熟,印象裏沒這位啊。”

“是不是星聯那個二股東?”

“不是, 我之前見過啊, 哪長這樣。”

“上去問問?問問!這強出頭的人到底誰啊。”

剛剛被郝雲丢了東西砸到的導演也終于回過神來,看着這個當面給他難堪的男人, 怒不可遏地吼了一聲:“你他媽誰啊?保安, 保安!發布會怎麽什麽人都放進來!”

記者們看着現在這種混亂的氣氛,像是捕捉到年終獎一樣興奮異常。

盡管對這個男人有顧慮, 話筒和攝像機還是戳到了鄭朗宴面前。

“請問……這位先生, 你是哪位?和林俏有什麽關系?”

有了第一個開頭的人,後面的人憋着的問題就再也剎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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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俏還坐在邊緣地帶。

她擡眸,只能從側面看到被人群簇擁的鄭朗宴。

他周身散發着不可接近的氣場, 棱角分明的臉上, 表情冷若冰霜。

他幾乎看不出來從前的模樣, 不再嚣張跋扈,也不再是那副黏人模樣。

不再是她的大男孩,那個什麽都情緒外露的大狗狗。

男人變得低沉內斂,像是成熟的獵豹,有了足夠的耐心去狩獵和撲殺,隐于暗處,蓄勢待發。

林俏忽然想起來,高中時候,她剛轉學第一天,被混混堵住了路,也是鄭朗宴突然出現,對着所有人嚣張地吼:誰他媽說,老子不夠硬的。

那個嚣張跋扈的小少爺,好像不見了。

林俏捏着手機的手下意識地收緊,手機顯示屏還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

段毅格的回話停留在十幾分鐘前,【林姐兒你別怕,我馬上就過去!】

消息再往前,是段毅格一直纏着問她,發布會結束要不要慶祝一下,想吃什麽他去點之類。

林俏幾乎要忘了自己回答的什麽,這會兒出神間瞥了一眼,陡然看到上面的回複。是郝雲幫她做頭發時順手回的——【當然是撸串兒啊】。

目光再次拉回來,率先看到鄭朗宴指尖捏着的烤串。

林俏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三年沒見,而她現在竟然還有心力在想,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呢?

怎麽到現在才舍得回來呢?

臺下記者的提問越發嚣張。

鄭朗宴看着擁擠着逼近的記者,不動聲色地皺了眉,而後小心翼翼地把烤串舉遠了些,不讓人碰到。

并沒有打算回複這些聒噪的記者的話。

男人修長的腿邁開,锃亮的皮鞋微動。

目光對上坐在那邊纖瘦的女人,他眼眸裏面原本的幽深和寧靜一瞬間顫了顫,從身到心,幾乎是立刻被蠱惑,情不自禁地前往。

身後的人群再次傳來一陣吵嚷。

很快,段毅格撥開人群擠了進來,他跑了一路,怎麽也沒追上前面的鄭朗宴。

這會兒累極,單手插.着腰,喘了喘,緩過神來,首先擡手指了臺上的導演。

“你他媽瞎了啊!誰的人都敢動?!是不是活膩了!”

保安開始進來控場。

記者們看着突然現身的段毅格,激動到話筒一時不知道對着誰,不太敢靠近鄭朗宴,有一些只好把話筒對準了段毅格:“段總,聽說你和林俏分手,才導致她角色被撤,請問你知道這件事嗎?”

段毅格頓時怒了。

“我他媽解釋那麽多遍你們聾啊!瞎寫什麽?!就知道污蔑別人清白!”

鄭朗宴像是屏蔽了周圍人的吵嚷,只邁着沉穩的步子向前,只指尖的輕顫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緒。

林俏瘦了好多。

相比以前的安靜乖巧沉默,現在化了妝冷着臉坐着的模樣,更像是一朵綻放在山崖的血紅色的薔薇花。

讓人無法忽視,可想要靠近,需得用命才能采颉。

他是那個甘之如饴的人。

終于行到前來。

目光與目光交彙,她眼裏明明是淡淡清泉,卻颠覆了他的所有驚濤駭浪。

有記者看着男人的側臉,忽然靈光乍現,猛的一拍腦門,催促旁邊人:“我想起來了!”

舉着相機的人疑惑地擡頭看她,她興奮地擡手指着站在林俏面前的鄭朗宴:“他是那個啊,星聯一直不露面的背後大股東!我今天上午剛去蹲的他回國的消息,拍到一點臉來着!哎哎,你多拍點正臉!”

“而且我還掌握了可靠消息,他是鄭氏地産的獨子啊!”

攝影抽空擡眼問她:“哪個鄭氏?”

“哎呀,全國上下還有哪個鄭氏!就是之前一直活躍在B市,去年開始爬上全國財富榜第一的鄭氏啊!”

一剎那,新的軒然大波掀起。

臺上。

助理神色慌張地跑上去,湊到導演耳邊說了句什麽,導演的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

鄭朗宴就這麽于喧嚣中擡眸看着林俏。

他又往前一點,似乎想要靠的更近,另一只空着的手也情不自禁地伸了出去。

直到快要觸碰到她纖瘦白淨的胳膊。

林俏被人倏地拉了起來。

和他遠離。

郝雲冷着臉,拉着林俏起來,一臉戒備地看着下面的鄭朗宴。

她把林俏護在身後,聲音都是冷的,因為看着男人一霎冷下來的眼神,帶了些顫意。

“俏俏,我們走!”

林俏纖瘦姣好的身形被裙子包裹,肩胛骨的形狀格外明顯,像是停駐的蝴蝶,仿佛下一秒就會從薄到近乎透明的皮膚下生出一雙翅膀,然後飛走遠離他。

段毅格也擠了上來。

他看着兩個人之間的暗湧,扯着嗓子對着林俏喊:“林姐兒,你先走,這兒交給我和宴哥處理!”

——

郝雲攬着林俏往出走,很快有大片記者湧了上來。郝雲戒備地回頭嚷了幾句,旁邊立刻圍上來四五個高大的西裝男,給林俏圈出來一個保護範圍。

“林小姐,走這邊。鄭先生的車在外面。”

外面日頭很盛,郝雲擡手幫她遮了一下,順着男人的提示,林俏一眼就看到不遠處停着的加長保姆車。

她猶豫了一瞬,身後的記者緊追不舍,林俏在西裝男的擁護下上了車。

裏面開了空調,裝修得十分舒适豪華,東西也很全。

關上門,簾子拉着,外面一點也看不到裏面。

林俏看了幾眼,收回目光,就看到郝雲嚴肅的神色。

她拉着林俏的手擰着眉:“俏俏,我跟你說,你可別第二次犯傻。”

——

鄭朗宴出來的時候,腳步匆匆。

他擰着眉,眼眸漆黑不見底。

身後的記者一直追着他,鄭朗宴腿長步子大,像是全然沒聽到,只目光灼灼地向前走着。

臨近保姆車。一顆心緊張得近乎要跳出來。

鄭朗宴以眼神詢問站在門口的人,對方點點頭,肯定了林俏是在車上。

心頓時沉澱下來。

鄭朗宴在烈日下眯眼,單手扯松領帶,只覺得一瞬間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記者在身後被攔了下來。

鄭朗宴停了停,擡手拉開車門。

林俏聽到聲音,立刻向這邊看來。

眼睛大而明,裏面清澈猶如未被人沾染的山泉。

鄭朗宴眯了眯眼,喉結滾動了一下,口幹舌燥的發現,她的目光比這烈日還要晃眼。

許久無言。

林俏就這樣坐着,目光沉靜地看着鄭朗宴。

鄭朗宴扶着門框,隐約覺得林俏背後真的生出了翅膀。

她只是沒有就這樣飛走。她甘願在此停留。

鄭朗宴猛的喘了口氣。

整個肌肉緊繃的身體稍微放松下來,額角帶着淺淺的汗。

他下意識地把手裏一直捏着的串遞了過去。

聲音低沉猶如暮鼓,裏面的慌張遮掩得很好。

“這個——你吃。”

林俏一怔,沒有動。

郝雲頓時皺着眉,用看傻逼一樣的眼神看鄭朗宴。

像是順着自己的聲音才看到手裏的東西。

鄭朗宴停了一下,很快垂下目光,把串丢進垃圾桶裏。

林俏正準備伸出去的手一停,很快緊緊捏在一起。

郝雲一時看不下去,以為鄭朗宴這是故意侮辱林俏呢,馬上不滿地瞪大眼睛:“你!”

鄭朗宴在那頭垂下眸子,忽然有幾分懊喪地擡手撓了撓後腦勺。聲音也顯得有幾分悶,解釋。

“算了……冷掉了。”

林俏胃不好,剛剛這一路他雖然護着沒讓人碰到,但不知道有沒有沾到灰塵和不幹淨的空氣。

鄭朗宴高大的身影站在烈日下,眼眸垂着,運籌帷幄許多年,久違的有些不知所措。

剛剛下飛機沒多久,就接到段毅格電話,說林俏發布會結束慶功宴想吃烤串。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可以第一時間見到林俏。

鄭朗宴的心根本不會猶豫,立刻就去了。在燒烤架前擺弄半天,好容易烤得像樣些,段毅格卻忽然接到看着林俏的人的電話和林俏的消息。

知道她受了委屈的一瞬間,鄭朗宴只覺得自己一瞬間憤怒得頭皮都快炸了,一路狂奔而去,手裏的烤串也忘了放。

他腦子裏有些混亂。視線控制不住地想向林俏看過去。

可他不能。也不敢。

林俏沉靜的目光像是對他的處決,鄭朗宴覺得千刀萬剮也沒什麽,可他生怕她下一秒就會因為覺得無趣而離開。

段毅格自身後上來,粗喘幾下問他:“宴哥,那這部戲怎麽辦?直接換導演還是幹脆不拍了?”

鄭朗宴眉眼間一下肅殺起來。

他背脊挺直,剛準備說話,猛然想到什麽,把目光輕輕移向林俏。

猶豫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林俏。他沉着聲音開了口。

“這部戲……你還想演嗎?”

說完才發現自己聲帶發緊。

他在想,林俏如果連話都不說,他的心又會有多痛。又該怎麽辦。

林俏呼吸淺淺的,只想了一下就開了口。

“想。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喜歡我原來的角色。劇本本身很不錯。”

鄭朗宴聽着她軟軟的聲音談論公事,一個字一個字,只覺得心髒被溫柔的攥緊。

他眷戀地看着林俏精致妝容的臉上,随着小口開合時細微的表情。

直到最後一個字落下,她擡頭看過來。

鄭朗宴被逼的收回了目光。

他點點頭,開始偏頭認真交代段毅格處理方案。

說完這些話,他垂着眉眼,視線有些無處安放。

段毅格回去處理事情後續。

鄭朗宴站在原地。

等了等,他沉聲交代前面的司機。

“先走吧。送她回去。”

他擡手去幫她拉上房車的門。目光快被阻隔之際,面前忽然遞上來一塊幹淨的紙巾。

鄭朗宴一怔,幾乎是立刻擡頭去找林俏的目光。

她依舊安靜的坐在原地,雙手停在雙膝,目光同他對上,平靜無波。

紙是一旁的保镖遞的。

“鄭總,擦擦手。”

鄭朗宴臉色緊繃着。擡手接過。

手繼續動作着去拉上門,裏面卻忽然傳來一聲淡淡的似無奈的聲音。

“上來吧。”

鄭朗宴動作一停,以為是自己幻聽了,下意識地看向林俏。

林俏移開了目光,聲音依舊淺淡如水。像是對他最溫柔的寬恕。

“外面曬。直接送我回學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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